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傑(P ) & 廣曜(G)
P. 最近看到《"墨″測高深》在美國Amazon線上銷售,令我想起2012年的這個大展。一個展覽是否有意義,主要看它提出了什麽?拓展了什麽?填補了什麽?深化了什麽?
這個展覽的意義在於提出了“空間水墨”這個新概念。即: 水墨不等於水墨畫,水墨也不等於水加墨,水墨既是媒材,又是獨特的審美觀念。這也是東方藝術獨有的現象。空間水墨不是用水墨材料做裝置,而是任何材料任何方式在三維空間中生成的具有"水墨″精神的作品。把水墨精神的審美形式體現在空間中,水墨發展到今天的地步,空間的傳達是否是它的最後邊界?
G. “墨”測高深展第一次係統地把水墨現象放在三維空間中來觀看,請注意我說的是“水墨現象”而不是水墨畫。這種全景觀式的空間推演,大大地擴充了作為文人畫傳統的水墨語匯和語境。展覽中出現的各種新材料與語義的有效貫通,證明水墨畫作為一種古老的特別畫種具有自我延續和更新重置(reset)的機能,更重要的是,這個展覽還呈現出新的維度,我叫它為第四維度,就是水墨新的時代精神。這才是你說的邊界,最後的底線。
P. 後來的紐約大都會"水墨藝術″展把水墨的外衍更加放大,幾乎包羅了所有中國當代藝術。我在紐約聽到,"水墨藝術″成為一個大概念,包括了所有與中國文化符號沾上邊的當代藝術。但這種泛水墨概念恰恰使水墨精神消解掉了,扼殺掉了。把水墨藝術變成標簽式的物品。“墨測高深”
一開始就不提倡這種標簽式作品,強調媒材的多元性與時代性。注重觀念的更新、材料的轉換與空間的呈現,我們座標的水墨精神是具有中國哲學境界的融入當代藝術趨勢的新精神。 在材料和形式可以無所不包的當代藝術趨勢中,精神座標更是凸現人的存在的一個重要標誌。事實上,水墨走向空間,在1980年代巳經出現,今天它包容的內涵和媒材更深更廣。
G. 文化部把“墨”測高深作為年度優秀展推薦是有依據的。圖畫進入三維空間是世界趨勢,水墨畫當然不會缺席,問題是隨著多媒體和材料的介入,並不是因為它們本身的訴求,而是水墨畫的當代轉型和其傳統精神的時代承接已經無法回避這樣的現實:平麵個人筆跡必然走向空間隱喻,這就是我前麵說的水墨現象。從1985年我在北大的水墨行為展示開始,發生了一係列類似的水墨事件。(附圖: 北大,棋,聞雞起舞)這些場景化的事件和之後的裝置作品反過來會影響紙本水墨,我想兩者是同向平行的。你疑慮水墨現象因為個人筆墨的退場,是否會對中國傳統圖畫中以個人筆墨為絕對準則的型態發起挑戰,這個問題是語言的直接還是間接表達的事情。應當這樣看,筆墨是經由媒介質料的入場以另一種形式展現出來,而且會持久地引入新的可能。
P. 水墨能夠走向空間,一個重要原因是水墨不僅是一個媒材概念,它還是一種東方思想係統中的文化精神。 “墨”測高深的藝術家們都自覺地或直覺地呈現了這個精神維度。他們用不同材料不同方式取代筆墨,在裝置作品中展示出強烈的水墨精神風貌。當我們再來回顧這個展覽,發現這些作品不約而同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對"時間”的關懷。
申凡的“山水-9210”,居然把股市曲線與鋼筋水泥合為一體,每個部件就是一個時間刻度,整個裝置就是跌跎起伏的時間線。
蔣正根/莊亞倫的“稻田裏的故事”,在水稻田上架起屏幕,上演了隱匿在生物作用下的“稻田水墨”,無論是草履蟲,還是水稻,都是真實的(在地時間)生物活動,整個作品,就是生物的時間線。
廣曜的“點像數化網絡空間推圖”,是當今社會的全息圖景,時間不是線性而是網狀的鋪張,點是所有鏈接物的代碼,不管是虛擬空間或實體空間。
管懷賓的航拍影像“回流”,壯觀的錢江大潮,大自然的時間節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對時間駐足,感悟生命價值。
張健君的“過程的瞬間:吟石戲水”集觀念、行為、影像、裝置於一體,虛擬水,真實水,書寫水,不斷顯現,不斷消失。時間就是永逝的瞬間。
陳友桐的“物的墨”,宣紙上堆起的微生物小丘,等待現場一個月的繁洐變幻,時間就是它留下的斑跡。
芭芭拉的“風·雅·墨”,流水(動)、墨池、枯樹,水是自然,墨為文化,二者交融,源遠流長。
王天德的“數碼—碑”,蘇州老宅古磚牆與古碑(實物),宣紙原作。古與今的時間璉接。
高入雲的“水幕”,循環滾動的水幕般動線,如瀑布般飛流直下、周而複始。
周陽的“流”,如鍾乳石,滴漿造型,"滴″的流程,視頻中“嘀嗒嘀嗒”著時間節拍。
桑火堯的“幽園中的那些傳說” ,故園、殘卷、碎片。枯枝,舊夢,驀回首,斜陽依舊。
香港226小組,兩位古今武士以懸吊形式在墨池上方對空舞劍,以動漫行為作超時空表演。
鄭國穀、陳再炎、孫慶麟的“鬆園”,罩上石蠟的鬆樹、餐桌,記錄了過往的沉醉與喧嘩?。
如果缺失這些三維空間的時間軸,也就失去作品的內在力量。水墨精神不是流派,不是語言形式,也不是偶然現象。它隨著社會的發展,材料多元與空間認知,隱含在繽紛多姿的空間作品中,是藝術家自身尋找精神維度的自然詮釋。
G. 也許正是這樣,使不少人感到平麵上的筆墨已經不足以表達了,不得不另辟蹊徑,獲得更大的自由度,甚至不惜走向三維空間。一些人放棄平麵筆墨經營在三維空間中一展身手,未必一定成功,要看作品有否內在力量,給觀眾的感受是否到位和發生共鳴來判斷,不是所有在空間中的實物堆積就是好的,空洞膚淺的材料堆積比比皆是。空間水墨藝術實驗經過上世紀眾多藝術家的投石問路,在今天看來,這條路已經打通:拆除紙上運筆和空間感悟的邊界,擴大水墨語言的時空廣度和深度,把各種具有水墨傾向的關懷放在同一個平台上互相競技,重新審視各種媒介之間的對話;而這種紛雜多變的熱鬧場景,它們之間的互相吸引和排斥,它們對觀眾眼球的力爭,它們麵對時代挑戰的不同應變,正是水墨藝術精神承前啟後深遠廣闊的內核所在。
P. 水墨精神能夠超越時代,在當代空間作品中還能感知,正是在於它的宇宙觀,它的三位一體的感知形式,當人的認知發生變化,其時空的內涵也隨之更新。在中國哲學中,時間、空間、人是一體的,關注時間,就是顯示空間與人的存在。“天地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見《釋文》《屍子》)這是中國哲學的宇宙觀,宇是空間,宙是時間。空間水墨的時間性是與作品有關聯的實時記錄,時間具有“在地性”。
G. 宇宙中的物體正在互相遠離而去,這個現象雖然在人類的現代時段才被觀察到,相信五千年前的狀況未必不同,而我們的祖先卻把宇宙中的一切看成是互相關聯的整體。在此前提下所萌發的整體網絡係統世界觀,是中國思想中最具智慧的內核,也是我們東方人特有的,在與世界上其它文明相處時不可被替代的精神基因。而且,從太極易卦到河圖洛書,都呈現出我們對這種宇宙觀進行模擬的熱誠,這就是推圖。同時也證實了推圖為中國思想表達方式的獨特品相。確信人不是宇宙空間存在的唯一目的,實為中華文明雖幾經磨難但仍然不失其聚變活力,不斷開拓的天賜。如果人類有一天被迫離開這個已經居住了數萬年的地球向宇宙中的其它星球遷移(往往是因為人類自身的行為所致),無疑中國人仍將帶著這個依然鮮活的“卜”在那裏生存下來。思想推圖傳統在當今全球信息化時代,又承載著對此作出社會學意義的推演功效;即個體終端與全體網絡係統的關鏈在空間中的推演。這就要求它穿透宇宙生成學與社會學之間的隔閡,打通圖象觀看(平麵)和空間真實體驗(立體)之間的邊界,達到新思想係統層麵的全息通觀世界實相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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