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撫的美學, 之二
在 情人之間的這種快樂和痛苦的“玩轉”,再現在讓-奧諾雷·弗拉戈納爾(Jean-Honoré Fragonard)的著名繪畫《門栓》(The Bolt)中。在當今的盧浮宮,這幅1777年的繪畫是十八世紀法國藝術的名片。就如莫紮特(Mozart)的《唐璜》(Don Giovanni,1787),或拉可洛斯(Choderlos de Laclos)的小說《危險關係》(Les Liaisions Dangereuses,1782),路易十五時期的浪漫讓位給了路易十六時期的情色,一個作品定義一個時代,對於法國社會的這種文化變更,沒有一個繪畫 可以表現的如此出色。
乍一看,《門栓》隻是眾多情欲場景中的 一個。一對情人的半推半就,她正在擋開她情人的欲求。如果仔細揣摩繪畫的背景,可以發現一些耐人尋味的細節。一隻蘋果,被突出在畫麵左前的台子上,一束玫 瑰被拋棄在畫麵右側的地麵。如果蘋果代表的是對人類原罪的指控?,門栓(男性的標誌)則在頂風作浪,它象征了一種誘惑;而翻倒的椅子,花瓶(女性的標 誌),和被廢棄的花,則象征了無可避免的,女性純潔的失落。圖像對比了褻瀆與神聖,罪惡與救贖;而《門栓》的命題,作為一個直率的生殖行為的崇拜,在隱喻 的正是人的精神和肉體,愛情和欲望的互動。
Jean-Honoré Fragonard,Le Verrou (The Bolt,1777)
這 個場景完全出自於弗拉戈納爾的原創,它沒有任何文學或戲劇的來源。這個出色的畫麵像是一個舞台,在明亮的聚光燈下,他創建了一個有關性欲的緊張時刻。一個 年青女子在抵禦她情人的欲求,而一個男子正在栓一個臥室的門。就像一個芭蕾雙人舞,一個女子的美德被高懸在危險的平衡中,時間被凍結在一個至關重要的瞬 間。就如龔古爾(Edmond de Goncourt)在1865年對這個場景的描述:
“這 是一個著名的描繪,一對情侶熱烈而又脆弱的相擁,一個穿著襯衫和內褲的男人,他的手臂伸向了一個門栓,其指尖的推進,他在插銷一個臥室的門;他的臉麵朝向 懷中的女人,他強烈的欲望一目了然;一個心煩意亂的女人,她的驚恐,哀求的眼神,她的在竭力回避的麵孔,就如那隻柔軟的抗拒的手在絕望地推揉她情人的欲求 的嘴 ...... 她的墮落是必然的。弗拉戈納爾顯然沒有忘記描繪畫麵的背景,它正如我們所看到,這是一張如此鋪開的,已經淩亂的 —— 床第。”
兩 個在《門栓》的畫麵中懸持的身體將會發生什麽?男人為什麽要插栓一扇門,如果房間已經處於一種(之前)混亂狀態,那麽即將發生的(之後)又會是什麽?一些 物件在展示它的情色象征:尤其是床,它占據了畫麵左側的大部分。其擬人化的形式使它成為了這個場景的主角,它的明顯的亂像再現的是主人公們(之前)的性衝 動?
在《門栓》之前,弗拉戈納爾創作的另一幅繪畫 《無用的抵抗》(The Useless Resistance,1770),描繪的正是《門栓》之後的可能場景,兩個身體已墜落在那張床上,這張在簾幕下的床,是《門栓》的背景,也是一個事實 (Aréalité)的場景。“Aréalité”是一個獨特的詞,它意指了一個場域(area)的本質,或它的特殊性。這個詞也可用來暗示一種不穩定的 事實(réalité),或更確切地說,是用來暗示一種被懸置的現實:一種可以轉向,移動的現實。真是這種脆弱的現實,構成了一個身體得以展現的真實場域 (réel aréal)。這樣的場域,在某種意義上,它所延展的是生存的權力。一張床,作為一個場域的真實,把生存的無限性和場域的有限性重新統合在了一起。
Jean-Honoré Fragonard,無用的抵抗(The Useless Resistance,1770)
在 一張床上,享樂的身體如同一個純粹的自身符號,它既不服從符號的存在,也不服從自身的存在。享樂本身就是一個“身體的集合”(corpus):它在感覺中 散布自身,在亞裏士多德的理解,就像他說的:“作為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的,每一個感覺都在感覺著,並在感覺自身的感覺,每一個感覺都是獨立的, 沒有一個可以調控一切的感覺,每一個感覺都在回撤中,每一個感覺都在享樂中,並知道它在感覺中享受快樂,而有所不知的是,所有的藝術理論 —— 都源自於這樣的集合。”
Francis Bacon ,Two Figures Fucking 1953
這 種“身體的集合”被演繹在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係列繪畫《兩個人的性交》(Two Figures Fucking),在一張床上作愛的兩個人,在自身的到來中,在向世界離去 —— 這種“到來”被一再地外展。身體總是準備著離開,它處於運動中,一道裂隙,一種脫離,和一次墜落,就是最簡單的動身也是如此:當某個身體已不在那裏,不在 他曾經的所在;當他為一道深淵讓出了空間,一個動身的身體帶走了間隔,它以某種方式撤回到自身 —— 同時把它的空隔留在了畫麵的“背後”—— 正如人們所說的 —— 這個位置仍然是它自己的位置,既完好無損,又被絕對地離棄:它是身體的缺席,但也是身體的本身。
Francis Bacon,Two figures fucking on a couch 1967
在 難分難解的做愛中,兩個人之間的空隔的消失,是它的內親性,也是一種分離的極致(或者,是其主體性的極致)。身體與身體,一個在另一個之上,在另一個的內 部,美學就是如此地被外露,而它們的集合 —— 那種離散的,多重的聚集 —— 就是身體(corpus)。它的構成 —— 菲勒斯(陽具)和頭,萬千的表情 —— 它的部分 —— 細胞,麵膜,組織 —— 它的皮膚,汗水,容貌,顏色,到它全部的本質色彩。從身體到身體,從姿勢到姿勢 —— 在任何地方:它允許一個身體的任意拆解,它不是受製於一個純粹的,自身的死亡,而是一種繁殖 —— 那種無法忍受的色彩和線條的繁殖,淺色的,強光的,走調的,連續的 —— 作為自由的物質,它不是姿勢的自由,行為的自由,也不是那種無限延展的自由:每個個體隻是與自身更加地不同,從而也與自身更加地相似,更加地可以被互換。 它們在彼此中留下印跡,又從彼此中鬆懈,光滑而有紋理,平坦而有顆粒。紋理與色塊在“身體的集合”—— 它不是一個思想,或言說的場域 —— 它隻是一個正在發生的場域,而那些在釋放,在擺姿(posé),在棄置(déposé),或被稱重(pesé)的,正是享樂與被享樂,愛撫與被愛撫,它們 構成了生命存在的本質,並因此給出了屬於“身體美學”(corpus esthétique)的全部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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