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飛:我不知道AGI是什麽,我們應該尊重人類的能動性
澎湃新聞 01-20 12:18
我們如何利用人工智能(AI)放大人類潛能,創造更美好的未來?AI 為何要“以人為本”?通用人工智能(AGI)究竟意味著什麽?未來 15 年可能會發生什麽? 近日
我們如何利用人工智能(AI)放大人類潛能,創造更美好的未來?AI 為何要“以人為本”?通用人工智能(AGI)究竟意味著什麽?未來 15 年可能會發生什麽?
近日,“AI 教母”、斯坦福大學首位紅杉講席教授李飛飛做客由美國知名風險投資家、LinkedIn 聯合創始人 Reid Hoffman 主持的播客頻道 Possible,逐一回答了上述問題,並分享了她從 2009 年創建 ImageNet(AI 行業第一個大型圖像識別數據庫),到目前擔任空間智能初創公司 World Labs 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的曆程。
在采訪中,李飛飛還解釋了為什麽空間智能對 AI 的發展如此重要,以及它如何能在醫學、氣候和教育等領域帶來突破,進而導致現實與數字之間的界限將開始變得模糊。
對於 AI 將會為人類帶來怎樣的未來這一議題,李飛飛從 AI 治理、政策製定與 AI 應用層麵給出了具有建設性的觀點。從宏觀層麵來說,她認為 AI 不隻屬於部分技術精英,而應該屬於所有人,這也是她創立非營利性組織 AI4ALL 的出發點,即通過教育培養下一代 AI 技術專家、思想家和領軍人物,並提高 AI 領域多樣性和包容性。
在李飛飛看來,AI 的發展應該以提升人的能動性(agency)為目標,通過人與 AI 的合作賦能人類,為所有人打造一個積極的、以人為本的 AI 未來:
“人類能夠創造近似‘上帝一樣’的技術,從而改進我們所處的‘中世紀’式製度,並超越、或引導我們那‘舊石器時代’的情感,讓它們變成創造力、生產力和善意。”
學術頭條在不改變原文大意的情況下,對整體內容做了精編,如下:
Reid:很高興見到你。歡迎來到 Possible。
李飛飛:我也是。很高興見到你和 Aria。
Reid:是什麽讓你有了開發 ImageNet 的想法?比如說,“啊,我們需要這麽做。”
李飛飛:我很難給出一個非常明確的時刻,但差不多是在 2006 年,當時我正在深入研究如何使用機器學習算法來理解物體和圖像。無論我把目光投向哪裏,我都無法回避這樣一個事實,即機器學習模型存在一個數學概念,叫做“過擬合”。這是指模型的複雜性與模型所使用的數據並不完全匹配,尤其是當數據--不僅僅是數據量,而是數據的複雜性和數據量--並不能真正有效地驅動模型時。當然,並不是所有模型都是一樣的。我們現在知道,神經網絡模型具有更高的容量和表征能力。拋開這些術語不談,數據與模型之間肯定存在相互作用,而我(當時)看到,在每個地方,人們都不關注數據。
我們(那時)隻關注模型。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認為我們不應該隻關注模型,或者說,我們關注的方式是錯誤的。我們需要關注數據,用數據來驅動模型”。當然,就在那時,我轉到了普林斯頓大學任教。我接觸到了一項名為 WordNet 的工作。WordNet 與計算機視覺毫無關係 但它是組織世界上各種概念的絕妙方法。而且,我也喜歡這個名字。然後順理成章,ImageNet 也問世了。我非常強烈地相信大數據和視覺世界多元化表征的需求。
Reid:我是在你 AI 職業生涯的中點,從令人驚歎的 ImageNet 開始聊的,現在我們來談談 World Labs,從 ImageNet 轉到 World Labs 上。World Labs 的理念是什麽?你們正在構建的東西有什麽是我們的未來方向、以及理解 World Labs 本身和 AI 趨勢的關鍵部分?
李飛飛:是的,Reid,我們談論過這個,對吧?我們最喜歡的話題——技術發展的方向。老實說,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尤其是在 ImageNet 之後,我一直癡迷地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什麽是智能,以及我們如何在機器上實現智能。在我看來,如果從人類智能的角度來看,這其實可以歸結為兩件簡單的事情。
一是我們會說話。我們使用語言交流作為工具來交談,組織起我們的知識並傳遞信息。另一個是——也是對我們意義深遠的那一半智能是——我們會做事。比如,我們做蛋餅,我們徒步,我們和朋友玩樂,享受彼此的存在,這遠遠超出了我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而這隻需要我們能舒適地坐在對方麵前。
還有,拿著一個啤酒罐,所有這些事情,這是智能的一部分,而這部分智能的真正基礎,在於我們能夠理解我們所生活的三維世界,感知它,並將它轉化為一整套理解、推理和預測,這樣我們就能在這個世界中做事。在我看來,這種能力被稱為“空間智能”,是人類等智慧動物所具備的最基本的天賦能力,也就是處理三維空間的能力。
所以,ImageNet 的出現是因為我一直在探索如何給二維圖像中的像素貼標簽,而對人類來說,二維圖像是三維世界的投影。因此你可以看到,這就是一個嬰兒朝著理解我們生活的更完整世界--視覺世界邁出的第一步。而這個嬰兒邁出的一小步至關重要,因為無論是對於人類、動物還是機器來說,理解這些物體和圖像,給它們貼上標簽都是關鍵的第一步。
但現在,天哪,14 年、15 年過去了,我認為我們已經準備好進行一場更大的探索,幾乎是一場全壘打探索,以解開智能最重要的另一半——也就是空間智能問題。空間智能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它實際上包含兩個方麵:一個是物理三維世界,另一個是數字三維世界。我們從未真正能生活在這兩者之間。但現在,空間智能可以成為一種統一的技術,讓三維接地世界和數字三維世界都變得有意義。
Aria:所以,當我思考空間智能的前景時,你知道,如果你回到 1880 年——馬車、未鋪設的道路——你會覺得,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如果你回到 1980 年--好吧,就像人們開不同的車,但他們仍然住在同樣的建築裏,仍然開著車。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現實世界的機製是基本一樣的。你認為在未來幾十年裏,你說的另一半智能會改變這一切嗎?我們是否會看到現實世界的巨大轉變,就像過去幾年我們在數字世界看到的那樣?
李飛飛:我認為會的,我認為現實與數字之間的界限將開始變得模糊。舉個例子,我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如果車胎爆了,盡管我是個技術專家,我有種預感,這會給我帶來很大的麻煩。但如果我能戴著一副眼鏡,或者把我的手機對準汽車,對於爆胎這個問題,我隻需要與裝在裏麵的應用合作,引導我進行換胎,無論是通過視覺引導,還是通過對話或混合方式。
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常生活例子,它真正打破了物理三維世界和數字三維世界的界限。無論是更換爆胎還是做心髒手術,這樣的技術都能為人們賦能,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令人興奮的想象。
Aria:所以你說,用大語言模型(LLM)來教自己一些東西,這個我一直認為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就像我的孩子們總是說,“哦,我不學了,我數學很好,不需要再學了。”而我可以說,“不,不,李飛飛都在用 LLM 學習。我覺得你還需要繼續學”。但是,當你談論大世界模型(LWM)與 LLM 時,你是怎麽看待這兩者的?你如何向人們解釋他們的差異,以及你認為未來會如何發展?
李飛飛:從根本上說,就像我說過的,一個是關於說的,另一種則是看和做。所以,從根本上說,它們是不同的模態。LLM 的基本單位是詞庫——無論是字母還是單詞。而在我們所說的“世界模型”中,基本單位則是像素或體素。因此,它們是截然不同的語言。我幾乎覺得語言是人類的語言,三維是自然的語言。我們真的希望AI算法能夠讓人們與像素世界進行互動,無論是虛擬世界,還是物理世界。
Reid:你的回答讓我想起你引用過的一句話,社會生物學家 Edward O. Wilson 曾說 “我們有舊石器時代的情感,中世紀的製度,上帝一般的技術,這是極度危險的。”所以,在這樣一個擁有自然語言思維、又需要教育大眾的情況下,你覺得要怎樣“反轉”這個說法?或者說,在 AI 時代,人類有哪些機遇?
李飛飛:我仍然相信 Wilson 的那句話,也正因為如此,你和我以及我們的朋友們才一起創辦了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HAI)。如果我要反轉那句話,我可能會這麽講:人類能夠創造近似“上帝一樣”的技術,從而改進我們所處的‘中世紀’式製度,並超越、或引導我們那‘舊石器時代’的情感,讓它們變成創造力、生產力和善意。
Reid:那你認為要幫助人類實現這些理想,我們構建這種技術的關鍵是什麽?重點是放在“同情心”上嗎?還是說這是一個以人為本和人與技術交互共生的問題?如果想讓科技和 AI 幫助我們實現更好的自我,你覺得下一步最該做的是什麽?
李飛飛:我知道你為什麽主修哲學跨學科專業(Sym-Sys)了,你的思考體現了哲學和技術的結合。我同意你的觀點,就像前麵引用的,我們幾乎把“舊石器時代”當作一個負麵的詞,但它其實並不是一個負麵的詞,它是一個非常中性的詞。人類的情感或者說人類的自我形象認知深深植根於進化,植根於我們的 DNA,這是不會改變的。我們的世界也正因為如此而既美麗又混亂。
因此,在思考技術以及未來人類與技術的關係時,我認為我們需要尊重這一點。我們需要尊重人類最根本的、根源於“舊石器時代”的自我。科技發展中,有一些事情真的需要尊重,我們越尊重它,越能成為更好的我們。一是尊重人的能動性。我認為其中一個關於 AI 的公共溝通問題就是我們經常在句子中將 AI 作為主語,而人類的能動性被拿掉了,比如“AI 能夠治愈癌症”這樣的句子。
我有時甚至也會不小心這樣說。事實應該是人類將利用 AI 治愈癌症,而不是 AI 治愈癌症。還有說“AI 將解決核聚變問題”,事實是人類科學家和工程師將把 AI 作為解決核聚變的工具。更危險的說法是“AI 會奪走你的工作”,我認為我們真的需要認識到,這項技術有更多的概率來創造機會和工作來增強人類的能動性,這是我在意的非常重要的第一個基本原則。
第二個基本原則是尊重人類。每個人都希望身體健康、有生產力、在社會受人尊重。無論我們如何發展或使用 AI,我們都不能忽視這一點。忽視這一點是危險的,會適得其反。我認為,僅這兩點就對指導我們發展這項技術至關重要。
Reid:我很喜歡你對人類能動性的深入思考。你能再多談談能動性以及讓 AI 以人為本的重要性嗎?以人為本的 AI 意味著什麽?技術專家和技術公司應該如何思考這個問題?
李飛飛:對這個問題的討論根植於這樣一個堅定的信念:任何技術、任何創新都應是讓人類向善的。這也是人類文明的弧光——每當我們創造出一種工具,我們都希望用這種工具帶來更好的世界。當然,這也是一把雙刃劍,我們可能會誤用工具,會有不良的行動者使用工具。因此,即使看到技術和工具的陰暗麵,也會促使我們加倍努力,讓它們變得更好。至於如何讓 AI 以人為本, HAI 的基本原則,以及我們一起在斯坦福創辦它的根本原因就是,我們把 AI 視為一種強大的工具——一種文明性工具。我們最好盡早建立起一個將人類和人類利益置於核心的框架,我認為以人為本的 AI 最關鍵的一點,以及它應該如何指導每一家公司、每一位開發者,就是為人類賦能。
Aria:你已經在 AI 領域工作了很長時間,涉及過許多不同的方麵。而一些人現在才剛剛了解 AI。你如何看待現在的 AI 創新——無論是從我們所處的位置,還是從開發者所麵臨的問題來看。你覺得要想解決這些問題、再上一個台階,我們當下該做些什麽?
李飛飛:我們正處於一個現象級的時刻。這是一個革命性的拐點,因為 AI 現在可以進入個人和企業的日常使用中。如今,我們這些早期的 AI 探索者在職業生涯初期的許多夢想都已經實現或即將實現。例如,公眾常常說起“圖靈測試”,而如今這幾乎已經被解決的問題。雖然圖靈測試本身不會是衡量智能的終極標準,但它曾經被視為一個極難攻克的標準,如今也已經被突破了。汽車能自動駕駛了,對吧?雖然還沒有完全解決,但已經比 2006 年解決得多了。
所以,隨著這些模型真正用於生產環境,被普通人和企業使用,我認為這是 AI 革命的一個非凡階段。不過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們身處矽穀泡沫中,我仍然認為放眼全球,很多人還沒有跟上 AI 的發展速度。但我們確實看到了未來,看到了未來的走向。
Aria:我感覺很多聽眾會對你說的產生共鳴,AI 可能極大地提升人類能力,也可能帶來巨大的積極影響,但我們確實需要擔心那些負麵後果,並希望能在正確的軌道上引導 AI。那從開發的角度看,你覺得我們需要怎麽做才能確保 AI 走向積極的方向?如果你認為政府或者跨行業的合作是必要的,也可以談談這方麵的想法。
李飛飛:說實話我認為有很多我們能做的,而且我們就應該盡快去做,早就該做了,但現在開始也不算晚,隻要我真正投入去做。第一點,應該基於“科學”而不是“科幻”。過去有很多炒作的言論,比如 AI 會導致人類滅絕或者 AI 會帶來世界和平——兩種說法都更像科幻而非科學。所以,當考慮如何製定 AI 政策、對 AI 進行治理時,我們以數據、科學事實、科學方法為基礎,這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點,就像許多其他技術和工具一樣,我們要在對人類產生影響的地方為 AI 的應用加上“護欄”,即把治理的精力集中在正確的地方,而不是阻止上遊的發展。想想早期的汽車,它並不安全,沒有安全帶、車門,也沒有限速。後來我們也確實付出了一些代價,比如人員傷亡。但我們並沒有對福特或者通用汽車說“關停工廠”,而是建立了包括安全帶、限速等的監管框架。今天的 AI 也是類似的,它是一項具有深遠影響的技術,但也會伴隨著風險。因此,我們應該關注的是,當 AI 應用於醫療領域時,我們該如何更新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監管條例?當 AI 應用於金融領域時,我們該如何設置監管護欄?所以,應用層麵才是應該集中精力治理的地方。
最後一點,我們需要明白,要讓 AI 有一個積極的未來,就要有一個積極的生態係統。這個生態係統需要私營部門的參與,無論是大公司還是初創企業都非常重要。同樣,也需要公共部門,因為公共部門生產公共產品。
在我看來,公共產品有兩種形式。一是由好奇心驅動的創新和新知識。比如用 AI 做聚變研究、用 AI 治療疾病、用 AI 賦能教師等等。很多這些想法都來自公共部門,就像 ImageNet 當初就來自於公共部門。二是人,我們需要讓教育更多年輕人、更多公眾了解這項技術,而公共部門在從 K12(基礎教育)到高等教育的領域承擔著主要的社會教育責任。
這些就是我在 AI 治理與政策製定層麵非常關心的內容。
Reid:你剛才的談話其實已經有所涉及,不過我覺得可以再重點談一下 AI4All ,因為你一直在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確保 AI 不僅僅關乎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加州理工學院的博士和物理學家等技術精英,而是關乎所有人的。請你講講 AI4All 這個項目,以及它的使命和貢獻。
李飛飛:AI4ALL 是一個非營利性組織,由我和我以前的學生、同事共同創立。它的任務其實是通過大學的暑期項目和實習,為來自不同背景的 K-12 學生提供接觸 AI 的機會。我們的理念是努力實現公共利益。在 AI 的教育層麵,我們知道 AI 將改變世界,但誰來改變 AI 呢?我們希望有更多元背景的人來使用這項技術,為各種偉大的事業開發這項技術,並從中受到啟發。
因此,我們的項目一直麵向女性,以及來自農村、城市貧困地區、曆史上代表性不足的社區和背景的學生,讓他們參加這些暑期項目。看到這些年輕人使用 AI 或研究 AI 、改進救護車調度算法,使用 AI 評估鄉村社區的水質,真的令人倍感鼓舞。這仍然是一項小規模的工作,但我希望它能不斷發展壯大,因為讓更多不同的人參與到 AI 領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
Reid:你也在醫療健康領域做了很多工作。AI 在醫療健康領域能做些什麽?能談談你在醫療領域的工作,以及你對 AI 在這方麵未來發展的期望嗎?
李飛飛:正如我在我的書中寫到,我對 AI 在醫療健康領域的應用充滿熱情,原因有很多。醫療健康領域絕對是以人為本的核心,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行業,涵蓋從藥物研發、體外診斷的基礎生物科學一直到臨床診斷與治療、醫療服務和公共衛生的很多節點。因此,令人興奮的是,在這個係統的每一個節點上,我們會發現 AI 都能提供很大幫助。
我自己喜歡並關注的領域是醫療保健服務,關乎人類之間的互相幫助。在美國,護士的數量遠遠低於病患的需求量。這份工作非常辛苦,護士流失率很高,這方麵有一些驚人的統計數據,比如在一個輪班中,有些護士光是取藥、拿設備等平均就要走超過 4 英裏路,或者是一個輪班中就要完成多達 150、180 項不同的任務。與此同時,還有病患因為缺乏足夠的照顧而從病床上摔下來。分流重症病人和非重症病人方麵也存在很多問題,更不用說那些獨自在家生活的老人了,他們麵臨著獨居、癡呆症惡化等風險。
因此,醫療保健服務領域需要大量幫助。我在過去十多年的工作中一直在研究使用智能攝像頭,即非侵入式和非接觸式攝像頭,來幫助我們的護理人員關注病人的情況。如果他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可以關注他們的動向,防止跌倒;如果在家,要關注他們的行為、孤獨感或營養攝入情況;如果在手術室,可以監測手術器械的使用情況,讓護士不用不斷清點器械來保證把物品不會遺留在病人體內。要關注護士每分鍾都要清點的器械,這樣我們就不會把它們遺失在病人體內。這種智能攝像技術我們稱之為“環境智能”(ambient intelligence),目的是幫助醫生和醫護人員提升對病人的整體護理質量。
Reid:AGI 現在是一個經常被討論的術語。我記得你好像曾經說過,你不確定 AGI 到底指什麽,因為不同人給它的定義都不一樣,像是各自的“羅夏墨跡測驗”(Rorschach Test)。能否談你對於 AGI 討論的看法,讓對於話題的討論能更加理性而不是過於分散、眾說紛紜。
李飛飛:這是一個既有趣又令人沮喪的對話。我真的不知道 AGI 意味著什麽,因為我認為這個詞是 10 年前從商業角度提出的,當時 AI 逐漸成熟,人們對它產生了很大的商業興趣。最初這個術語提出的意圖——我尊重這個意圖——是在“AI”中加入“G”,即“general”,以強調 AI 的未來需要更具通用性的能力,而不是狹窄的能力。例如,今天的自動駕駛汽車就比僅僅能探測樹木的攝像頭更具有通用性,對嗎?狹窄的 AI 隻能完成一個非常特定的任務,而更通用的 AI 能應對多種任務,這的確是個實實在在的區別。
我之所以覺得自己一直沒有完全搞清楚,是因為如果我回溯曆史,AI 早期奠基人 John McCarthy 和 Marvin Minsky 從 1956 年那場夏季研討會開始,所懷抱的夢想一直都是“讓機器能思考,能幫助人類決策,甚至能自己做事”。沒有人說過,“我們夢想的是僅用於檢測樹木的極其狹窄的 AI ”。標誌 AI 這一領域誕生的就是“會思考的機器”這一提法。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有著同樣的夢想、同樣的科學好奇心、同樣的追求,那就是讓機器能夠執行極其智能的任務。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不知道應該稱其為 AI 還是 AGI ,對我來說這是一碼事。
Aria:對於你說的在 AI 能自己做事這方麵,隨著語音和對話式 AI 的進步,我感覺我們正在逐漸接近這樣一種狀態,和 AI 進行日常對話、讓它幫我們做事。你覺得現在在生活中使用智能體(Agent)的方式,哪些是特別有用的,或者說可能讓 AI 和語音技術在未來幾年改變生活?
李飛飛:我很肯定地認為,通過自然語言分享知識,無論是搜索、構思還是學習,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方式。我自己也會使用 LLM 來理解一個概念,理解一篇論文,提出一些我不知道的問題。最讓我興奮的是,我看到人們和孩子們把它作為一種工具來提高自己的學習能力。我想強調的是,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確保人的自我能動性,為人們提供良好的學習工具、為人賦能。我認為,隨著這類強大工具能力的不斷深化——我本人也在為此而努力——我們會越來越多地看到,協作能力讓人類能夠利用這些工具更精確地做事。我很期待看到這一切發生。
Aria:我認為你強調的這點很重要,這當然是正確的事情,但我們也會聽到這樣的說法:“這些 AI 開發者試圖取代人類。我可不想每天對著屏幕 10 個小時”。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非常關鍵的,對教學、社區、同理心等一切都很重要。在你的那本書《我所看到的世界》(The Worlds I See)中,有一個故事是關於一位數學老師的。你講到了你的高中數學老師薩貝拉先生,說明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非常重要的。那麽,你能就這個話題再分享一下嗎?他給了你哪些讓你難忘的建議?
李飛飛:我在這本書裏記錄了我早年作為一個移民小孩的經曆。我 15 歲來到新澤西,進入一所公立高中,也不會講英語,這就是我人生旅程的開始。我很幸運,很快我就遇到了一位叫 Bob Sabella 的數學老師,他對我充滿了尊重和無條件的支持。他不僅是我的數學老師,還成為了我的朋友,幫助我度過了我作為新移民的艱難的青少年時期,作為朋友陪伴著我,直到他去世。但他不是通過言語教給我東西。他從未坐下來和我說:“嘿,飛飛。AI 將主宰世界。讓我告訴你,AI 要以人為本”。當時甚至沒有這個說法。
他隻是通過行動告訴我,歸根結底,我們的社會、我們的生活的意義在於我們為彼此所做的積極的事情,我們所堅持的信念、所追逐的燈塔。在他的行動中,我體會到尊重和托舉他人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即使那隻是一個懵懂的、不會說英語的移民小孩。所以,我認為這種慷慨、善良和同情心是做人的核心。我從他身上學到的最大東西就是以人為本。
Aria:說得真好。那麽,你希望人們經常問你的問題是什麽?
李飛飛:我希望人們能多問我一些關於如何利用 AI 幫助人的問題。我可以就這個問題談上幾個小時,我在斯坦福和世界各地的許多了不起的同事都在致力於這一事業,我不清楚他們具體正在做什麽,因為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專家,但至少我可以給人們指出他們的工作方向。
Reid:你自己所處的行業之外,你有沒有從哪些地方看到了進步或者發展勢頭,並對你有所啟發?
李飛飛:人文學科對能源的關注確實給了我很大啟發。我想我還是不能完全脫離 AI 來講,我覺得即使是 AI 的發展,也在推動非常現實的能源問題,例如電力。我認為環境的變化以及全球能源民主化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不能總是依賴化石燃料。因此,能源領域的許多進步和全球運動都是令人激動的。
Aria: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如果一切會向著利於人類的福祉發展,未來 15 年可能發生什麽?實現這些可能的第一步是什麽?
李飛飛:我希望看到全球在知識、福祉和生產力上迎來增長,特別是對於共同繁榮、共享成果的強調。我之所以要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在技術方麵,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知道技術可以幫助人們。我知道,如果我們使用得當,它可以發現新知識,幫助我們創新,提高我們的福祉。但我認為重要的是,我們要吸取之前反複嚐到的教訓,那就是我們需要共享這些繁榮,需要使這種利益成果惠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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