天體浴場

來源: LinMu 2010-10-20 12:26:0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1478 bytes)

剛入夏,但即使在盛夏的悉尼,今天也是少有的炎熱天氣,黏黏糊糊的,我悶得發慌。

我騎自行車到一個偏遠的裸體海灘。

這裏地處海灣,海水很平靜。已有不少來遊泳,男男女女全都赤身裸體,大家神情怡然,無拘無束。

我走到沙灘的一角,脫了衣服,留著三角褲。我有點不好意思,並非我思想保守不敢一絲不掛,我是擔心自己正值青春年華,看到裸女要是身不由己地亢奮起來,那是很難堪的,爬在浴巾上或鑽入水中都來不及。

我稍徽活動一下筋骨,便學著澳洲人的樣子向海水衝去,一頭紮進水裏,用自由泳、蛙泳、仰泳、蝶泳混合起來遊了有二十分鍾,都是很漂亮的動作。遊累了,但我感到有幾雙眼睛在注視著我,我要向澳洲人證明,中國百姓的遊泳水平也在走向世界。我又堅持遊了三百來米。走出水麵,連腳步也邁不穩。坐到浴巾上,喘著粗氣,感到特別疲乏難受,太陽穴劇烈跳動。我仰躺下去,頓感天旋地轉,腿上的肌肉隱隱作痛,心象是要跳出來。我後悔到了快三十歲的年齡還如此爭強好勝,今年第一次下海,也不懂得適可而止。

躺了有十幾分鍾,才舒適些。我睜開眼睛,感到陽光很刺眼,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適應過來。天空沒有一片雲朵,碧藍碧藍的,越看越藍,越看越深邃。當我轉過身來,發現不遠處已多了個年輕漂亮的洋妞。她身材勻稱,各部位的肌肉都呈褐色,一定是常來的。她正往身上塗護膚膏,塗得油光滑亮。這時一位中年男土向她走去,他蹲下身子,他們說著什麽,她把護膚膏給他,然後扒在浴巾上。他往她背上塗,先用一隻手,再用兩隻手,還帶著按摩的動作。塗完背部塗臀部,再塗大腿。她把腿張得很開。假如剛才我上前幫忙,她會不會接受? 我想。第一次來時,珍妮還主動求我幫她呢。

珍妮是我較為熟悉的澳洲女孩。有一天朋友帶我到她家裏去玩。 按響門鈴之前, 朋友問我: “你心髒有問題嗎?

“沒有.為什麽突然間這麽問? 我感到奇怪。

“沒什麽。你可能會有驚喜,隻是可能。” 我那朋友詭詰地笑笑。

我們按響門鈐,一個長得極其標致的女子打開門,側頭看我們一眼,發覺是熟人就讓我們進去。她居然不穿內衣褲隻著一件半透明連衣裙,身材非常苗條,而且凹凸有致。我真的給怔住了,還好心髒沒問題。進屋後,我的整個身子都不自在,還一連放了兩個響屁,怪不好意思的。漂亮身材好的中國姑娘我也見過,但幾乎光著身子在麵前友好地招待我的女子還是首次遇著。我那該爭氣時有時不爭氣的東西,在這不該爭氣時居然要強起來。當時T 衫又塞在短褲裏,沒了遮羞布,還沒等寒喧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坐下來。口裏連聲說道;“這是我坐過的最舒適的沙發。”弄得我那朋友哈哈大笑,珍妮也跟著莫明其妙地大笑起來。

那天, 珍妮和我的朋友便帶我來這個海灘遊泳。他們看我猶豫不決,便說要是你不樂意可以不必脫光,澳洲是個自由社會,沒有人會過來剝你的衣服。那天和今天一樣隻有我一個人穿著泳褲。

此時,沙灘上人已越來越多。有閑聊的、有走動的、有閱讀的、有閉目養神的、 當然也有遊泳的。兩個天真的小女孩在築沙堆,築好了推平。再築,再推。有些海鷗在沙灘上玩耍追逐,有些在海麵飛翔,點水嘻戲,不時傅來嘎嘎的叫聲。海水輕拍著海灘, 發出和諧的韻律。遠處波光瀲灩,白帆點點。這裏的一切多麽富有詩情畫意。 每當海風吹來,頓覺渾身清爽涼快。這裏沒有做作,沒有規範,沒有商場政界的角逐,沒有機器的噪音,沒有高層建築的擠迫,沒有生活的壓力, 有的是自然賜予的恩惠,不論你是窮人還是富人,在這裏是完全平等的。我一會兒坐在浴巾上,一會兒躺著,我看著,想著,想著,看著。我覺得這種悠閑自得,淡誌寡欲,無牽無掛,渾渾噩噩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我以前曾挖空心思,想方設法去尋找解脫,尋找天堂,其實天堂就在人間,就在身邊。

這時一個人來到我身邊,一個男人。

“天氣真熱。”那人笑著說。

“又熱又美。”我答道。

“我叫傑克。你呢?”

“邁克。很高興遇見你。”

“我也是。哪裏來的?

“中國。”

“文明的故土,老子的故鄉。”他三十多歲,高個消瘦,身上多毛, 全身棕色皮膚,一雙眼睛閃著淡綠色的光。“一看你就知道你在中國受過高等教育,學什麽專業?”

“我學的是工程,大學沒畢業就出來了。”

“你以後還有機會,隻要不放棄努力。你家人在這裏麽?

“我父母在中國。你大概是個灑脫飄逸的人。我接觸過的澳洲人中, 知道老子的人都這樣。”

“東方式的判斷。他是一個極有智慧的人。中國發生過那麽多奇怪的事,我應該說奇特的事,比如文化大革命。你對毛澤東怎麽看?”

“有功有過。”

“至少他沒有下令殺掉某個人。想想斯大林親自下令殺死多少人。”

“因他而死的人更多。”我換了話題。“你經常來這裏嗎?”

“當然,我喜歡海,海是我的情人。你看自然美麗極了。老子是第一個懂得尊重自然,和自然和諧相處的人。你知道嗎, 世界上被翻譯成外語最多的兩本書, 第一本是聖經, 第二本便是道德經。”

聽了這話, 我為我們的祖先感到自豪,臉上卻擠出不自然的笑意。

“我聽過。但中國的文明衰落了,文化中的大部分精華被摒棄掉了,繼承下來的很多是糟粕,從外麵引進來的也都是些虛幻的。”我說。 我想起了文革時流行的—句話: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那時戰天鬥地成了流行語。 改革開放後隻顧經濟發展, 隻管賺錢,不考慮對環境造成的損害。 征服自然改造自然,隻顧發展不顧環境的結果,是生態失調,氣溫異常,既鬧幹早又鬧水災, 天空飄著濃煙,水溝河流裏漂浮著工業的廢料。“在澳洲,綠色和平運動影響廣泛,但在中國沒有幾個人關心這一問題。很多地區溫飽還沒有解決,溫飽解決了的地區人們正忙於掙錢。以前不讓掙錢,現在開放了,有能耐有關係的就使命掙。”

“也可能要再過幾年, 甚至幾十年,中國才會重新回過頭來去審視自己的文化遺產。但在西方社會,越來越多的人對東方哲學東方文明感興趣。很多人知道東方已越來越西化,但對西方漸漸東化的趨勢知道的人很少。事實上西方社會裏很多知識分子已對西方的文明產生懷疑。我們太注重理性,建立了博大精深嚴謹的哲學體係,發展了現代科學技術,創造了工業文明,發明了機器但最終又淪為機器和物質的奴隸。物質文明帶來了環境圬染、生態失衡、人性異化、溫室效應、臭氧層變薄等等。這種所謂的文明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重了。我們其實在作繭自縛,成了自身的掘墓人。而東方人注重感性,哲學思想如夜空的星星,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現在隻有把東方的哲學思想融入到西方文明裏,才能拯救人類,至少可以緩慢人類走向毀滅的速度。”他侃侃而談,我覺得他講的太過玄乎。

據說那個臭氧層就在頭頂。我抬頭望著天空,天空萬裏無雲,還是一片湛藍。

“但事情可能不那麽簡單。假如象古代一樣,現在的政治家也是哲學家,或許問題並不複雜。但我們是生活在一個商業社會中,生產的發展, 利潤的大小,還有失業率、收入、開銷等等支配了社會的運作,很多政客本身就是商人,靠知識分子想改變曆史航程的時代己—去下複返了。”我總是喜歡說些消極的話。

那個姑娘已坐起身子,自己還在往手臂, 胸部揩油。 那個中年男子坐在她身邊,和她說著話。

他跟我提到ZEN,他說這個單詞是從日語譯過來的,在中國叫禪,在宋朝傳到日本。他說日本民族沒有獨創精神,他們工業支柱如電器汽車都是從西方學來的。中國有過四大發明,對人類做出了重大貢獻。雖然中國佛教傳自印度,但禪完全是中國本土的產物,是佛教和道家結合後形成的。他講的這些我也知道,從他口裏講出來,不免讓我再一次為我們的祖先感到自豪。我跟他講了神秀和慧能的詩,雖然我不一定解釋得很清楚,他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看得出你有自然棕色的皮膚,顯得那麽健康美麗。”他換了話題。

“一個人的良藥,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毒藥。我在中國找不到女朋友,就是因為長得黑,隻好跑到澳洲來了。”

“那你來到澳洲是對的,你可以在這裏找一個。”

“那隻能找個澳妞了。”

“你對男人一樣有吸引力啊。”

“是嗎,我還不知道。你的皮膚也很健康啊。”

“我是靠曬出來的,而你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笑著說。“真的沒有女朋友? 在澳洲也沒有去找?”

“沒有。你呢?

“我不喜歡女人,女人太感情用事,我從來沒有弄明白女人是那麽回事,而且現代女人沒有女人味。

我無言以對。據說在西方社會裏成為同性戀的有很多是知識界人士,特別是文化界的,如從事藝術、電影、文學、攝影、服裝設計、建築等行業的。這個文明社會已染上了“性迷亂症”, 雞奸、奸殺幼童、群奸、施虐狂、受虐狂、換妻等等在報刊電視上時有所聞。

“你對同性戀有什麽看法?

“我沒有看法。我不知道。要是哪天我愛上某個男人,或者看到某個男人會感到興奮,我也就成為同性戀人。”我說。我想起有個女性朋友就問過我有沒有同性戀傾向。我知道她對我有意思,人長得不錯,笑得很迷人,就是個頭太壯碩,手掌比我的還要粗大,我對她沒多大興趣。我曾經也遇到過一個同性戀人,有一天我在牛津街的車站等車,末班車的時間已經過了,還不見車來,有些著急。這時一部車子停在我麵前,司機問我去哪裏,要不要搭順路車。我答應了,一個大男人怕什麽?在車上他問了我一些情況,然後說我很性感,邀請我到他家裏去玩。我說我不去,太晚了。他說他願意到我住處玩一會兒。我說我和朋友合租一個房間,不方便。臨走時還一定要給我電話號碼。“在我國以前男女接觸不是那麽隨便,我是指親密的接觸, 女性對我來講還是個謎, 我隻和一個女人有過關係。 正如一個饑餓的人,首先想的是找飯吃, 吃飽了才會去談自由民主,或者爭名奪利,或者感到無聊空虛等等。但我覺得這種事隻要雙方顧意,別人撫權幹涉。”

“你很開明。但一個人成為同性戀人,並不一定是由於他厭倦了女人,而去尋找新的刺激。有的人生來就有這種傾向,當然有些是後天養成的。不論哪一類人,對他們來講,成為同性戀人是很自然的事。 但他們常常因為社會的偏見、歧視而煩惱。很多人不願讓外人知道,包括父母。在這樣的社會裏,他們受到壓抑,人性不能獲得自然發展。”

“自然發展。”我啞然,我覺得男女結合才是順其自然,同性戀,我真的不懂。我想到艾滋病——本世紀的絕症。這種病毒在水中不會傳染吧? 聽說隻有親密接觸或輸血才有可能染上。自然到底是什麽? 不隻是海水的輕響、海鷗的叫喚、旖妮的風光;生存競爭、優勝劣汰、弱肉強食,也是自然的表現;地震、火山、水災、幹旱、癌症、艾滋病難道不都是自然的屬性? 也許是老天對人類不尊重自然的懲罰?

“你知道男人間容易理解,容易交流。”

“但在中國我們隻做朋友,可以是知心的朋友,我們也勾肩搭背,但並不上床,即使有時同床而睡,也不會有性關係。我們對朋友也極其關心,願意為朋友做任何事情,但不會想著上床。”我知道男性之間更能作思想交流,智性上相互吸引,我談得來的朋友大都是男性。我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在一起經常聊些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我們談文學、談心理學、談哲學、談宗教、談政治、談經濟、談軍事,我們無所不談。“我來澳的第一年,便和朋友一起去看同性戀遊行, 那真的很壯觀。去之前一位澳洲朋友對我說,在牛津街你要是丟了錢包,千萬別彎腰去撿,要不然人家從你背後就怎麽你了。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我說澳洲人那東西總不會是鋼鐵做的吧,能穿透褲子。”

“這是人們跟外人介紹牛津街時最愛講的笑話。那晚你有沒有看到我? 我每年都參加遊行。說不定我們見過麵呢。” 他開玩笑著說。

“我剛才見到你時就覺得有點麵熟,說不定就是見過。”我說。我的眼睛朝那姑娘的方向望去,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離開了。“我周末早晨坐巴士經過牛津街經常看到同性戀在酒吧門口熱吻,有一次還看到接吻時一個男的把手伸入另一個男的褲襠裏。”

“太不文雅,那地方太髒。澳洲什麽醜事都讓你看到了。還有沒有更有趣的?”

我跟他講有一天我騎自行車經過一個公園,發現一部停在路邊的警車在動,我感到很奇怪,注意觀察,看到一個警察的身子立起,然後又蹲下,估計是在打野戰吧。他說他沒有親眼看到,但也聽人講過,警察捉壞人膽小得要命,就會給你開罰款單,就會幹這種事,我們年輕時叫他們豬。我就聽過幾次澳洲人罵警察豬。我倒覺得他們比中國的警察好多了。

悉尼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已感到雨點滴在身上。 傑克說很愉快和我聊天, 希望今後還能在這裏見到我, 然後和我道了別,轉身離去。

轉眼間, 沙灘上隻剩下我一人。我解除了三角褲, 今天我要做一個完全自由的人,一個真正的天體愛好者,回歸自然,和自然渾然一體,擁抱自然也讓自然擁抱我。啊,那自然溫順美麗的一麵。

我向海水走去。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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