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者變成病人,“鴻茅藥酒事件”當事人的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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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秦東的身體越發不行了。

4月18日,記者在廣州見到了他。他邀請記者一同去家裏坐一坐。譚秦東在廣州的家是三樓,走在前麵的他剛爬上二樓,就有點氣喘籲籲。45歲的年紀,他形容自己像是提前步入了老年,畢竟現在自己是病人了。

他的標簽總是和六年前的那次遭遇分不開,命運像是給他開了一個玩笑。稀裏糊塗進看守所,又在聚光燈下局促慌亂地走出看守所,並留下了一張總被網民調侃的照片。那個定格的麵孔,幾乎成了過去幾年網絡熱點事件的標誌瞬間。

2018年 譚秦東被捕前後照片對比。圖據網絡

我們在譚秦東的家裏,聽其講述當一個醫生成為病人,“劫後餘生”的他有著怎樣的感悟。

“網上突然消失了一陣子”

4月的廣州,明媚天氣陡然急轉,往往早上還出著太陽,下午就是雷暴和大風。每到這個時節,譚秦東就會減少自己的出門次數,躲在家裏。

譚秦東也是凡人,當得知生病後,他一樣也變得特別惜命。

他現在很害怕感冒,醫生出身的他非常清楚,一旦感冒,身體的免疫力就會下降,導致並發症出現。從去年年底的那場大病開始,他真正意識到了“劫後餘生”是怎樣的感覺。

2023年11月,他突發急性腎衰竭,被緊急送醫。這次病發直接將病情加重到了第四期,再下一步就是尿毒症。

於是,網絡世界裏的譚醫生,一時間銷聲匿跡了,關心他的網友那個時候並不知道,網上那個樂觀的譚秦東,實際上已經得了病。

他在社交平台的活躍程度逐漸下降,以前一天一更,變成一月一更,直到最近,情況才有所好轉。

譚秦東。楊峰 攝

“不是不想發,是因為身體實在撐不住。”實際上,網絡世界裏的“譚彥祖”,原本是一個幽默且通透的熱心鍵盤俠。

他決定不再向網友隱瞞。2024年3月,他發了一條自己“病退”的消息,起初,這些內容隻是小部分人知曉,後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消息發出後,很快也收到了反饋。緊接著,他又選擇了在網上“賣書”,圍繞譚醫生所產生的話題,一個接著一個,四年前的事也再次被網絡聚焦,更多的人在關心他。有人直接給他轉賬,希望從生活上幫扶一下他,也有人跑到視頻下方評論,要求他立即開通打賞和募捐功能。

“我是一個命苦之人”

這些突然而至的善意,他婉言拒絕。這個湖南人說,他有點倔強,自己想要站著掙錢,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而不是躺著或者趴著。

“嘴硬”的譚秦東還是不得不麵臨現實生活的難題。他的腎衰竭程度已經到了第四期,再下一步就是尿毒症,從醫生崗位病退之後收入銳減,雖然購買了社保和醫保,自己還偶爾接點寫視頻腳本和文案的活,可刨去生活費和每月看病吃藥的錢,這些收入還是有點窘迫。

譚秦東偶爾給朋友的公司寫一些視頻腳本、文案。楊峰 攝

“治病救人有很多種渠道和方式,醫生算一種吧,看書其實也是。”4月16日,他在個人公眾賬號裏發了一篇類似獨白的文章,他說自己是“命苦之人”,想在倒計時的下半生裏,用賣書的方式賺取一些收入。

這篇文章再次將他拉回到眾人眼前,他很直白地表述了自己的目的,就是想賺一些錢,而目前賣書這種方式,讓他感覺有尊嚴,也是相比於其他方式,更契合自己骨子裏的那種倔。

他形容,自己從前的遭遇,就是因為書讀少了,懂的東西太少了,以至於遇到了事情都不知道如何處理,“(四年前)出來後很長一段時間腦袋是懵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就想賺一點醫藥費,為我長期的治療打下一些基礎,就這麽簡單。”

“我能坦然接受標簽”

在這之前,譚秦東經曆過一段很長的過渡期。

“有段時間,我想過去公立醫院做回醫生,但(這個事)影響了我,導致沒有醫院敢接納我。”

而後,譚秦東經曆幾番輾轉:去過北京做公益項目,去湖南搞全科醫生培訓,又到了廣州跟朋友合開公司,但那個標簽卻一直伴隨著他,每每出席一些公開的場合,在介紹他的頭銜時,人們都會詫異,“哦,原來那個當事人就是他!”

他想過避開這樣的標簽。比如,對涉及的細節刻意繞開,這個標簽給他的醫生職業帶來了阻礙,但是從社會認知度層麵來看,慢慢地他開始坦然接受。

在多個平台的賬號介紹中,他開始在開頭強調自己是事件當事人,但他坦言,自己絕對不會再去多說話、亂說話。他現在就隻想每天按時睡覺、起床,早上起來吃一些雞蛋和餃子,下樓買菜,定時服藥休息,寫一點視頻腳本,和網友互動。

譚秦東。楊峰 攝

他還告誡別人,一定要購買保險,在社保和醫保之外,有條件的可以買一些商業保險,“真的,保險很重要,這是一個朋友給大家的忠告。”

“我現在有了三重角色”

日常作息逐漸規律化以後,譚秦東打算給自己的前半生做一個總結。

當年他在看守所的97天,讓他出來後感歎自由真好,過去的那些遭遇,逐漸讓他懂得了“禍從口出”的道理,回歸生活後他說自己變得謹慎和克製,偶爾有一些熱點話題出現會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但都是不痛不癢。他說,自己這個脾氣忍不住想去表達,但現在自己會把握好那個度。

與網絡空間裏被聚焦的“譚彥祖”以及醫院裏接受門診谘詢的“譚醫生”有所不同,在租住的小區附近,很少有人知道譚秦東是誰,以至於走在路上,人們都不會刻意去注意這個已經有點身體佝僂臉色也有點差的男人。

三重身份相疊加並交叉。他試圖遠離人群和喧囂,每次樓下散步都是繞一兩圈就回家,也不過多與人打交道,他清理內心,把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單純,盡量減輕身體負擔,“我現在活動多了都覺得累,上午吃了飯,寫點東西就會休息。”

同時,他又很清醒,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每天什麽時間點吃藥,吃哪些藥,以及什麽藥會產生怎樣的副作用。長期從醫的他,有著很完備的醫學常識和豐富的醫療資源,但他確實感覺到很累了,身體每況愈下,並非短期就能治好。

正在彈吉他的譚秦東。楊峰 攝

譚秦東打算回歸生活,好好治病、養身體。他開始學著彈吉他,寫散文,燒香誦經。在文章裏,他形容,“嘀嗒的雨聲似乎有著說不完的故事,城市被雨水染得清冷,但也更加靜謐和有風情。”

譚秦東:我是一個命苦之人!

我是譚秦東,很多人估計已經忘記我的名字了,2018年藥酒事件的新聞當事人。這些年我慢慢地淡出了大家的關注,默默地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2018年以後我嚐試著回公立醫院找工作,卻是四處的碰壁,許多公立醫院因為我是輿情人物而拒我之門外。最搞笑的就是前兩年我在廣州的一家公立三甲醫院找工作的時候,到最後一關院長看我的簡曆時,說這個人有問題不能要,怕不安全。還有廣州的一家民營三級醫院,我都已經聘用進去了,網絡運營部門突然向院辦反應,說這個人是個新聞人物,不能要,怕影響公司的股價。

我他媽就是社會的一個笑話,活的憋屈。

我真的相信了古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這就是現實。

苦難總是伴隨著我的人生。從18年的事件以後,我工作也不太順利,在社會上也是處處碰壁,多種疾病纏繞我身。2023年11月,突如而來的急性腎衰竭,在慢性腎髒病的基礎上一下把我推入慢性腎衰竭四期,作為一個醫者,我知道我疾病的終點和轉歸是什麽,但我還想繼續活著,想有尊嚴地活著。

前段時間媒體的采訪讓我又有了關注,很多關注我的好人要給我開通募捐,我拒絕了。也有一些直播公司找我過去直播帶貨,我也拒絕了。哪怕身處荊棘,長期忍受貧困、病痛折磨的我依然選擇憑自己良心做事,我不幹出賣良心的事,我邁不出那道坎。

但人總會向現實低頭的。去年11月份,我因病離開醫生崗位以後,在三個月內住了四次院。我在民營門診部,沒上班是沒有人會給你發工資的。但在我落難的時候,我的大學同學還是不斷地給予我幫助。他們一直在幫我交醫保和社保,我現在每個月就是靠著他們給我攬的活寫一些文案,賺一點點生活費。但是每個月龐大的醫藥費和家庭生活開支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了,原來生病真的能讓一個人迅速破產!

我還想繼續活著,想和妻子一起陪伴我的女兒長大,孝順我那白發蒼蒼的母親。

我是一個命苦之人,現在的我已經無路可走了。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生活來源就是開個書店賣書,我認為賣書為生還算是比較體麵而不失尊嚴的活法,我希望靠賣書能夠拯救我的餘生,讓我還有力氣走完我那倒計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