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肖惠祥的畫，總感到一股清新之氣撲麵而來，留下深刻印象，久久不能忘懷。我不曾見過這位卓越的畫家，但是畫看得多了，卻又似曾相識。她那不受傳統束縛，又不受時代潮流支配，如野鶴孤飛，獨往獨來的個性，我好象已經很熟悉了。
第一次看到肖的畫是在一九七九年，那些畫使我想到馬蒂斯，但覺得比馬蒂斯更清新；現在這批畫，又使我想到嘉山又造，但覺得比嘉山更純樸，更自然。其實肖 惠祥是肖惠祥，不是嘉山又造或者馬蒂斯，更不是別的什麽人，而是她自己。她以獨特的藝術才華，走著一條獨特的藝術道路。不左顧右盼，不傍人門戶，不矯揉造 作，不刻意求工。一切自然而然，有一種不可言傳的天趣。所謂不可言傳，也就是不可學。我曾看過幾位美術係老師所作的肖畫的摹本，一筆不少，精確無誤，但意 味和精神完全失去，就象中學生描摹顏真卿，猛一看很象，細看完全不同。肖畫的才氣和功力，主要就在於這個意味和精神。看似不經意，如行雲流水，行乎不得不 行，止乎不得不止，但卻意過留痕，擲地作金石聲。那寥寥，幾根如錐畫鐵，強勁顫動的細線、畫味充足，具有強大的表現力。其構成不受事物外形的束縛，解牛遊 乎虛，相馬遇以神，不似真實而勝似真實，令人百看不厭。本書所介紹的人體畫就是這樣。嚴格說來，這些畫沒有一幅是合乎解剖、比例的，但正因為如此，它反而 顯得更真率，更自然。它空靈抽象，而又質實具體，在依稀可以感覺得到的體溫和汗味之中，夾雜著一種超凡脫俗的高雅氣息，似乎不食人間煙火，又似乎鬱積著世 俗的熾熱的欲望。我手頭有幾本蘇聯的和國內的《 人體素描》 ，拿來一對照，簡直沒法比。那些人體畫固然十分精確，完全合乎人體解剖結構（而且是最正常、健美的人體解剖結構），但正因為如此，顯得層次很低，使人一看 就膩味。幾年前美術學院裏教的就是那一套。那是可以學到的。隻要刻苦用功，掌握規律，就能畫好。但如果你要用這種方法來學肖惠祥，那就不行。因為肖的畫， 不受規律的束縛。在畫家的才氣和功力之中，滲透著她那如野鶴孤飛，獨往獨來的個性。生馬駒不受控捉，顛倒跳躍，縱橫馳騁，所以不可究潔。畫家的這種個性， 也象征著藝術的本性。“白鷗沒浩蕩，萬裏誰能馴！"
高爾泰 ＼六年六月二日於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