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澳洲天空下的醜女網友,請我寫文章紀念鬱風。我說我隻見過她一麵,交情幾乎沒有,於是,我婉拒了。
可是,我又承認,有的人,見了一麵,你永遠不會忘記。鬱風和她的黃苗子,以及黃永玉等,都是這樣的人。
我就寫點我還沒忘記的那個晚上,受到前輩們熱情真誠的款待。。。
20多年前,中國剛剛打開鐵幕的大門不久,年輕人固然是太陽一般的熱情,迎接著世界一切新生事物。
有一班不年輕的老人,他們也開懷擁抱著新時代,那份激情的炔熱,並不一定低於年輕人,因為,有不少所謂的新事物,是他們往日的知己,舊時的情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和互相間的和諧融洽---小夥子小姑娘看來也許有點“人老心不老”的莫名其妙,可是,我在他們中間,如沐春風。。。
鬱風不漂亮,甚至不算好看。可是,她有風采。漂亮和好看不少是先天的,可是風采,多數是修來的。 她的風采不但是她身材的挺拔--“高出黃苗子不是一點點”,而是她的自信和親近 又傲慢的幽默。她的個人風采和黃苗子的獨特才華,常常是高朋滿座時的焦點。
也許,年輕時,中年時,有風采還不太難。
難得是,數年後北京七位女畫家的合影,幾位年輕的,有才華的女畫家都被70多歲的黃老太太鬱風的高雅脫俗的風采“搶”去了風頭。
更難得是,80 多歲老太太的風采,在澳洲,又繼續迷倒了比我年輕一輩的文采風流的“醜女”才女。
鬱風和黃苗子等老人,無論何時何地,那種一貫終身的坦然,智慧,風趣,大度,誠心,執著,淡泊名利的灑脫風采--看來,已接近超然的意境。。。
我在香港呆久了,習慣上,第一次登門拜訪黃苗子,自然喊他的太太鬱風為“黃太太”。。。黃苗子高興得像個孩子鼓起掌來:哈哈,終於有人知道我有太太了,有時,我還以為自己還是王老五呢,嘻嘻。。。他還扮了個鬼臉。那年,他有七十多了吧?笑得眼眯成了條縫。
----小江--你喊我鬱風,我有自己的名字。黃太太鬱風撅起了嘴,像個受委屈的女學生。
我不習慣喊他們為黃老師鬱老師,主人家,我兩麵都不想得罪,於是,整晚就是陪著笑臉,聽。
鬱風說第一次開個人畫展,完全是為了籌錢和黃苗子結婚。
首先,她知道自己的畫能賣錢,其次,黃苗子沒啥錢。
看得出,黃苗子當年追她,蠻吃力的,光看鬱風的個頭高出黃苗子一個肩膀---就可以想象了。
黃苗子,當然不能“小”看。
他是個國府的文化小官,可是他沒加入國民黨的貪汙大隊。否則,鬱風不會沒錢結婚,當然,如果他有了那樣的錢,鬱風也未必會嫁給他。鬱達夫的侄女,不能成為虛名。
我是小輩,不敢問,但是我估計鬱風願意嫁給“矮她一大截的”黃苗子,是因為他“看到地攤有古董打電話喊張大千去收藏”----黃苗子他心熱,風趣,真誠,還有一手好字。
黃苗子的書法,上海的一位行家說不喜歡。我卻非常喜歡。
他的字常常被人用來當封麵設計和大小招牌,就是因為他的字非常有整體感,出的廳堂,上的大街,非有一番現代設計概念和老祖宗的傳統藝術結合不可。
有一次我看到黃苗子題字的書,想買,打開一看,是別人的書。他的題名,放得好大。作者,反而字排得非常小。心想,要是我的畫冊請黃老題字,可能不至於今天在倉庫裏發黴。。。
我看到汪曾其老先生說啟功的字雖好,可是“書生氣太重”,不適合放大,很有道理。
黃苗子的字受了張正宇和張光宇的影響,當年,他們兩兄弟的美術設計和動畫電影,影響了好多人。
黃苗子的封麵設計和插圖,解放前,非常得與時俱進,他的裝飾性書法,決不是開放後一時衝動的偶然。
我喜歡這類書法,在非常堅固豐富的基礎上,融進了現代生活的裝飾美。書法藝術是獨立的,又是和今天的生活協調的。和一些刻意懷舊的保守主義的作品來比較,黃苗子的書法即傳統又新穎,既古樸又年輕。行雲流水,水到渠成---沒有陳舊小文人的酸苦味。除了功夫和時間,也離不開他個人的樂觀天性。
那晚,黃苗子為我打開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興奮得告訴我,那是炒家歸還的物資,原來在地攤上買來的。
密密麻麻,畫滿了個各式各樣的人頭,線描,淡彩,肥胖消瘦,俏俊醜陋,富貴平庸,慈祥刻薄。。。應有盡有。。。黃老告訴我,這是照相技術還沒發明,還沒普及之前,為死人畫寫真的“樣板冊子”----家屬來了,看著選,像這個,像那個,有點想她,有點像他。。。於是,畫家(匠)放大樣,再請家屬來看,再修改,畫家(匠)不用上門。。。。嗬嗬,今天的警方通緝圖像,差不多也是這樣來的。至於那些官袍呀,華麗的大褂呀--早就畫好了,頭像選好了配上去就行。。。所以,我們看到的大街小巷的所謂的“老祖宗”掛像--都差不多。。。
不知誰,好心的問我這個老知青香港同胞,要不要去看看樓下的李穀一?
當我沉迷在一個炫目的寶庫裏,怎麽會對室外的一兩顆小瓚石有興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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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一月8日,百歲老人黃苗子走了---黃老,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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