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聖
王羲之是“書聖”,兩千年間,練習書法其實就是朝聖。聖在哪?
聖經的聖在哪?聖經中有十誡。“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隻做好事,不做壞事”。這便是聖經之聖,聖人之聖。
字是用來寫的。始終是寫,就是王羲之之聖,也是中國書法之聖。
截止王羲之,由隸而楷,完成了。什麽是楷,楷是個便捷易識的字體。寫楷書,就是寫便捷易識的字。現存的王羲之的黃庭經,樂毅書,喪亂帖,十七帖,都是一派“寫”意。不弄墨,不作體。其實,沒有什麽王體,隻有正字。後來寫字的,各種體多了,但落到根底,都是王羲之的正字。
用毛筆寫字,很容易做怪。隋唐以後,是個學書法的,沒有不想寫出自己的體的。這其實是寫字上的荒腔走板。歐虞褚顏柳…..,其實就是個好好字不好好字的作怪。現在到哪兒都可以聽到的“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創造新的書體”,就是被作怪洗腦了,都在往成為書法上的怪上使勁。
學書法,其實就是回歸王羲之“寫”之正。也稱作“聖”。
書眼
正書,真書,就是沒入法的字,楷,是入了法的正書,真書。
晉代寫經生的抄經本,智永的不少千字文帖,就是真書,正書。一般說來,它們的書外之書少或者沒有,文化水平低,審美的能力平庸。但它們卻是字眼。楷,則是給正書真書的字眼描了眉,上了眼霜。
正書和真書是沒有書法意識的寫字,它是字的家,穿著平常,素顏,端正,一副過日子的樣子。正書和真書是書法小區裏的大媽大嬸,記柴米油鹽,寫家常裏短。
楷書是不打扮光鮮不出門的熟女,是可以用來寫詩帕的字體,也可以用來記帳,寫便條,但可惜了。它要筆法,精致沒商量。於是它成了書法。
正書真書楷書,是字的格陵維治,是字的準星。它們是可以寫一輩子,不必寫其它體的;寫遍天下,都實用,不犯嫌的。就是楷的打扮,也是女人的講禮貌,出門前的拾掇拾掇。每讀《黃庭經》《樂毅論》,常有在蘇州深巷裏遇到小家碧玉的感受,看似非正式,哪兒卻都有講究,就是個對麵走過,就是留下些許細節。
都說,楷是基礎,打牢了,才談得上建築其他。總覺得這有點隻注意手工。楷,其實是書眼,練習楷書,是校正看,美化看。它自己就是朵獨具韻味的花。由楷而寫連筆,成行書草書,但這並不是楷書的正眼,隻是個餘光。正楷不致行書草書,自己看自己,不會太乏味。倒是行書草書,沒了楷的支撐,就是堆潦草亂枝,不看都煩。
真書正書楷書,不是練習書法的初級台階,它本身就是天花板。行書草書是楷上的杠上開花。開花了不忘念叨楷的好,是行草還算有良心。沒良心也無妨,正真楷什麽也沒少。
對正真楷,莫生利用心,它們不是老虎鉗,鑼絲刀。愛正楷,是書法中的愛自己的眼睛。摟牢正楷,與之偕老,不辜負。
小字識
《黃庭經》,一轉為限,筆筆轉。因此,筆筆的質量,杠杠的。也因此,字小,大不起來。這正是晉書的原樣。
《洛神賦十三行》,一轉,但鋪張開去,橫,捺,撇,斜鉤,都把一轉的尺幅加大。因此,多少有點表演筆法了。字也不大,但個個想大。這是晉書想走樣。後人多說,這是兒子超過老子的地方。不信。
《董美人墓誌》,已是全然的書法騷操筆了。這碑將晉書的字是用來寫的意思丟得還剩多少?評論道,“它開了唐鍾紹京小楷的先河”,不如說,它帶了個壞頭,把好好字好好寫變成花著寫,看著點擊率寫,盯住時代潮流寫了。
鍾紹京的《靈飛經》,理外理,又扭,又避叉,又秧歌舞,要用筆畫唱“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喲”。
(題外話:看不好唐書法的帶節奏,跟風向,帶貨的樣子。《聖教序》,《神策軍碑》《麻姑帖》,等等,都一副“主席,你好,請檢閱”的的臣樣。)
寫得醜的是顏真卿和柳公權的小字。明明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寫小楷,隻會寫裝模作樣的大字,卻偏偏把大字當作小字寫。寫得醜傷心。
(題外話:顏柳,把晉法給毀了,換句話說,把寫字的實誠變成了秀字的滑頭,把寫信的自然無遮的筆法,字態,變成了舞文弄墨的文人酸。)
直到晚明,延至清,才回到尺牘。也寫條幅,扇麵,一旦寫信,就用晉體,用筆說悄悄話,說場麵以外的話。
大字
大字,一寫就裝。根本原因:日子裏,不需要,場麵上需要。上T台,不裝,你瘋啦?
寫碑,寫“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寫“深圳特區”,用大字。寫對聯,向書展投稿,辦書展,寫大字。總之,大字就是個字騷。
書法看到隋唐,像看到個老實人怎麽變假變裝變滑變成二五郎當的。
《十七帖》,多好的文人多好的字,多好的字寫出多好的文。《查寧街十字路84號》在中國真的是古已有之,就是《十七帖》,真格的古今電子糾纏。而唐朝懷素《自敘帖》呢?悄悄話當“小廣播開始啦!”,滿牆滿衣服地畫,有幾分真,但好多好多在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