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春,“法國十九世紀農村風景畫展覽”在北京舉行. 這是自一九四九年以來中國大陸首次舉行的西方畫展. 當時我在山西雁北工作, 本單位的美術教師老馬專程去看了這個畫展. 老馬是我的好友, 聊起西方美術總是口若懸河, 如數家珍. 他一回來, 我就去問他: “畫展怎麽樣?”
他回答: “棒極了! 你也應該去看看.”
“我? 有什麽特別精彩的嗎?”
我蠻以為他又會眉飛色舞地大講一通. 但出乎預料, 他隻是反問了我一句: “你見過西方美術的原作嗎?”
這下可把我問住了. 是啊, 我長那麽大, 隻是從印刷品上看過西方的美術作品, 還從來沒見過原作呢! 可我不是美術教師, 專門去看畫展, 單位是不會給報銷路費的. 但這畫展又是如此難得, 不能錯過. 於是我決定,自費也要去.
我周六沒課, 向領導請了一天假. 便在周五晚上出發了. 午夜時分, 乘上了一列包頭開往北京的快車. 天亮後不久就到了終點北京站. 出站後我先在路旁的一家早點鋪吃了點兒油餅和豆漿, 然後上了一輛 103 路無軌, 直奔美術館.
到那兒一下車, 我可傻眼了. 美術館的售票處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告示牌上大字寫著: “集體票憑美術專業介紹信. 個人票全部售完.” 我正束手無策又不忍離去時, 老天助我, 竟然在人群中碰到了搞美術的老朋友小剛和他的同事. 他們也是專程從外地趕來的. 得知我的困難後, 小剛 “勻” 給了我一張票. 我當時高興得對他又是作揖又是唱戲:“似這樣救命之恩終生不忘。。。” 然後得寸進尺, 跟著他請他當講解.
一進展廳, 我們就被大大小小, 風格各異的繪畫珍品吸引住了. 在畫家們的筆下, 法國的田野, 森林, 山川, 河流交相輝映; 鄉間的農夫, 牧人, 村姑, 兒童栩栩如生. 這裏既充滿光與色的千變萬化; 又不乏景與情的水乳交融. 據小剛講, 這些畫包括浪漫派, 寫實派, 印象派等多種風格, 其中有柯羅, 米勒, 庫爾貝, 莫奈, 西斯萊, 畢沙羅, 雷熱阿等著名大師的作品, 使我們大飽眼福! 其餘的畫雖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但也相當精彩.
展廳裏熙熙攘攘, 人非常多, 看上去大約有一半以上是從外地趕來的美術工作者及學生, 幾乎人人都顯得既興奮又專注. 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指著一幅柯羅的作品, 用南方普通話對同伴說: “柯羅的風景畫就像肖邦的鋼琴曲, 那麽抒情, 那麽優美.” 這話對我欣賞柯羅幫助很大, 至今記憶猶新. 還有一位中年女士用法語給幾個學生講畫. 看得出她很享受這個機會, 講得非常投入, 弄得不懂法語的我和小剛竟然傻乎乎地跟著走了幾步. 最使我難忘的是幾個年輕人在印象派大師雷熱阿的一幅畫前臨摹. 為首的小夥子一邊畫一邊眉飛色舞地結合那幅畫大講印象派的特色和技法. 很多人圍在他們身後邊聽講邊看畫.
時間過得飛快, 中午我們在館內隨便吃了點兒麵包汽水之類, 下午又接著看. 到了閉館時間, 展廳裏還有很多觀眾不忍離去, 工作人員不得不開始清場. 剩下的大部分是年輕人, 大家竟然不約而同地 “步步為營”, 從一幅名畫 “退守” 到另一幅名畫跟前, 就是不走. 有人還和工作人員犯貧: “大姐, 您就讓我們再看會兒吧! 您瞧大燈一關, 這畫兒的色(shai3)兒就不一樣了。。。” 離開美術館來到哥哥家時, 我才感到又累又餓又困. 哥哥拿出了二鍋頭, 嫂子多做了兩個菜招待我. 我大吃一頓後倒頭便睡. 夜裏做夢還夢見在展廳裏看畫.
那次畫展把我真正引進了西方美術欣賞的樂園. 後來國內再有類似的美展, 如 “韓默藏畫展覽”, “盧浮宮藏畫展覽” 以及 “羅丹雕塑展覽” 等, 我再忙也要抽出時間去看. 出國後, 每到一個大城市, 總要到收藏名作的美術館或博物館去觀賞, 那真是眼福啊! 這種愛好和享受一旦開始,就永遠屬於自己了。
附:當年在展覽中看到過的幾幅作品:
柯羅(Corot): 陣風
米勒(Millet): 紡線的奧弗涅牧羊女
西斯萊(Sisley): 莫雷附近的楊樹林蔭道
畢沙羅(Pissarro): 夕陽下的蘋果樹和楊樹
雷熱阿(Renoir): 賽納河畔的尚普魯賽
2009年2月初稿
2018年9月修改並加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