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
張伯駒先生將國寶捐獻給國家的無私精神,值得嘉獎和讚賞。可是,
王己千先生“散賣”或是捐贈收藏的國寶給世界一流的博物館,讓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在海外發揚光大,繼續傳播中華文化的風采 --- 不也是值得國人高興的麽?尤其是 1949 年後連綿不斷的“運動”破壞了不知多少國寶之後,國寶在海外一流博物館的公開展示,更具有文化藝術的延續性和長遠的安全性。如今,國內不少文化古跡、 傳統戲曲,都在想方設法得到聯合國“人類文化遺產”的認可,不就是說:中國傳統的文化藝術,可以是國粹,也可以是屬於全人類。
1997 年,我與畫家世超兄有幸應邀出席了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為王己千家族永久畫廊設立的開幕酒會,那是紐約文化藝術史上前所未有的以私人命名展廳的盛典。上千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界精英和愛好者,穿著禮服,舉著酒杯,即莊重又虔誠地來到人類文明的殿堂,觀賞著王己千先生私人的收藏,讚歎著中華文明的輝煌,同時,又沐浴在中華文明融匯在古埃及、古希臘、古印度等不同民族文化藝術的河流中那種相互映輝的光芒中。。。那晚,我與世超兄同樣興奮,穿梭藝廊,流連忘返。
張伯駒、潘素夫婦舍一生的精力與財產,將國寶捐獻給國家、給毛主席的李白書法真跡 --- 有多少國人能夠欣賞到?更不要說在世界各地的傳播了吧?
文革中對無數國寶級藝術品無知地破壞、銷毀的罪行還曆曆在目,血腥鎮壓手無寸鐵的學生又出現在世人眼前,據說,原先準備將收藏品捐獻給國內的王己千老先生,從那刻起,才重新考慮,轉向海外,轉向他有五十年交情的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因此也給了
王己千先生和他的家族無上的榮譽和無比尊重的國際地位。
張伯駒 先生
和夫人潘素的無私奉獻,國家又是怎樣地對待他呢?
毛主席收了他的李白書法,欣賞了好些日子,叫人給了他一萬元,就忘記在腦後了,直到陳毅去世,在靈堂上看到張伯駒送的挽聯,才想起這位“一字之師”(請他將“長征”詩中的“金沙“浪 ” 拍” — 改為“金沙 ” 水 ” 拍” --- 因為之前已經有“ 五嶺逶迤騰細 ” 浪 ” ” ) --- 張伯駒才從東北牛棚放回北京 — 結果,進醫院睡八人大房,家屬要求換單人房或是雙人房,院方說
張伯駒先生“級別不夠”!家屬哭道:嗬嗬,他一個人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整座醫院。。。。
遠在紐約的王己千,雖然高齡 90 ,卻是腰杆筆挺,腦子清醒,他 92 歲那年,還用了 143 萬美元從洋人手中買回國寶 — 可見一斑。
聽到、看到民國京城著名的“四大公子”張伯駒的晚年如此淒涼,誰不心寒?文革中發明“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打、砸、搶的紅衛兵先鋒,後來,居然當上了故宮博物院的領導,再看看故宮博物院今日的院長畢業於“黨政專修科”,輕易指責
王己千先生的人,是否能夠理解王己千老先生的良心用苦?
上海鬆江,有座程十發紀念館,規模不小,那裏展示了現代大家程十發與中國領導、世界各地首相、名家的合影照片,唯獨在與
王己千先生合影的相片下注明:“程十發幸會紐約收藏大
家王己千先生”。
我也來說說“幸會”王己千老先生。
王己千先生離滬抵美,我尚未出世,那是 1947 年;
王己千先生回香港東亞書院任教,我尚未抵港,那是六十年代初;
所謂“幸會” — 就是值得慶幸的緣分,我來到紐約,已經是 1989 年夏季。
因少年藝友畫家世超兄引見,得以登門拜訪早已名譽世界的的中國當代藝術泰鬥。老人家年近九十,風采依然,談笑生風,瀟灑不凡,滿身貴氣,淡泊親和,富可敵國,平易近人 --— 不用三分鍾,後輩無名小子拜訪前輩大師的各種憂慮,一掃而空,頃刻間,如沐春風。
世超兄早我抵美,承王老厚愛,常登堂入室,看王老書寫字畫,受益匪淺,羨煞我輩。 我資質薄弱,天份有限,偶有機會親近王老,隻有聆聽的福分,豈敢輕言。
深圳畫家董小明來紐約聯合國展廳辦畫展,有幸陪王老同行;
香港女畫家關天穎將
王老先生從紐約請去深圳為她的個展剪彩,我則以策展人身份接待王老一行。在香港、深圳、紐約不同的飯局上,因王老的和藹待人和他蘇式滬語的親切方便之餘,才使我鬥膽向前輩大師請教。。。
“程十發,就是當今的唐伯虎呀。” (因上海個展其間得以親近程十發個人風采,對他的書法和繪畫也十分敬佩,於是,請教大師的指點 ----因此 ,也明白程十發說“幸會 ”
王先生了)
“五百裏內有倪瓚,我馬上動身。” (氣度豪邁,激情蕩然,哪像個年近百歲的老人?)
“中國的燈,唔啥好格設計嘛。” (我留意了他家中式家具、日式燈具--隻要合適,不分古今中外)
“和尚嘛,我看還是要結婚的,要不,小和尚啥地方來?” (講起了弘一大師,同台人幾乎噴飯,他卻斯斯然吃著第二碗飯,筷子正伸向第三塊肥肉。。。)
“儂阿是先學西洋畫格?” (我請教他:為何我看了黃賓虹的畫展幾十副畫都差不多,沒法喜歡?)
“儂是靠直覺看畫的。“ ( --- 我的感覺有問題嗎?)
“啥格問題?”(有問題還是沒問題? -- 不敢再開口了)
“黃賓虹像勤奮格農民,不太像藝術家。”
“齊白石剛相反,看起來像農民,其實,伊更加像西方的”阿提思”
“齊白石,已經比伊講的當走狗的 徐渭 要好了,伊自己勿曉得,所以更厲害。” “勿要瞎三話四噢 ---- 儂勒了上海,伊。。。? ---- ” (當我戰戰兢兢說: --- 我其實該叫儂一聲“師公”時。)
“嗯,聽起來又好象真格了—遞個胡某某,靈得勿得了!” (他眼裏閃出一道光來 --- 當我說起他四十年前香港的得意門生回上海之後,成了我的啟
蒙老師 — 詳見我博客人物篇《介紹活生生的大帥哥》一文)
接著,他回憶起其他學生的作品,一個個就像在眼前一般(在香港認識了幾位,他的斷論至今都準確無疑)。
“人家收藏都數是為了鈔票,我是為了研究古人格畫法。”
“我哪能一點也勿曉得?“ (我說在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看到他的山水畫印成海報 --- 他笑得平平淡淡,沒一點生氣。)
我的拙作,在這樣的藝術泰鬥麵前是絕對不敢展示的,他沒有嫌我的無知和淺薄,我已經感到萬幸了。
王己千老先生在紐約文藝圈幾乎家喻戶曉,書畫展時而可以見到他瀟灑的身影。有一年,我和世超兄等藝友在聯合報係展廳舉辦春節書法聯展,承蒙王老先生光臨指導,他漫步走到我寫的那對楹聯前,停了下來,隨意說了句略微肯定的鼓勵話。 我在展場的另一端,世超兄正陪著老人家,他連忙跑到我身邊,興奮地將王老的原話一字一字告訴我,我當然受寵若驚了 --- 直至今日,“師公”王己千的那句輕描淡寫的評語,一直在激勵著我。。。我真有幸。
----------------------------------------------- C.C.WANG (王己千)--- http://artist.artxun.com/55726-wangjiq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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