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邊點滴:在蒙特利爾唐人街欣賞董其昌書法《蘇東坡 前赤壁賦》小記

      北美巴黎蒙特利爾的唐人街,是座名副其實的中國城。四座古典的中華彩繪牌樓,有如它的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形成了一個獨特的世界。在它環抱的範圍內,滿園春色都是中國店鋪中國字和中國商品中國人。商業味道濃厚,除了采購些解饞思鄉的上海“毛豆子炒鹹菜”、“時鮮烤麩”等食品之外自己很少在那裏逗留。

      但是在那條克拉克街的東盡頭,有個創建於一九七一年曆史悠久的工藝禮品店及畫廊漢華美藝中心倒光顧造訪頻繁,我時常是站立門口片刻,登堂入室,然後有兩鬢斑白的店主吳老先生領引行步至二樓。

      吳老先生鍾情於母國的書畫藝術,大半人生的崢嶸歲月一直是以弘揚民族精神、傳播中華優秀文化為己任,名揚加拿大,蜚聲海內外。

      他那間充滿藝術氣息的殿堂,牆上掛的、桌上放的全是字畫,有藍瑛、高士奇、李士達的山水,楊晉的《秋江待渡圖》、潘承桂的《李白醉酒承恩圖》、吳白仙的《溪山欲雨圖》等,還有黃君璧的《雲山過雨》、張書旂的《訪友圖》、國畫大師張大千與黃君璧合寫的《漁舟晚唱圖》、其中尤以董其昌精品墨跡《蘇東坡 前赤壁賦》最為難得,……

      在那裏我禁不住魂已出竅,穿過時空,仿佛回到了那心馳神往唐宋盛朝,與李白喝灑,和陸羽飲茶,共辛棄疾看劍,聽李清照談相思,白居易彈琵琶,柳永論風月,杜甫說人生,蘇軾講古今……

      很多書法愛好者著迷由於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並因此而得草書之神的張旭墨跡。但是自己更推崇本家朱家明朝的草書大家董其昌,竊以為後者較之前者更有神韻。

      據說清代的康熙老爺子對董其昌之書法尤為偏愛,甚而親臨手摹董書,常列於座右,晨夕觀賞。玄燁曾為他的墨跡題過一長段跋語加以讚美:“華亭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於褚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每於若不經意處,豐神獨絕,如清風飄拂,微雲卷舒,頗得天然之趣。 嚐觀其結構字體,皆源於晉人。蓋其生平多臨《閣帖》,於《蘭亭》、《聖教 》,能得其運腕之法,而轉筆處古勁藏鋒,似拙實巧。……顏真卿、蘇軾、米芾以雄奇峭拔擅能,而要底皆出於晉人。趙孟頫尤規模二王。其昌淵源合一,故摹諸子輒得其意,而秀潤之氣,獨時見本色。草書亦縱橫排宕有致,朕甚心賞。其用墨之妙,濃淡相間,更為絕。臨摹最多, 每謂天姿功力俱優,良不易也。”

      中國書法是一種抽象的線條藝術。線條是書法的基礎和靈魂,線條之中包含著骨、筋、脈、肉、皮;分而為五,合則為一,相附相存,缺一不可。

      我幼小就喜歡中國書法,在上海的時候有空就鋪紙磨墨練毛筆字。為此自己居住的弄堂裏每逢有婚喪紅白等事,我總是應接不暇,被人請去忙得不亦悅乎的用“董其昌體”揮毫疾書“請柬”和“挽聯”。

      文革其間,上小學的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曾去臨摹過毛主席的字。毛老人家用筆縱逸恣肆,瀟灑淋漓,字裏行間,既含大氣磅礴、縱橫馳騁、豪雄之霸氣,也蘊多情浪漫、細膩內斂之秀氣。其書法精髓吾草芥豈能領會得了啊。

      非常遺憾的是來加拿大蒙特利爾以後,為了生存糊口,躲在廚房裏總是不停的揮動勺子,左顛右炒,上下翻動,研究的是如何掌握火候,炒出的菜肴要有色香味,贏得客人的胃。自己十幾年裏竟沒摸過一次筆,把多年前的功夫全荒疏了。

      嗬嗬!遺憾歸遺憾,隻要一有機會,我依然忙裏偷閑,附庸風雅在網絡上欣賞中國曆代名家書法精粹,雖然一時之間,竟有些磨墨揮毫的衝動,可惜無硯無筆,隻能幹賞而已,但是能過過墨癮,亦自我滿足了。

      中國曆代的文人騷客中,東坡居士理應是首推的大文豪之一,首先是他詩詞汪洋恣肆,清新豪健,開創豪放一派;在書法上雖取法古人,卻又能自創新意;繪畫作品氣韻生動,又自成一格。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坦然接受種種厄運之中,不僅沒有被打倒,反而以其達觀和智慧,以其豐富的人生體驗和獨特的人格魅力,在升沉之間,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

      《前赤壁賦》是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所作的散文。描寫的是他與客人泛舟赤壁,談論赤壁之戰,進而至天地人生的過程。全文段落轉折之間圓暢優美,境界變換亦起伏有致,加以音聲辭彩精彩動人,不愧為中國古典文學中精彩驚人之作。

       次次仔細品賞漢華美藝中心的店主吳老先生手中珍藏的董其昌以行兼草書寫《蘇東坡 前赤壁賦》墨跡精品時,自己就會被作品中體現和流露出的文化氣息、品格趣味、技巧學養深深吸引,全卷運筆抑揚頓挫,前呼後應,一字之中,點之豐腴而不臃滯,勁拔而不蒿寒,簡繁得宜,自然天成。一行之中,起伏有度、錯落有致、氣貫意連。行行之間,迎讓顧盼、相互拂照、協調有序。通篇之氣則激揚跌宕、虛實呼應、穿插互融、和諧統一,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同時還可以看出他對該件所書內涵的理解與體會也十分深刻,而且達到了筆墨和文章內容相互統一的境界。

       蘇東坡的賦讓我癡迷,董其昌的字令我陶醉,每當看見自己這種欲罷不能的神態,一旁的吳老就總是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對我說:“紅粉送佳人,寶劍贈英雄,我這幅香光居士的真跡是當年在香港以四十萬港幣從落魄的收藏家手裏獲得的,現在價格狂飆到一百五十萬人民幣,看你老弟真心喜歡,我也痛快的一口價,以原價轉讓給你……”

       往往這個時候自己皮球泄氣那樣羞愧難當 ,因為即使吳老先生慷慨的給我優惠,四十萬港幣兌換成加幣就是八萬,當年香光居士豪放瀟灑大筆一揮的瞬間,如今到了我這裏就得貓在昏暗的廚房裏整天雙手不停的顛勺拋鍋四年等於一千四百六十天和三萬五千零四十小時啊!

      於是我就會象魯迅筆下紹興花雕喝高的孔乙己那般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在吳老先生殷切的眼神中很不自在的悄然而去……

      唉唉,古玩字畫的收藏是高級消費品,專利實屬王侯將相、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吾等平頭百姓、凡夫俗子、市井小民能夠一飽眼福得已鑒賞實在是老天的一種恩賜,再有奢望就有貪婪之嫌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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