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經濟崩盤,高原上萬流浪藏獒“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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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莊鄉流浪狗收容所內等待喂食的流浪狗

原標題:藏獒經濟崩盤 高原上萬流浪狗“成災”

記者/蒲曉旭

編輯/劉汨宋建華

巴加站在台上,用手裏的鐵鍁敲出聲響。台下,數百隻藏狗四麵蜂擁而來,爭先恐後地湧向場內的7條食槽。幾分鍾後,食槽並無食物流出,眾犬開始直勾勾地望著巴加。半晌,仍無一離去。

這是青海省囊謙縣毛莊鄉流浪狗收容所的一幕。那裏至少收養著六百隻流浪藏狗,每天至少需麵粉850斤。對食量巨大的藏狗來說,需要夏季兩餐,冬季一餐。

近年來,曾動輒售價千萬的藏獒神話破滅,寄希於獒市撈金的人們逐漸拋棄了手中的藏狗。無家可歸的藏狗遊蕩在寺廟、街道和村莊。它們襲擊路人,傳染疫病,獵殺家畜,甚至與雪豹搶食。去年11月,囊謙縣一位8歲的女童,遭流浪狗襲擊身亡。

曾經以忠勇著稱的藏狗,已然成為高原災害。民間和政府一同建起流浪狗收容所,號召牧民領養。但數量龐大的流浪狗群,讓收容所“越收越多”或“資金不足”的困境。

更殘酷的一幕幕仍在繼續,有目擊者稱,曾在一流浪狗收容所內,見到一隻狗叼著另一隻狗的後腿——“狗吃狗在大型的收容中心比較常見。”

困局

17歲的藏族學生江央才加記得,他在蘇莽寺讀書的近5年間,最多的時候,寺廟周圍至少遊蕩著500隻流浪藏狗——“狗和人一樣多”。

“晚上隨便扔個吃的下去,都會引發一堆狗爭鬥,特別吵。”六年級的普措南加,如此描述流浪狗群的龐大和饑餓感。

到處都是流浪狗,曾一度讓青海省囊謙縣毛莊鄉的小學生不敢獨自出門,因為“每天都有人被咬”。

江央才加就曾被3隻流浪狗追攆,他一口氣跑出30米,衝入一戶民宅,躲過一劫。

他也曾在當地目睹十幾隻流浪狗撕咬路人小腿的慘劇。他所見的傷者中,最重者傷口長10厘米,深3厘米,被迫住院。有的同學被咬,一連瘸腿多日。

那時,在這個人口不超9000人的藏區鄉鎮,最常見的一幕是,老人出門都持棍防狗,孩子們則遠遠見狗就猛砸石頭——“隻有打痛,狗才不敢咬人。”

2017年8月20日,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記者站在半山俯瞰毛莊鄉,發現在其中一條街道上或趴或走著5條流浪狗,臨近道路上也有零星的流浪狗遊走,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期間,一名小學生在看到一隻流浪狗呆立於路邊後,撿起一塊石頭,猛地砸過去,流浪狗倉皇逃離。10分鍾之內,共有兩名小學生在各自遭遇流浪狗後,丟出了石塊。在毛莊鄉街道及附近荒地走訪,共計發現約20隻流浪狗,它們大多膽怯,逢人便躲。

顯然,這已非江央才加描述的狗災局麵,變化始自2015年夏。

毛莊鄉鄉長東塔介紹,當年鄉政府和當地的蘇莽寺各出資約20萬,發動群眾義務勞動,在距蘇莽寺約1公裏的路邊,建起了一座麵積約50畝,由鐵絲網圈成的流浪狗收容所。這是玉樹州首個政府和寺院合建的流浪狗收容所。收容所建成半個月內,約1200隻流浪狗被送入其中。為避免流浪狗再度繁殖,收容所雇人給母狗做了絕育手術。之後,毛莊又多次將殘餘的流浪狗抓至收容所,集中喂養。

蘇莽寺堪布巴加表示,設立收容所除防止寺廟周圍群眾及轉經者被狗咬傷之外,也是為了照顧那些饑飽不定的流浪狗。

據了解,因生病等原因,收容所現有流浪狗數量有所減少,但現場估算至少有600隻以上。

巴加表示,收容所狗食有大米、糌粑、狗糧和剩飯。並雇有工人,除為流浪狗煮食外,還在周邊寺廟、政府學校和餐廳收集剩飯,供流浪狗食用。即便這樣,收容所每月仍要消耗2萬元的糧食。這筆開支,主要由蘇莽寺承擔。

東塔介紹,這些流浪狗每頓消耗的糧食,相當於17袋50斤裝的麵粉。而如果想讓他們吃飽,每天要1500斤糧食。

藏狗能吃並不稀奇。江蘇就曾爆出一男子偷40萬藏獒回家,8個月被吃窮隻好以千元出售的消息。為此,收容所隻好分季供食。冬季夜長,每天供食一頓,夏季供食兩頓。

除供給狗食,收容所還要負擔2名工人的工資。最初,每名工人月薪3000元。工作強度太大,兩年間,已有6名工人辭職。因收容所負擔重,工人月薪也降至2500元。

東塔表示,有時農牧或上級部門會給狗場一些糧食,但數量有限。鄉裏仍有一批流浪狗需抓,但送入狗場又會增加寺廟負擔。鄉裏也曾想過將流浪狗殺掉或賣至外地,但遭到信奉不殺生的當地群眾的反對。毛莊鄉流浪狗收容所由此陷入困局。

“成立收容所時,沒想到負擔會這麽重。”巴加坦言,在不缺狗糧的條件下,收容所準備將這些流浪狗一直養到死去。目前狗食雖未斷頓,但狗場還能支撐多久並不清楚,一旦無力支撐,隻能將流浪狗放出。

等那時,狗患或又會上演。



△在雜多縣一處寺廟外垃圾堆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狗患”

被流浪狗“包圍”的寺院,還有青海久治縣的白玉寺和甘德縣的夏日乎寺等。最多時,兩寺周圍分別有上千隻和200多隻流浪狗。在青海玉樹、果洛二州多處寺廟,也多有流浪藏狗遊蕩的身影。

但流浪狗並不僅僅聚集在寺廟周邊。

資料顯示,僅玉樹州囊謙縣就有流浪狗8201隻。而在玉樹雜多縣街頭,頻頻可以見到或奔跑或坐臥的流浪狗。來自青海環保組織“雪境生態宣傳教育與研究中心”的數據,果洛州共有5萬多隻犬,其中約1.4萬為流浪狗。

而在西藏拉薩,官方數據2015年共有流浪狗1.3萬餘隻。2013年,拉薩市在城郊建立了一個流浪犬收養中心,最初設計容量為2000隻,但很快“狗滿為患”,目前已收養了7000多隻犬。現又新建了容量超過4000的新犬舍,以緩解收養中心超負荷的狀態。

凶猛的藏狗流浪成群,首先會威脅人的安全。

去年11月24日,囊謙一8歲的女童上廁所時,被一隻帶著狗崽的母狗咬死。囊謙警方證實了此事,表示在去年11月,確有一名約8歲的女孩遭流浪狗襲擊身亡。

在西藏,也曾發生9隻流浪狗圍攻5歲幼童的事情。西藏自治區疾控中心的一份數據曾顯示,平均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傷。

人體的健康也遭到威脅,玉樹州疾控中心主任魏建斌曾表示,狗在感染包蟲病後,會通過犬糞汙染草場和水源,繼而引發人體感染。包含家犬在內,玉樹州共有8萬多隻狗,這會導致以狗為宿主的包蟲病、狂犬病的流行。

“包蟲病又稱‘蟲癌’,十分難治,很多牧民為此傾家蕩產。”果洛州農牧局畜牧獸醫科科長楊啟昶表示,近些年當地患包蟲病的人增多,與流浪狗有直接關係。

資料顯示,未經治療的泡型包蟲病10年病死率高達94%。2008至2013年,流浪狗較為集中的青海果洛州局地,每8人中就有1人感染包蟲病,係世界包蟲病流行最為嚴重的地區之一。在玉樹州稱多縣,包蟲病發病率達3.74%,居全國第三。

流浪狗群的崛起,也在打破著某種“平衡”。

北京大學生物學院在讀博士劉銘玉,自前年開始調查藏區流浪狗對生態係統的影響。他在玉樹雜多縣調研發現,流浪狗曾入戶偷獵牧民家畜,而成群的藏狗甚至會追趕熊和雪豹。在夏日乎寺附近的班瑪仁脫山,流浪藏狗會集體獵捕岩羊等野生動物。

“雪境”工作者於洋也在玉樹走訪時發現,當地頻頻發生牧民家的小牛犢被流浪狗獵食的情況。而在流浪狗問題爆發之前,這極為罕見。

夏日乎寺仁波切、班瑪仁脫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會長加陽東雲,曾目睹流浪狗在青海省甘德縣班瑪仁脫山,集體獵捕岩羊、兔子和鳥類等野生動物的情形——“它們非常有辦法,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山下,還有一個在中間,彼此有分工,像人一樣。”

加陽東雲介紹,夏日乎寺緊鄰的班瑪仁脫山上盛產岩羊。夏天時,岩羊甚至會進入夏日乎寺接受人的喂食。而自流浪狗增多後,岩羊每天至少要被殺三、四隻,多時甚至七、八隻。他們已能明顯感到山中的岩羊正在減少。

曾經站在高原食物鏈頂端的雪豹同樣遭遇了攻擊,劉銘玉調研中的一段視頻顯示,在一隻體形小於自己的流浪藏狗的追擊下,一隻年輕的雪豹快速向山上逃去。在雜多縣,有人拍到三隻流浪藏狗,圍攻一隻雪豹,迫使雪豹放棄剛剛捕獲的岩羊的視頻。有環保組織發布的一張圖片顯示,一隻雪豹被三隻流浪藏獒逼困至懸崖邊緣。

受流浪狗威脅的瀕危物種還不隻是雪豹。雪境負責人尹杭表示,在青海玉樹隆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有人拍到了流浪狗攻擊黑頸鶴的視頻。而“吃鳥蛋是經常的事。”



△毛莊鄉收容所的工人正在為流浪狗喂食

獒市

就藏區流浪狗成災的原因,“雪境”組織在2014至2016年,在玉樹、果洛等地進行過大量調研和走訪。

尹杭表示,流浪狗的湧現,首先源於藏獒經濟。藏獒本是藏狗繁育而出的物種。自90年代藏獒經濟興起時,養殖戶便將部分繁育出的較差藏狗遺棄。而幾年前崩盤的藏獒市場,更使得大量藏狗遭棄。

“雪境”組織發現,2013年是流浪狗數量猛增之年,也正是從當年之後,藏獒熱徹底消退。更早的棄狗行為,大約始自2010年,那正是藏獒熱開始降溫之時。

其次,隨著生態移民政策的展開,很多牧民賣掉牛羊搬入城鎮。原本用於看家和放牧的藏狗也失去了存在價值。加之蟲草經濟的崛起,大量牧民長期外出挖蟲草,家中無人喂養的藏狗便淪為流浪狗。

因藏民視狗為珍寶,不殺狗。很多人在棄狗時,會特意選擇去寺廟周邊,以期自己的狗能被僧眾和信教群眾喂養,致寺廟周邊成為流浪狗重災區。而那些被棄的流浪狗多未被絕育,它們聚集並交配,終致流浪狗數量井噴。

尹杭的調研得到劉銘玉的認同。在他看來,藏區流浪狗問題近年來始終存在,但其猛然爆發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藏獒市場的興起和崩塌。

“藏獒通過不斷轉手來提升身價,價格一旦虛高,泡沫便會產生,等泡沫破裂,市場就會崩塌。”劉銘玉說。

談及當年動輒上千萬的售價,青海省藏獒協會秘書長周藝表示:“從哪方麵講都不值這個價,因為藏獒本質就是一隻藏狗。”

周藝回憶,曾經的獒市一度相互炒作,各地頻傳藏獒售價上千萬,引得大批商人趕來投機,甚至花五、六千萬買藏獒、建狗場,也帶動了牧民養狗。“雪境”組織曾走訪玉樹周邊的村子,發現養狗戶超六成。獒市最熱的那幾年,藏獒配種費普遍為三、五萬元,名獒甚至可達20萬元。有人掏不起配種費,便借錢或湊錢與人合夥。盡管配種並不意味著一定能產下藏獒,“但很多人都想賭一把”。

青海藏獒一直是中國藏獒的名片,尤以玉樹藏獒聞名。當年玉樹有幾條出名的種狗,每天半夜就有人駕車領著自家藏狗排隊等待配種。種狗每天被迫配種三次,常被累得“傻掉”。

也的確有人因養獒暴富。一夜之間,有養殖戶在州裏買了房和車,帶上了大金項鏈。但在“雪景”組織的走訪中,這僅是少數——“真正村裏能致富的隻有一兩戶,能賣出一兩隻藏獒。”

周藝也表示:“這比例不高,全玉樹州搞繁育比較好的,也就二、三十人。”

獒市在欲望的慫恿下,上演著最後的狂歡。

再後來,獒市驟然崩塌,人們爭先恐後地處理著自己手中的藏狗。僅周藝所知,投資上千萬血本無歸的商人,就有近百位。馬可波羅筆下“體大如驢,奔馳如虎,吼聲如獅,儀表堂堂”的藏獒,甚至淪為火鍋菜。神話頻傳的獒市,終剩一地雞毛。

在玉樹,記者試著撥打了多家獒園的電話,皆提示為空號或停機。青海卓瑪獒園表示,已關閉五六年了。青海雪山獒園負責人蘇先生則稱:“多少獒園都關了,我也一年多不做了。”

“目前青海專做藏獒繁育成規模的,約有二三十家,都是硬撐著。”周藝說,協會一度有三、四百會員。等四年前協會改選時,僅剩四、五十名家。目前,普通藏獒的售價為兩三千元,良種獒為三、五萬元,與國際均價持平。

“藏獒市場會慢慢回歸正常。”



△遊蕩在玉樹雜多縣山區裏的流浪藏狗

出路

獒市還待回歸,成災的流浪狗卻是更緊迫的問題。以領養、收容、抓狗和絕育等形式,政府和民間開始了行動。

救助者中,就有藏獒養殖戶。

十多年前藏獒熱時,玉樹巴塘牧民桑周,也把自己的兩三隻藏獒賣出了好價。他曾一度以為可以靠藏獒迅速致富。後在蘭州一個狗場見到活剝狗皮殺狗的場景後,他發誓再不做買賣狗的生意,並且要保護流浪狗。

現在,桑周夫婦全心全意地照顧著身邊的流浪狗。他會去飯館收剩菜剩飯,也有店家會定期送給他不好賣的碎肉和內髒,桑周收到後,會每天定時去不同地點喂流浪狗。有的流浪狗甚至會早早等在那裏。遇上生病的流浪狗,他就帶回家中打針醫治。有狗死去了,他則為之念經超度,再帶上山天葬。

今夏、秋兩季,雪境聯合愛心企業,在果洛州兩度為當地獸醫傳授犬隻絕育術,以期能改善當地包蟲病及流浪狗災害。以藏區流浪狗為主題,他們還籌劃拍攝了紀錄片《背棄藏獒》,試圖喚醒更多人關注和改善藏區流浪狗現況。

白玉寺秘書長土巴介紹,今年3月,當地政府組織抓狗:“他們給狗打了麻醉,再用架子和車運走。”

本著憐愛生命的初衷,白玉寺與當地年寶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一起,用半個月時間,抓住了寺廟周圍的500多隻流浪狗,再號召周邊群眾自願領養。為鼓勵領養,每領養一隻流浪狗,白玉寺贈予領養者一條鐵狗鏈和部分畜牧局發放的防疫藥品。在白玉寺的推動下,500多隻流浪狗全被領走。

號召領養的還有夏日乎寺。去年8月和今春,該寺與班瑪仁脫保護協會一起,先後將抓獲的100多隻流浪狗,送給經寺院號召後自願領養的群眾領養,同樣贈送了狗鏈和狗糧。

夏日乎寺仁波切、班瑪仁脫保護協會會長加陽東雲介紹,白玉寺周圍至少還有上百隻流浪狗,也有數十位群眾表明了領養意圖,但繼續捉狗卻困難重重。

“首先是抓不住,第一次捉狗時,就咬傷了3個人。剩下的流浪狗更大,更凶。另外,之前班瑪仁脫保護協會置備用於抓狗的網圍欄和狗糧,就花了五六萬。”加陽東雲坦言,他不考慮將流浪狗集中收容,因為那樣會使流浪狗失去自由。但若繼續抓狗,協會的負擔會很重。

由於流浪狗數量與收容中心資金的衝突,難免會發生狗吃狗的慘劇。一位對藏區流浪狗問題頗有了解的目擊者稱,曾在玉樹州一家流浪狗收養中心見到,一隻流浪狗叼著另一隻狗掉了皮的後腿——“狗吃狗在大型的收容中心比較常見。”

“我們需要狗糧,希望外界能給多少給多少。”毛莊鄉鄉長東塔坦言自己壓力很大,他所轄的毛莊鄉流浪狗收容所正急需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