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獻身科學?睡在實驗室門口的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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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8日下午,病毒學家張永振的航班,降落在上海虹橋T2航站樓。

本來團隊成員陳燕玫準備開車來接他,但她沒有出現。這位研究員正被關在張教授團隊的實驗室裏。張教授的其他學生,則被攔在實驗室門外。

在此前的25號那天,實驗室所在地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的一名副院長,帶著保衛科長及幾名中心幹部,通知所有工作人員有急事兒,要開個會。

領導在會上宣布,這裏的實驗室要進行改造裝修,必須在2天內全部搬離。在現場的一名研究員說:

整個通氣會一共開了1分鍾。

領導們隨後匆匆離開,留下一臉懵逼的眾人。

一個超過500平方米的實驗室,器材、設備、冰箱、樣本數量都沒統計的實驗室,要如何在2天內搬完,大家不知道。

陳燕玫在釘釘上詢問,得到的回複是,要他們暫時搬去另外一名教授那裏。

陳燕玫有點蒙。且不說2天的時間太短,他們做的是病毒研究,新的實驗場所符不符合要求,是不是應該提前詢問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已經沒人回複她了。

恰逢張永振出差廣州,陳燕玫決定老師回來之前,都住在實驗室裏。出乎意料,兩天的期限一到,實驗室大門立即被關閉了。

出差回到上海的張永振開車來到實驗室門口。和保安對話無果後,這位馬上60歲的著名病毒學家做了個決定:

睡在實驗室門口。

一堆紙殼,一床被子,一個枕頭。紙殼是學生們在中心裏收集的,被子和褥子是陳燕玫從實驗室樓的縫隙遞出來的。

夜色中,隻有實驗樓外昏暗的燈光閃爍。保安們用手機刷著抖音,聲音很大。上海開始下起了雨,張永振想向有遮擋的方向靠近一點,也不不容易。

那晚,他的被子濕掉了。

實驗室門口,張永振躺了3天2夜。期間,公衛中心的領導來過一次,讓張永振回去,別躺了,其他什麽也沒說。

輿論發酵後,4月30日晚,張永振拿回了門禁卡。5月1日早上,學生們也回到了實驗室。

我問這位2020年《Nature》雜誌年度自然科學領域十大人物,躺實驗室門口時想了些什麽?他搖了搖頭,說一夜難眠:

但沒關係,這幾年也都睡得不好。

1

能成為《Nature》雜誌年度十大自然科學領域人物,還得從四年前另一個夜晚說起。

2020年1月5日淩晨2點,正準備睡覺的張永振接到學生陳燕玫從北京昌平打來的電話。她告知張永振,武漢送來的樣本數據經過分析:

發現了類冠狀病毒的序列。

張永振一直在關注肺炎。他曾經參加抗擊非典疫情,一直認為經呼吸道傳播的疾病,一定會成為人類世界的大威脅。

因此,2014年前後,張永振就和武漢疾控中心、武漢中心醫院建立了合作關係。當有不明原因肺炎出現時,對方就會將樣本送往張永振的實驗室進行檢測。

12月中旬,張永振就聽說武漢出現了不明原因肺炎。但彼時恰逢妻子去世,張永振還沒精力關注。

之後,上海中山醫院又發生了不明原因的腹瀉,張永振被指定進行研判。因此在疫情爆發的初期,他和新冠病毒擦肩而過。

時間到了1月3號,剛過完生日的張永振收到武漢市疾控中心的生物樣本,及武漢市中心醫院呼吸科醫生們采集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灌洗液樣本。

兩名助手宋誌剛和吳凡開始進入p3實驗室處理樣本和核酸。其他人開始建立文庫,進行高通量測序。北京的陳燕玫,則負責進行數據分析。

5號的淩晨,他接到了陳燕玫的電話。那天淩晨,張永振讓陳燕玫別睡了,連夜把全部基因序列都做出來,並讓一名在北京的同學趕去給陳燕玫幫忙。

第二天早上,張永振團隊就獲得了新病毒的基因組序列。分析後大家發現,這是一種人類尚未發現過的全新病毒。

張永振立刻給自己的合作夥伴,武漢中心醫院呼吸內科的主任打去一個電話,詢問病患情況。結合合作夥伴的反饋,張永振得出了判斷:

這是一種新型冠狀病毒;

經呼吸道傳播;

致病性和公共衛生風險高於高致病性禽流感。

同時他建議,公共場所采取防控措施,臨床上使用抗病毒治療。

一夜沒睡的張永振馬上上報。他找到時任上海市公衛中心的負責人朱同玉,告訴他這件事非同小可,請求他馬上通過最高渠道上報。

而後,他又通過各種渠道,向上海市政府和國家疾控和衛生部門進行匯報。

這一天,他也為新病毒注冊了GenBank。

次日,張永振回到北京,為剛剛去世的妻子選好墓地,又將總結好的關於新型冠狀病毒的論文投給了《Nature》。

1月8號,張永振親自去了一趟武漢,到武漢中心醫院和一線醫生了解情況。這更加深了他的判斷和憂慮。

9號,他接到了《Nature》編輯打來的電話,問他能不能公開序列並發表文章預印版。張永振怕被人說搶發論文,拒絕了預印版。公開序列則表示自己要考慮一下。

張永振想了很久。11號,他臨登上飛往北京的飛機前,再次接到合作夥伴打來的電話。對方告訴他,香港等地已經出現了疑似病例,希望他能盡快公開序列。

張永振用了不到一分鍾時間來思考,最終決定授權合作對象在網絡上公開全部序列。

這一分鍾,挽救了這座星球上無數人的生命。

後來推動研發出新冠mRNA疫苗的德州大學教授麥克米倫這樣評價張永振的工作:

公布基因組序列的那一刻,發令槍就響了。

2

2020年2月,國家疾控中心傳染病所收到一份來自上海公衛中心的商調函,希望將該單位的研究員張永振,調往上海公衛中心全職工作。

張永振2018年就在公衛中心兼職工作了。根據當時的合作協議,張永振將和公衛中心展開合作,為期5年。

公衛中心當時的領導朱同玉和盧洪洲非常看重張永振的工作。盡管他沒有院士這種閃耀的頭銜,但沒辜負兩位領導的期望——從2018年到2020年,張教授帶領團隊以公衛中心的名義,在《Cell》和《Nature》上各發表了3篇文章。

2020年,張永振決定接受兩位領導邀請,前往上海公衛中心全職工作。

當年10月,張永振出現在上海公衛中心擬錄用的公示名單中。國家疾控中心也辦理了張永振教授的調離手續。

彼時張永振受到了公衛中心的禮遇。主任朱同玉將自己辦公室讓出來給張永振。無論是實驗室改造,還是招收學生,申請宿舍,張永振都得到全力支持。

但兩位領導從公衛中心離職後,張永振覺得氣氛有一些微妙了。

他的人事關係被卡在了半空,公衛中心遲遲不為他辦理入職。學生們發現自己的實驗開始變得並不順利。申請材料、宿舍等小事開始屢屢受阻。

就合作協議到期時間及勞務費等問題,公衛中心也和張永振產生了爭議。公衛中心認為協議開始於2017年10月,到2022年10月就已經終止了。現任領導說:

張永振就是賴著不走。

張永振卻認為,協議實際簽署於2018年3月,實際到期時間應該是2023年的3月:

我2018年4月才辦的銀行卡,用來收勞務費。

當初的協議,雙方都沒有寫明日期。

公衛中心依舊按2022年10月的日期,在此之後停了張永振的OA權限。隨後,上海公衛中心向國家疾控中心退回了張永振的檔案,但檔案被拒收了。

因為到期時間的爭議,協議中規定的勞務及研究費用也停發。張永振認為公衛中心欠了團隊近千萬勞務費和實驗經費。

拋開合作協議額,張永振認為自己明明是事業編製,人事調動是公對公行為。結果幹了幾十年,快60歲了:

編製莫名其妙沒了。

因為曾患有甲狀腺癌,張永振每天都需要服用藥物。此外,他還患有嚴重的靜脈曲張,也一直拖著沒去醫院做手術。因為編製沒了,他的醫保停了,社保也停了。

至於實驗室改造,按照張永振的說法,實驗室根本不需要改造,因為整個實驗室落成是在2020年,這才過去幾年?

在他的實驗室同一棟樓裏,還有一個P3(生物安全三級)實驗室。P3實驗室剛剛才通過國家認可委專家現場評審測試。這又需要改造什麽?

一句“賴著不走”,讓張永振心寒。他說如果不是檔案和勞務費等問題,他早想離開這裏。但這些問題,一直沒人出麵和他溝通。

3

張永振很簡樸。

一條已經磨掉色的皮帶,一塊戴了10年的手表,一雙已經磨掉底的皮鞋。

他幾乎沒有什麽個人愛好,唯一愛好就是工作。每天張永振都會在8點前趕到實驗室,然後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點,再回家。

每一個學生的實驗,張永振都會親自把關。學生們說,在張教授的實驗室,除了春節:

沒有休假、沒有雙休。

按理說,這種遠比996強度還大的實驗室,很難讓現在的年輕人呆得住。

但奇怪的是,張永振似乎有種獨特的魅力。陳燕玫是中山大學為了吸引他幫他招收的研究生,一路跟著他從國家疾控中心到了上海。

宋誌剛原本是公衛中心的正式員工,卻跟著一個“兼職”教授走到最後。

還有很多學生來自複旦。這些天,這些學生都一直跟陪在張永振左右。

有位複旦生命科學院的在讀博士本來不打算讀碩博的,直到遇到張教授。

這位博士說,很多團隊都是什麽火做什麽。但像張永振這樣一直在病毒學領域深耕多年的,非常少。

和很多教授不一樣,張永振沒有任何留洋經曆。本科是石河子農學院,學的畜牧專業。畢業後又在新疆兵團做了6年的行政工作,甚至管過拖拉機。

1998年,張永振博士畢業。但直到2005年才發出自己第一篇SCI。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實驗室連台像樣的PCR機器都沒有:

唯一一台進口PCR儀器,還是從別人那裏借來的。

但張永振之後在全球病毒學界享有盛譽。他曾帶著團隊發現了5500多種新病毒,多次在全球頂級期刊上表論文。國家疾控中心評價他的工作:

填補了病毒進化上的主要空缺,改變了病毒學的傳統觀念。

盡管沒有任何留洋經曆,但張永振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他那間小辦公室裏的桌子上放著一本牛津英漢詞典。

這位土生土長的中國科學家,有著濃厚的家國情懷。

當初《Nature》將他評選為年度十大科學人物時,他曾有過一段不能明言的抗爭,在個人榮譽和國家形象麵前,堅定選擇了後者。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出國時,在澳大利亞看到現代化畜牧業的震撼。當地一雙皮鞋也要幾十澳元。而他當時的工資,也就100塊錢。後來他才知道,一個剪羊毛的女工:

一天就能掙80。

這麽多年來,他始終記得這種差距,有一種強烈想追上發達國家的迫切感。

張永振說,最大的遺憾,是自己的科研工作被耽誤。

他躺在實驗室門口的照片,像一幅油畫。江湖夜雨,昏暗的燈光,若無其事的保安,拍照的學生,及躺在紙板上的張永振。

他要守護的,是他的生物安全實驗室和樣本,作為病毒實驗室,室內要處於負壓。

一旦壓力增大,內部氣體泄露出來,那就要出大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