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一句話,讓人民大學女研究生想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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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了這麽多,你能不能跟我來一次 ?”

第一次對男客(注:即嫖客)做訪談,聽到這個問題,潘綏銘的學生杜娟傻眼了。當時二十出頭的她,第一反應就是奪門而出,但最後她還是堅持問完了問題。


這個情節,出現在新書《我在現場——性社會學田野調查筆記》 中。它是一群性社會學學者多年來研究“紅燈區”的經驗總結,寫的是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主要是“小姐”)的關係問題。作者是有“中國性學第一人”之稱的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係教授潘綏銘,以及他帶過的研究生(後者通常自稱“潘門弟子”)。

他們要解決兩個看似矛盾的問題:怎麽接近自己的研究對象;怎樣控製與他們之間的距離。“放低身段,自甘墮落”

怎麽接近研究對象?最開始,研究者請當地從事艾滋病防治的疾控部門牽線,用“訪談費”和禮品換取小姐們開口。但此舉效果極差。

事實上,小姐們對這些闖入者非常反感:這等於一上來,就給她們插上了一個“潛在艾滋病傳染者”的標簽。

研究者們不得不另辟蹊徑,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小姐們。比如“大師姐”黃盈盈(現為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得到朋友幫助,在“紅燈區”租了個住處,樓下就住了幾個小姐。利用一次曬衣服的機會,她成功搭訕上其中一個,並在第一次見麵時就爆口“吹簫”——據其說這是潘門弟子平日“脫敏”訓練帶來的好處。

2005 年以考研總分第一名得入潘門的王昕,搞定一個“看場子”的男經理,成功采訪到了小姐。她的師妹杜娟因為一位“媽咪”的幫助,也獲得了接近小姐們的機會。

她們共同的經驗是“放低身段”,用王昕的話說是“示弱”,黃盈盈則說得更為直白:要“自甘墮落”。在與小姐相處時,王昕會刻意不提自己的“研究生”身份,而是自稱“學生”。而小姐們則能從這個稱謂上獲得優越感:你們學生是靠家裏人養活,我們好歹也是自食其力。這樣距離一下就拉近了。

但在艱苦突破了第一關後,潘門弟子很快又麵臨一個更大的挑戰。

事實上,在給學生講課時,潘綏銘每每提到這樣一個問題:“調查時最大的風險是什麽?”回答五花八門,有的說被敲詐、被騙、被引誘下水……隻有一個學醫的男生說對了:“最大的危險,是小姐會愛上你的。”

為什麽?很簡單。以調查者的年齡、身份,能平等地對待小姐——別說很平等,你能跟她坐下來聊就夠了。男人從來是居高臨下地跟她們說話,你能關注她,她就會掉眼淚。因為在她的那個世界,恐怕連她的父親和哥哥都沒這麽對待過她。

被人愛上是好事,為什麽又被認為“最危險”?這就涉及到研究者們經常遇到的一個倫理困境。用潘綏銘的話說,就是“因為沒辦法回報 ,根本無以回報,搞不好就傷了人家的心”。

這種因無法回報而生出的愧疚感,曾經困擾著王昕,以致於讓她一度需要心理疏解。

“(社會調查倫理)都在強調‘平等和互惠’。但是,如何平等?如何互惠?……我們的出現會給他們帶來‘平等和互惠’嗎?有些學者指出,研究過程對被研究者來說即是一種回報。被人關注和得到傾訴的機會,就是對被研究者的回饋。然而,我們有何資格和理由認定,她們就那麽需要我們的關注?我想,比起她們需要我們,我們其實更需要她們……”她在書中這樣寫道。一次刻骨銘心的誤解



某會所包間。攝影/射小箭

在書中,王昕著重寫了那個幫了她大忙的男經理。說是經理,其實就是一個有點羞澀的大男孩。他二十出頭,隻有小學文化,有一個很疼他的姐姐。男孩在KTV負責“看場子”,因此和小姐們的關係很好。

王昕還記得,男孩把她引見給一個小姐之後,開始也坐在那兒聽,後來王昕和小姐談到性交易的一些具體行為,他就臉紅了,主動離開房間。

王昕與男孩接觸時,還曾鬧過一個烏龍:有一天,男孩帶王昕在KTV裏轉悠,王昕突然肚子痛, 剛要衝進一個衛生條件很差的洗手間,男孩把她攔住了,用鑰匙打開了一個豪華包間,對她說:“姐,你用這間吧,這裏幹淨。”

但王昕卻將信將疑,她拿不準這是男孩向她“示好”,還是別有圖謀。就在她完事後準備出門時,忽然發現廁所門開不了,“感覺滿眼冒金星,各種恐怖的場景一下子襲來……”

快哭了的時候,王昕一下把門扭開了。原來,是她自己把門從裏麵鎖住了。“前一秒是快被自己嚇哭了,後一秒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出來之後,王昕發現那個男孩蹲在樓道裏,背對著她,手無聊地在地上劃來劃去。“下午的KTV,幾乎沒什麽人。陽光照射在他的背上,他的頭發雜亂,瘦弱的背影就像一個孩子……”

這次誤會讓王昕刻骨銘心。她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如此重要,但真正建立信任又是如此之難。而這種隔閡和誤解,並非僅僅處在她和她的研究對象之間,實際上,在同事、朋友之間,甚至是親人之間,又何嚐不是如此?

在男孩的幫助下,王昕的調查進展得非常順利。在她要離開那個城市時,請男孩去飯館吃飯以表謝意。席間,王昕頻頻舉杯,可男孩卻每每搶過去自己一飲而盡,並一再說:“女孩子在外不要喝酒。”

離開飯店時,王昕才注意到男孩一直拎著一個袋子,裏麵是當地很貴的水果——紅毛丹。“路上吃,買給你的。”男孩說。“我當時眼淚都要下來了。”王昕寫道。她知道,男孩天天上夜班,一個月還掙不到兩千塊錢。

王昕說,後來男孩曾經給她發過短信,但最終失去了聯係。“不傷害”是倫理底線



一小姐在休息室梳妝。攝影/射小箭

十年前的那次調研中,王昕曾采訪一個讀書的小姐。那是在一個專門供小姐休息的包房裏。其他人要麽化妝,要麽打牌,或者看電視,隻有她手裏拿著一本《讀者》。

這個訪談非常成功,對方邊說邊哭,王昕邊聽邊哭。但是第二次,當王昕再遇到那個小姐時,卻發現對方對她非常冷淡,一直躲著。

王昕困惑了好幾天,最後終於找到了原因。

她認為,那次訪談的“成功” ,並不是由於她的訪談技巧多高,或者她有多麽強的親和力,而是對方太寂寞,太需要和人說說話。她恰好在一個合適的時間,遇到了一個合適的、願意聽她說話的陌生人。正是因為這份“陌生”,對方才會在與周圍那些人“格格不入”的情況下,對她卸下心防。

王昕進一步悟到,她的再次出現,會讓對方聯想到那個滿是傷痕的、脆弱的自己,而她還要在那個環境裏生存,她必須正視現實,所以隻能再次披上盔甲。

在《我在現場》中,王昕作了如下反思:

“(在調查中)我們首要關心的一定是‘倫理問題’。如果我們的調查給別人的生活帶來不良影響和難以控製的傷害,這樣的調查就不應該繼續。雖然,對被調查者“無意的傷害” 是難以事先預料的,但是調查者一旦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時,就應該中斷調查。”

事實上,十年過去了,王昕與當年的研究對象基本上都斷了聯係。她認為這是合理的,某種意義上甚至是應該的。當年的研究對象很多都不再從事性服務業,她們不願將過往的經曆示人,因此如果主動聯係,對她們會是一種打擾,甚至會是一種傷害。

而不傷害,是社會學調查的倫理底線。從恐懼、後怕到自省



某酒店內,一小姐上門提供服務。攝影/射小箭

對於潘門弟子而言,在從事“紅燈區”的研究時,除了需要大量采訪“小姐”,還需要采訪嫖客(研究者們通常稱之為“男客”),以便使研究更為立體、豐滿。

如今快是北京市委黨校講師的杜娟,對最初和男客做的訪談印象深刻。當時她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麵對一個陌生男人談性,她害羞、害怕、緊張、興奮。但對方卻十分坦誠,幾乎有問必答。

訪問進行得十分順利,直到對方突然拋出這麽個問題:“你問了這麽多,你能不能跟我來一次?”

“我當時就傻眼了,”杜娟在書中寫到,“心跳加速,麵紅耳赤,不知所措。我腦子裏第一反應是奪門而出,好在他的門一直開著,離大馬路有著不太遠的一段距離。可是我又一轉念,不能就這樣落荒而逃啊,太不專業了,好像自己很膽小,動真格的就不敢談了似的。 ”

但杜娟的反應隻是說了一句“不成”,之後竟然又問了幾個問題,而那個男客——一個賣沙子的小老板——則在尷尬中回答完了她的問題。

多年以後,再度回想這個場景,杜娟主要不再是恐懼和後怕,更多的是自省。如今,她已經完全能夠理解那個提出跟她上床的“男客”:“試想,一個滿大街找人談性的姑娘,會讓男人產生什麽想法呢?我主動找上門來,讓他談出他那些隱私的經曆和想法,他自然會有這樣的念頭。”

“說到底,這樣的遭遇其實隻不過是一個調查者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起碼的倫理原則,是最低限度的互惠。我們沒有道理覺得我們的研究目的有多麽高尚,研究動機有多麽單純。所有所謂高尚、單純的動機,都要落實到研究中,進入被訪者的生活世界,而且被對方所理解,那才是真實存在的。”

“這位小老板八成認為,既然我可以這麽坦率地談性,那也就一定可以隨便地做愛。我的訪談者很慷慨地跟我分享了他的人生經曆,而他希望我能跟他分享我的身體,這其實可以理解,隻是不能接受而已。 ”

杜娟在書中還提到這樣一個細節:有一部分小姐排斥那些給客人做“口活”的小姐,“有一次我們在歌廳吃飯,那兩個女人過來了,要一起吃!我們放下筷子就走了”。她引用一位小姐的話說。“她們(中有一些)其實是很傳統的女性。”

在潘門弟子中,仍與“研究對象”保持聯係的人不多,杜娟是其中之一。對於與研究對象保持距離、把握分寸的觀點,她本人並不敏感。她認為,這完全取決於具體的情境。如果機緣到了,研究者與小姐發生愛情並不奇怪。

“老師與學生不是也有這種可能嗎?”杜娟說,“師生戀最後發展到結婚有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