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起走過的日子

(2007-06-09 17:16:37) 下一個

1

如果要說生活裏的陰差陽錯,一然和小玉的故事應該說是典型案例之一。

他們是在大學認識的。小玉是尖子生全係有名,而一然是高兩級的小混混,學習上將就著不掛紅燈就得。一然追小玉是因為有個同班的人說小玉打死也看不上一然這樣的。一然很氣憤,罵了他,說你等著。一然就慢慢地琢磨著怎麽去追小玉。小玉不是那種走在街上讓人一看就忘不了的人,但是仔細看也會發覺她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比如她頭發隨便一綁放在腦後,不怎麽可以修飾可是有一種自然的質樸的美。而且她很真誠。一然說喜歡她,想請她看電影,她說什麽什麽,那個你怎麽突然想起來跟我說這個?過三天再請好不好,讓我想想。

三天後一然就又請了她。大概大家都不敢喜歡學習好的人,一然還沒有怎麽鍥而不舍,小玉就被俘獲了。她說她不大會拒絕別人。一然甚至為自己輕易追上她有點後悔。她有一種天然的傾向,別人對她好她就要一心一意對別人好。一然很猶豫,畢竟一開始沒有特別喜歡她。不過雖然他學習不好,心腸挺好,沒有忍心傷害她。

他們就這樣偶爾看個電影,周末去逛街買個小吃什麽的,沒有太卿卿我我沒有過多浪漫,就跟君子之交似的。有一天一然走進樓道,聽見有人說小玉長得挺好的,另外一個說漂亮個頭,嫁給他他都不要,就是開始說小玉看不上一然的人。一然走過去就給了他一拳,他還沒明白一然又給了他一拳。當他明白之後把一然打了一通,鼻子還流了血。小玉後來心疼地摸著一然的鼻子,說你跟別人計較什麽,隻要她知道一然是怎麽想的就可以了,對一然特別信任,而且也更隨意了,偶爾耍耍小脾氣撒撒嬌。就是因為這個,一然和小玉反而走得更近了。被打的家夥後來總是憤憤地說這兩個人不知暗地裏怎麽感激我呢。

一然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哥們開的小公司。他們幫中型公司做采購,生意一直很好。小玉比一然強,是個學習的料,在班裏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畢業的時候被美國的好幾所名牌大學錄取。她出國前他們結了婚,然後她就一個人出去了,一然繼續在公司幹。

那是他們認識以來頭一次分開這麽長時間。小玉的第一年學習很緊張,不光要幹RESEARCH,還得上好幾門課。她不停地給一然打電話,每個月的助學金的三分之一都搭在打電話上了。電話太貴,有時候他們就用網絡聊天室。聊到最後說結束吧,可是誰都不想結束。她那裏都半夜了,一然說再過5分鍾結束吧。她說好。到了五分鍾,一然說,你先下吧,我看你下了我再下。她待在那頭,什麽也不說,遲遲不動,過了一會說一然說再三分鍾好不好?他也想說,可是怕她太晚。往往都說了四五遍還是結束不了。

小玉說了很多次你來美國吧。可是一然因為不大喜歡讀書,不願出國。最後一然一是想小玉,二來覺得小玉太不容易,於是辭了工作出國給小玉當陪讀。小玉去機場接一然的時候,全然不顧以往的襟持,給一然來了一個大HUGKISS。回到家之後又蹦又跳,從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心情愉快容光煥發,偶爾還哼個小曲。

2

陪讀對一然真是受罪。陪讀的太太很多,陪讀先生不是沒有但是很少。一然不愛讀書,天天打遊戲,偶爾給她做做飯。小玉知道一然心裏不爽,有時候下午放學回來看一然在床上呼呼大睡,自己乖乖地去做飯,然後叫一然起來吃。開始她做飯不怎麽樣,跟同學打電話學了幾次,竟然很快做得讓一然一餓就想了。

一然總是晚上精神好,吃了飯想打遊戲,小玉就看書,等她困了,就過來親一然一下然後自己上床。她喜歡一然抱著她睡。一然說要不一然陪你睡著了再起來吧,她說不用。一然知道計算機閃爍的屏幕可能影響她,她說沒事。

小玉掙錢又做飯,可是這阻止不了一然說她。她心裏有事放不下,而且事事都想做好。每次考試都很認真,如臨大敵。一然說你怕什麽,下次你一定考個倒數第三回來,這有三大好處:一,複習的時候你可以少學一會兒;二,你可以借此練一下臉皮;人總是要有點錯誤或者不足。你這樣長久下去會累死的,第三,你可以看看你的潛力到底有多大。沒準不複習就考個前三名呢?當然她沒聽一然的,還是一如既往地認真。

還有,小玉不愛鍛煉。拉她去鍛煉難上加難。一然剛來的時候還好,跟她說咱們跑步去。她就眨眨眼,握起小拳頭,雙臂舞動著體會跑步的樣子,跟小孩子一樣可愛。然後她就會指著鼓起的左邊腮幫子,一然就親一下。然後她又指一下右邊,一然就隻好再親一下。不料她又指回了左邊,一然說行了行了,有完沒完,跑個步這麽費勁。她才不情願地去跑。再往後,她就借學習忙為借口不去跑了,一然也就隨她去了。

一然繼續打遊戲。前半年的日子就這麽荒廢了。小玉也有些微詞。一然自知道這樣長久下去不行,可是他抱怨說我本來就不愛來這個破地方。她也就不再提了。

一然後來還是主動考了托考了G,成績不怎麽好。小玉看到他在努力,隻是鼓勵他但是沒有給他壓力。一然不情願歸不情願,但是不能這麽無所事事,到底是大老爺們。上網四處看了一段時間,發現Ohio有個小公司編采購軟件,一然就抱起C++看了兩天去麵試,居然還要他了。小玉很高興,不光做飯更主動,而且還說要刷碗。一然可不想當個大少爺。小玉雖然長相沒有那麽出類拔萃,但是人家好歹也是頂尖大學博士生,成績沒的說,脾氣很好,一然覺得自己不能欺人太甚。

很快小玉又鬱悶了。一然去工作說明他們又要分開了。她最近實驗室的工作不大順利,而且老板壓迫很厲害,每周一周五MEET兩次。這個掐兩頭的老板太黑。小玉要開選題報告,心裏很緊張,從辦公室往往晚上11點多回來,因為緊張的緣故,經常三四點才能睡著,每天精神不振。隔幾天大概能睡個好覺。

一然利用去OHIO之前的兩個星期給她開導。一然不懂她的專業的東西,但是可以幫她分析要解決的問題,理清思路。後來她經常跟他討論了再跟老板討論,課題的進展有了些眉目,她的狀態才慢慢好一些。

一然走的前幾天她很煩躁,有天晚上跟一然說:要不你不去工作了吧,我那些錢養活咱倆也夠了,好不好,你光打遊戲也可以啊,我再也不說你了。

一然看著小玉渴求的目光,不知道說什麽。他知道小玉很需要自己,可是他覺得小玉應該獨立一些,這樣或許對她有好處,出去工作對一然的成長也有好處,畢竟找個工作對一然這樣的來說不容易。一然如實跟她說了,她心裏舍不得但隻好接受了。其實一然看她那麽無助也很舍不得,有什麽辦法呢?

3

這樣過了近兩年,一然工作的公司突然沒有了訂單,客戶受大氣候的影響,利潤大大下降。一然的小公司馬上就倒閉了,他一時找不到別的工作,就來到小玉這裏。

小玉最近的境況也不太好。她正在做的一個東西突然被別人發表,她隻好看有沒有可能其他可以做的,非常緊張。她的老板是個勤奮但是不怎麽容易親近的中年猶太女人,心裏也不愉快,把氣撒在她頭上。其實這事情也怪不得她。她做的課題開始看著不錯,可是後來就是做不出來。一然想鼓勵小玉跟她老板解釋一下,可是她老板根本聽不進去,並且給了她更重的活,有些不合情合理而且一看就很難出結果的。有人建議她去換個老板,過去這有成功的先例。她去找一個感興趣的老師談了一下,別人聽了她老板的名字趕緊打住了。她老板的有點牛氣脾氣爆燥,別人都惹不起。

後來小玉的老板說經費緊張,斷了她的獎學金。這下兩個人一下子都沒了錢。小玉隻好去圖書館裏打點工,從校外申請了很小的一筆錢。他們搬到了一個和別人合租的兩室一廳,飯上也省吃儉用。

雪上加霜的是,一然突然發現自己的工作身份過期了,沒有新的工作,理論上他現在在美國已經是不合法了。兩個人慌了。他想自己回國,可是小玉現在差不多是最需要他的時候。問題是小玉的PHD使使勁或許有希望,要不轉碩士隨便拿個學位也可以,可是很虧,回國幹科研就沒有什麽價值。

兩個人晚上經常討論怎麽辦。一然雖然往往不把事情放在心上,可是非法滯留是不可小看的。一走了之也不是上策。對這兩個人來說,這是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

一天一然跟小玉說:現在該是我們忘記害怕的時候了。小玉似懂非懂。他說:我們都有害怕的時候,害怕純粹是心理作用,不改變事情的結果。如果不害怕了,事情會更容易一些。

一然繼續說:你去跟老板說,拿博士的最低要求是什麽,然後告訴她,你想做得更好,但是現實是別人走在了前麵,這不是你的錯。可否對現在的課題方向做一些改動,這樣前麵的工作不至於前功盡棄,但是又有一些創新的工作。如果不能這樣,你隻能拿碩士走人了。

小玉也覺得有道理,而且一籌莫展之下,也有了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跟老板談的時候一改過去做錯事的樣子,言談之間帶著對過去的肯定而且表示了自己的信心和決心。老板有些驚詫,可能也覺得這些天的困難給了她一些改變。想了兩天,她給小玉開了一個單子,跟小玉說了要做的工作。這些工作聽起來不是不可以做到,但是有些挑戰,而且不是很確定。小玉說:就這麽定了。

一然後來去一個中國餐館非法打工,掙一點是一點。他告訴小玉,他要體會一下做這種比較低級的工作感覺,人有這樣的經曆,或許對以後很有好處。的確,在餐館裏看形形色色的人是一種學習,他還拿李嘉誠的故事激勵自己。有的人吃了飯就給兩個硬幣的小費他也不能說什麽,讓他吃了苦也變得現實了一些。

回到家,他盡量給小玉打氣,偶爾跟她討論一下課題進展,然後就是幫她把第二天的飯裝好。在餐館打工的好處是可以帶回一些飯,這樣就省了部分自己做飯的時間。

一然沒有興致也沒有時間打遊戲了,晚上回來往往就快11點了,兩個人洗一洗就上床。躺在床上沒有想太多,偶爾看見月亮從窗子裏進來,兩個人說幾句過去看過月亮的時候,擁抱一下就睡了。

小玉因為腦子裏滿是research,有時候躺下很久也睡不著。她喜歡枕著一然的肩膀睡,一然就順勢用胳膊摟著她的脖子。有時候她睡著了,時間一長他的胳膊和肩膀有些酸,他就忍著,聽她的呼吸均勻了睡得比較沉了,再輕輕地托著她的頭在下麵墊個枕頭。

秋天來了,楓葉正紅,他們找了個時間一起去北邊的山裏看紅葉,拍了很多很美的照片。有時候下午他不在家,她自己就去旁邊的state park裏走走。有時候他們就開車去海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有一張照片上小玉帶著墨鏡,穿著一個黑白相間的長袖T恤,臉側轉過去,挽著一然的胳膊,一然把它變成了黑白照片然後洗了一張10x8的掛在牆上。或許將來有一天他們的孩子會問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照的,他們會給他們淡淡地講一講這一段時候的故事。

聖誕節前夕,她從研究生院拿到一個特殊的grant,專門支持最後一學期沒有funding的人。兩個人為此高興了半天。她說你就不要再去打工了吧,他說閑著也是閑著,他還是照去不誤。

秋去春來,她的論文漸漸成形,雖然份量不是很足,到四月末的時候答辯還是比較順利地通過了。最近的就業形式比較好,小玉的好幾個同學都找到了好的大學教書或者在華爾街的工作。一然問過她的打算,小玉說當然是回國了。她在美國沒有找工作,僅僅在答辯後給國內幾個大學發了份簡曆。回國的工作還沒有著落,可是一來那是自己的國家,想待到什麽時候就待到什麽時候,二來,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覺得再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五月裏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和一然盡快回去,畢業典禮對她來說已經不那麽重要了。一然最後說服了她,說最後還差那麽幾天嗎?這個畢業典禮對他來說很重要,她就依了他。

畢業典禮的照片上,小玉開始的幾張臉上很平靜,後來幾張看著卻很不自然。那些穿著體麵盛裝的白人老頭老太太讓他想起了一然回到家時衣服上餐館的味道,同樣莊重的博士服,可是背後是多麽的不一樣?

畢業典禮後的第三天,他們一起回國了。當年小玉來的時候充滿了憧憬,現在歸去大概是一種激動。飛機掠過腳下北美大陸轉眼間變得鬱鬱蔥蔥的土地。她看著窗外,回過頭來看了一然一眼,拿走了他們中間的扶手,掰開一然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掌裏,一會兒又轉過臉去。一然知道她肯定哭了。一然閉著眼睛在想,他們在美國的經曆充滿了波折,可是這段經曆讓他們倆非常珍惜對方,能夠一起走過這些日子是他們的blessing。相對於很多事業有成可是家庭不幸的人來說,他們無疑更幸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人生就是這樣讓人難以琢磨。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6)
評論
freepig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幾天不見,寫的怎麽這麽好了?
六脈神劍 回複 悄悄話 回雲林:我上次見一然是兩年前在國內,他在一個公司裏幹,很踏實,有一種根本不再計較得失的豁達.想想他刷盤子都幹了,還有什麽幹不了的?小玉在一個大學辦的公司裏.後來沒有再聯係.

蘭貓:謝謝你喜歡.我猜這個經曆在他們自己看來可能起伏很大,如樓下幾位說的,患難出真情.
lanlanmao77 回複 悄悄話 很久沒看到這樣平實而美好的故事了。
謝謝神劍:)
雲林 回複 悄悄話 看小說看電影都是一樣,看到很悲傷的結局就後悔自己還是沒有看得好,看到這樣完美的結局就又想,她們後來怎麽樣了?

接著寫啊,寫個長篇的。
六脈神劍 回複 悄悄話 天寺: 謝謝你認真地看.

那個五分鍾就結束談話,我是從你那裏抄的麽?

另外40%可不是我.不瞞你說,我愛讀書,成績單也很好,基本不打遊戲.和女友跑步,嗬嗬,沒吃過什麽還沒見過什麽嗎?忒小看人了.
天寺 回複 悄悄話 PS 還好偶是練瑜珈的,否則會窒息滴,哈哈哈哈
天寺 回複 悄悄話 看東西麽,就是要認真滴,要麽就不看,哈哈!

劍劍:那個五分鍾就結束談話,我怎麽覺得這麽眼熟呀,哈哈哈

那麽說小說的40%是你嘍,不愛讀書,愛打遊戲,女友跑步要一邊臉親一下,嘖嘖,暈死滴浪漫呀!
六脈神劍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大家的留言.

天寺,你還挺愛深究的.告訴你吧:不知你有沒注意到,大學裏有很多人有想法很聰明,雖然不研究某個東西,但是可以知道別人幹得好不好.TA或許能考很高的分,但是如果這個分對他想幹的東西沒有用,又何必費那個勁呢?其實這個故事60%來自我的一個哥們,大學時候他們在實驗室KISS還被額撞見了.而且他們丟失身份後的情況在美國比我寫的還要慘.我就不給人泄密了,嗬嗬.
天寺 回複 悄悄話 我不明白的就是,一然既然是個混混學生,怎麽可能那麽輕鬆找到工作,而且還有那麽清晰的思路幫博士生老婆出主意。不過小說歸小說,畢竟是虛構的。

偶喜歡讀書好的男生,哈哈
redtruck 回複 悄悄話 學會療傷,是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所必需的技能。學會忘卻和放棄,則是我們每天必須的功課。zt
redtruck 回複 悄悄話 相對於很多事業有成可是家庭不幸的人來說,他們無疑更幸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人生就是這樣讓人難以琢磨。

很美的很激勵人的故事
阿蘭 回複 悄悄話 磨難更覺愛情貴
吃苦方知感情真~

有愛做基礎,明天更美好~
阿蘭 回複 悄悄話 攜手拚搏
患難真情~

好故事~
充滿希望 回複 悄悄話 患難見真情。衷心地祝福他們。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