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入侵”新加坡的夜生活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

《滾雪球》係列呈現細分商業賽道現狀,體現新加坡商業環境變遷,為出海新加坡的大小玩家提供樣本與案例。如果你是紮根新加坡的創業者,出海企業,或者是長期關注新加坡的投資人,請持續關注本係列,也歡迎你分享行業線索。

新加坡的某個角落,一家典型的中國移民開辦的家庭 KTV門前,招牌略顯陳舊,霓虹燈在夜色中卻格外耀眼,盡管色彩有些剝落,但仍努力地閃爍著,試圖吸引著過往稀落的行人。點歌機的界麵停留在上個世紀的設計,不時傳出麥克風故障尖銳的爆鳴聲。

門前台階上,招徠顧客的女人靜靜倚坐著,衣著精致卻土氣,眼底疲憊,手裏夾著一支半燃的香煙。煙霧在夜色中繚繞,與周圍的燈光交織成一幅朦朧的畫麵。

一瞬間,你好像來到了中國三線城市小縣城的夜,老電影裏,又好像時間倒退了幾十年。

但,這是2024年5月。

百步之內,新加坡河兩岸燈光逐漸亮起,狂歡開始了。

穿過一條素淨的小巷,未加修飾的大倉庫裏隱藏著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異域空間 —— 新加坡曆史最悠久、排名第一的夜店 Zouk。Zouk 創始人為華裔麵孔,新加坡籍,被稱為新加坡 House music (一種電子音樂)教父。

2015年,Genting Hong Kong 收購 Zouk,英國與中國香港混血的Andrew Li 接任 CEO。那一年,Zouk 估值4000 萬新元(約合2.12億元人民幣)。

射燈頻繁旋轉,切割著黑暗,隨著節奏的脈衝跳動,營造出一種超現實的迷幻氛圍。才華橫溢的DJ操縱著混音台,打造出動感的節奏,舞池中擠滿了年輕男孩女孩們,發了瘋地搖擺。畫麵好像來自未來。

過去與未來,落後與前衛,兩種極端在這裏並行。這是屬於新加坡的魔幻現實。

新加坡的娛樂行業就像是一個微縮的全球化縮影,不同文化、風格、階級的娛樂場所被極限壓縮在這個麵積僅與上海相當的國家當中。

而中國商人,正在這種極限當中探索中餐之後的下一個出海風口。

跳海酒館從去年年底就開始積極籌備新加坡首店,作為出海首站;去年入駐新加坡的海倫司,正醞釀著第三家門店;一家華人創辦的連鎖 KTV 在重新裝修、擴大包廂麵積,在保持 C 端業務增長的同時,擴大 B 端業務優勢;在新加坡從事娛樂行業9年, 擁有超十家連鎖KTV、跳舞俱樂部、liveshow 的嘉德娛樂,四月底開出了新加坡目前唯一一家大型中文 Livehouse;嘉德娛樂同時在承接國內娛樂品牌落地新加坡的合作谘詢,想要進駐新加坡,並因此谘詢過與嗨翻創始人、CEO 魯漭合作的國內小酒館、跳舞俱樂部、高空電影酒吧多達十餘家……

實際上,隻能說這些品牌創始人都來自中國,但不少人的國籍已經是新加坡或即將成為新加坡,也有十餘年前就入籍的新移民。

娛樂行業並非新加坡的優勢產業,很多品牌出海新加坡的意義更多在於品宣而非盈利。

同時具備華人文化和發達國家商業傳統,讓新加坡成為各種意義上最合適的首站。

Zouk 已經擴張至拉斯維加斯(2019 年)、東京(2023 年),並即將在今年四季度開到洛杉磯。

“新加坡絕對是一個理想的發射台。”Andrew Li 是 Zouk 集團 CEO,他解釋道,“新加坡有著在亞太地區的戰略位置、友好的商業環境和強大的安全性。Zouk 在新加坡的聲譽,為其向其他國家擴張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和信譽。 ”

跳海酒館創始人兼 CEO 梁優告訴虎嗅,跳海的第 30 家店落地新加坡,是為了驗證跳海“先有人再有店”的社群模式在海外能否成立:“新加坡做成,東南亞就成。”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來到新加坡,娛樂行業麵臨的市場環境和國內截然不同。

“高昂的房租和啟動成本,高昂的人力成本和管理成本,對於本地市場、法律法規的理解,相應的運營管理措施調整都是難點。”梁優總結。

時間差裏的機會

中國品牌在新加坡擁有兩重時間差。

第一重是疫情帶來的機會窗口期。

新加坡在疫情中損失了近 2/3 的娛樂行業門店。整整28個月,所有門店都處於不可營業的狀態,整個行業陰雲密布,不堪重負從而關停的品牌比比皆是。

疫情放開後,堅持下來的品牌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中國品牌也有了進入市場的機會。

第二重是中國娛樂行業設施、內容產品相較新加坡的豐富性和先進性。

新加坡有大量國際化的知名夜店、酒吧,多為歐美品牌,但中文產品和場所較少。

因此,很多中國品牌來新加坡考察後,會感到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占據著市場空白和經驗優勢。

確實,新加坡娛樂行業的軟硬件都顯得不那麽先進。

“新加坡家庭式 KTV 的目標客戶是本地人,不是遊客。因為新加坡 KTV 行業遠遠落後於中國、歐美,對遊客來說沒有吸引力。”Olivia (化名)2017 年在新加坡開出第一家 KTV。當時,新加坡很多 KTV 用的還是帶線的麥克風,點歌用的不是手機而是遙控器,“非常老舊”。

於是,她借鑒了中國的 KTV 硬裝與內容形式,將門店裝潢得十分摩登,提供了市麵上少有的產品,獲得了紮實的成功。目前,她已經在新加坡開出 5 家門店。

“現在新加坡 Livehouse 也許是一個商業上的空檔期。”Olivia 對虎嗅表示,“但 Livehouse 對場地要求太高,需要麵積大,層高高,滿足要求的場地在新加坡商場很少見。”

嗨翻 Livehouse 抓住的就是場地優勢,麵積超過 1000 平方米,“高空間,無立柱,又方便停車,又配合大量的餐飲。”魯漭說,這確實是絕佳的物業條件。

“2022年4月娛樂行業重啟後,很多場所都進行了升級和調整,目前已經接近中國一些更為先進的形式了。”魯漭告訴虎嗅。

硬件之外,新加坡娛樂行業從業者也學習中國品牌的內容與模式。

疫情期間, Andrew Li 受到中國俱樂部在封鎖期直播表演的啟發,向遊戲硬件公司 Razer 聯合創始人、CEO Tan Min-Liang 提出在新加坡做類似事情的想法。於是,Zouk 與 Razer 合作的直播平台 Bigo Live 一起,策劃了一係列閉門 DJ 直播。

第一場直播在 2020 年 3 月底進行,三個小時內獲得了 20 萬次觀看,最高峰時,來自新加坡的 5600 人同時觀看了直播。要知道,新加坡是一個僅有570萬人口的國家。

在這一係列演出中,用戶通過應用程序發送的虛擬禮物的部分收益將支付給 DJ,並抵消閉門表演的製作成本。“還有一種品牌推廣,當有一定數量的人上網觀看時,就可以采取合作和讚助的方式。” Andrew Li 指出,包括馬爹利在內的酒類合作夥伴已經表示有興趣參與。

由此可見,新加坡娛樂行業“落後”於中國的幾年時差裏,藏著巨大的商業機會。

這似乎也是躍躍欲試的中國品牌們的共識。

魯漭告訴虎嗅,他接觸過的國內娛樂行業從業者,絕大部分都對新加坡本地娛樂市場缺乏客觀認知:“他們都覺得新加坡娛樂場所普遍沒有國內裝修得好,沒有國內聲光電配備得好,沒有國內舞台內容好。所有方麵我在國內做的都比這裏強,我把它搬過來,就一定能成。”

對於參與到新加坡的娛樂行業競爭者來說,要明確的一點是,領先的商業模式和優勢平移到另一片土壤,不見得適合,必須因地製宜。再成熟的商業模式、硬件軟件、沒有熟悉本地市場的運營體係支撐,也是無法實現順利落地。

“新加坡沒有真正的市場空白。”魯漭說,每個細分領域都有玩家在做。因此,從各自視角理解本地市場,找到自己明確的定位和差異化優勢至關重要。

比如說,嗨翻 Livehouse 有別於包間遍布的 KTV 可以服務全年齡段的廣泛客群,隻能在單一空間裏服務明確的目標用戶。魯漭放棄了更年輕的客群,把目光集中在 30歲到 55 歲的大量商業人士、專業人士、做工人士。舞台內容針對這些人群特征設計,華文歌、粵語歌、英文歌比例,舞蹈時段比重, DJ時段比重,都根據核心的市場定位來進行規劃。

總之,麵對時差,要謹慎對待,小心 Jet lag(時差病)。

有形的手

“政府政策是新加坡娛樂行業浮沉主要的決定性因素。 ”魯漭毫不猶豫地告訴虎嗅。

這隻“有形的手”在新加坡發揮著絕對力量,這也給中國品牌們帶來了一些陌生的震撼與不適應。

以禁酒令為例。

由於酒類是新加坡嚴格管製的產品,所以酒類的牌照(酒牌)需要到新加坡警察局備案申請。

“以前新加坡的酒可以賣到淩晨6點,現在4點之後就不能賣酒了。”Olivia 提到,在2013年10月生效的禁酒令實施之前,持有酒牌的場所能賣酒至清晨6時。禁令實施後,裏峇峇利路到克拉碼頭李德橋一帶的酒廊和夜店,每逢星期天和平日淩晨3時過後,一概不準賣酒;星期六及公共假期前夕,禁酒時間從淩晨4時開始。

實際上,很多門店隻能申請到售賣酒類到夜晚12點的酒牌。數家中國餐飲品牌、酒吧告訴虎嗅,他們曾經或正在為酒牌而苦惱。

新加坡的各類酒類許可證

創始於2009年的華語流行音樂夜店上海娃娃,2018年稱受禁酒令影響,生意嚴重受挫,宣布結束營業。據從業者說,上海娃娃聲光電、舞台內容一流,在當時“即便拿去中國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因為政策調整的原因直接關停,令人感到可惜。

這和中國的商業環境顯然不同。近觀新加坡的近鄰馬來西亞、印尼,也不曾有如此嚴格的規定。緊鄰新加坡北側的新山,時常出現這樣的場景:淩晨,海關一側熱鬧非凡,有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喝酒唱歌;另一側卻是祥和寧靜。

酒牌隻是政策中的一環。

“一旦政府推出一些新的政策來限製娛樂場所的運營,比如說改變娛樂場所經營區域劃分,縮短運營時間,減少牌照數量,那麽娛樂市場就會麵臨一個大的調整。”魯漭說。

比如說,2022年7月,位於市中心的烏節大廈內的夜總會和酒吧被告知,其公共娛樂許可證在2023年5月31日之後不會更新。超過該日期也不會頒發新許可證,總共有12個商業單位收到通知。

警方在2023年7月的一份聲明中表示,隻有一家未透露名稱的場所獲得了繼續營業的綠燈,並獲得了將其公共娛樂許可證臨時延長兩個月的許可。聲明稱:“這是一項政策決定,是政府持續努力管理該地區的法律和秩序狀況以及分歧的一部分。”

烏節大廈位於烏節路,新加坡最著名的商圈。也就是說,政府一紙公文叫停了這棟核心地段大樓的娛樂活動,並不留任何餘地。一家新加坡媒體描述這一現象為“The party has all but stopped(所有派對都結束了)”。

新加坡是一個高度規範化的國家,政府和公民的共識是,公民讓渡部分權力給政府,換取政府的全方位規劃與保障。因此,政府對於商業的幹預也需要全盤接受。因此,熟知與順應新加坡政策法規是中國品牌入駐新加坡的首要條件。

“娛樂可能是新加坡政府最不重視的行業。”很早就移民新加坡,從事娛樂行業多年的 Olivia 舉例說明,疫情期間,餐飲至少可以兩個人吃飯,但娛樂行業全麵關停。

Olivia 分析道,比起強勢的金融產業和新加坡主推的生物製藥、海運等產業,娛樂行業貢獻的GDP不算多,且又是最麻煩的行業,打架、鬧事都是喝了酒以後會發生的。這在新加坡這樣路邊吐痰、亂穿馬路均會被罰款的高度法治國家,顯然不受政府歡迎。

同時,新加坡也缺乏本土娛樂消費的強需求。

新加坡匯率高,居民消費能力強,且新加坡護照持有人可以免簽進入的國家高達194個,被稱為“全球最強護照”。這些優勢因素,加上國土麵積小的特性,讓新加坡國民喜歡出國度假。周末可以飛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稍長的假期可選擇的度假地更多。

種種因素疊加,讓新加坡政府對支持娛樂產業發展沒有太大熱情。

未來戰役

魯漭認為,隨著中國品牌和中國模式的入侵,新加坡娛樂行業和中國娛樂行業的差距已經急劇縮小,競爭加劇,新加坡的娛樂行業將在近幾年“卷”起來。

而 Oliva 已然觀察到生意不好做了。她的連鎖 KTV 營收在經曆疫情放開後的迅猛提升後,回落到尋常水平,而競爭顯著加劇。

娛樂門店數量恢複到了疫情前的80%左右,很多KTV 甚至開始打價格戰。“未來3~5年,更多中國品牌進來,可能又會擠走一批現有品牌。”

消費趨勢也發生了變化。

Andrew Li 告訴虎嗅,自 COVID19 以來,消費者已經改變了他們的行為,尤其體現在音樂消費有所增加。特別是 Z 世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希望外出時探索更多的體驗,對現場音樂活動的興趣極大。

今年,新加坡政府明顯已將重點放在吸引國際藝人來舉辦音樂會上。

Taylor Swift 演唱會為新加坡帶來了4億新幣(約合人民幣21.5億元)收入;這和此前 Coldplay 樂隊的演出一起,估計將為新加坡第一季度GDP增長貢獻0.25個百分點;火星哥 Bruno Mars 的演唱會也在四月如期舉行。

這一趨勢顯著增加了進入新加坡觀看現場活動的國際遊客,這對 Zouk 的業務做出了積極貢獻,引入了本地客群外的國際客群。

“挑戰在於新加坡能否保持其在舉辦大型音樂會方麵的主導地位。”Andrew Li 告訴虎嗅。

挑戰與變化對靈活的中國商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尤其是在機會大量湧現的當下。

新加坡最著名的景點之一克拉碼頭的最近一次大改造,將原本所占比重最大的零售購物幾乎全部“砍除”,引進了更多餐飲和娛樂項目。

國際化在新加坡不斷升溫。克拉碼頭不僅引進了來自倫敦的世界級娛樂場所 Ministry of Sound,還同時引入了其他幾個國際娛樂品牌。目前,克拉碼頭的商業構成是“45%餐飲,20%娛樂,20%酒吧,4%零售,加之少量辦公”。

這樣的多元文化給中國品牌提供了機遇與挑戰,任何品牌進入新加坡,麵臨的都是一場紛繁複雜的戰役。

而新加坡隻是第一站。就如梁優所說:“全世界任何一個優秀的城市都應該有跳海。”

全世界任何一個優秀的城市,都會有中國商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