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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唱歌(小說)

(2007-05-15 21:20:04) 下一個

教唱歌(小說)

方壺齋

“老方,文化節到了,你們班得出節目,你教學生唱個歌表演吧,”教研室主任說。

“主任,這活不好幹哪,”老方愁眉苦臉地說,“那外國學生他中文學得再好,也到不了大山那份兒上。就是到了大山的份上,頂多也就是娶個中國婆姨,說兩句背好的笑話。咱中文歌的微言大義,他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就唱不好,上了台那還不給咱砸牌子嘛!”

主任想了想,說:“教點簡單的怎麽樣,《我是一個兵》?”主任是老八路家庭出身,自己也在解放軍當過文化幹事。

“哎呦主任,您那是哪年的老皇曆了,不行不行。別的教研室要笑話我們的。”

“那你說怎麽辦?文化節讓我們這個新生班上節目,這是院裏對我們的莫大鼓勵和鞭策。外國學生嘛,他理解的要唱,不理解的也要唱。誰讓他來咱這兒學中文來了呢。這事就你抓了。抓得不好我拿你是問!”

老方不言語了。

教唱歌老方倒並不怵。他自打到了對外漢語係起,就一直在用歌曲輔助教學,手頭也攢了不少歌,不少都配上了拚音和自己的英文釋義。這上節目的事,可認真可不認真。外國學生,唱得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文化節就是圖個熱鬧,讓學生覺得學中文挺有樂子的,又不是上美國偶像節目爭取進好萊塢。好多下三爛還進了好萊塢呢。前幾年,不少班都是學生自編自演,雖說不太陽春白雪,可是大家都開心,那不就行了?

不過老方是個文化人中的古董,孔夫子的門徒,堅守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總覺著既然讓美國學生學習中國歌曲,那就捎帶手地培養一點純中國情感,而純中國味的東西,他覺得那是非雅詞兒不可的。像那種《達阪城的姑娘》之類的,老方看不上眼。他喜歡的是那種像陳年老酒那樣的歌,越聽味道越醇越香。

我不說大家也會想,這樣歌兒,自己欣賞可以,教外國學生那就太難了。

老方還有一個秘密的打算。前不久,中級班來了一個老師,原來是音樂學院的,組織了一個學生合唱隊,大有要席卷文化節全部獎項的勁頭。老方決定打敗她。

困難是有的。老方的班裏是清一色的和尚,沒誰對唱歌跳舞的感興趣。倒是上課的時候,有幾個人千方百計地想讓老方教點子壞話。老方是個開明人。他覺得語言就是生活。既然生活裏有壞人壞事,就不要隻教學生好言好語。不過老方也慎重。他隻在網上編了一本《政治上不正確之中文表達法》,把網址掛在自己的教學網頁上,把教學網頁給學生。學生下了課點擊什麽,那和老方就沒關係了。

可現在要教會這幫學生唱點有純中國味的歌,難。老方想,曲目一定選好。

老方於是回家把箱子底翻了個遍,把過去幾年裏買的磁帶,光碟翻出來一個個地聽。雖然找到了幾首比較符合他的意思的,拿到班裏試教了一下,效果都不太好。有的學生甚至唱著唱著上下眼皮就打起架來了。

眼瞅著離文化節越來越近了,老方這兒還八字沒一撇呢。怎麽辦?

一天下班後,老方心裏煩悶,坐在辦公室裏上網看youtube。他從阿根廷看到阿拉斯加,把那些私人拍的旅遊錄像看了個夠,看得都忘了自己在哪兒了。看著看著,他突然想我何必不看看有沒有什麽中文MTV呢?

可是他不知道怎麽搜索。於是先用關鍵詞到姑姑裏搜了一下,看看現在都出了些什麽。

姑姑的搜索結果當然是很多的了,讓老方目不暇接,可以說是眼睛都看花了。老方是怎樣在這裏搜尋歌曲的,我們就按下不表了。

總之,當牆上的鍾時針指到11:30的時候,老方眼睛一亮。他看見一個錄像,標題是《燕銜泥》。這個標題十分別致,馬上吸引了老方的眼球。老方趕忙點擊。

畫麵展開了:朦朧山色過後在一個平原的背景上出現了字幕:“金陵美人橫吹笛,引來燕子銜春泥。” 哇,老方拍案叫道:“絕妙好辭!”然而讓老方吃驚的是,接著在一片芭蕉林中,一個穿著文胸的大波妹出現了。隨著音樂的旋律起伏,她在芭蕉林裏回環蛇行,眉眼顧盼,風情萬種,而攝像機的鏡頭則擦邊球般地在美眉的胸前不斷掠過,看得老方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燕子出巢向柳堤,柳雲深處傳來淺笑低語。江南春雨潤如玉,往來不濕行人衣,秦淮水暖煙波裏,綿綿春意中有多情男女。唱繁華頌太平,天隨人意,且聽絲竹悠揚,管弦急。”

老方又一拍桌子,震得電話機都從機座上滑了下來。“就是它!用這個 MTV,
保證學生能唱好!“唱繁華頌太平”,好!內容既符合和諧社會的精神,形式又照顧了年青人的特點,好!好!”

此後的一個星期裏,老方就開始教學生《燕銜泥》。他想,我得先禮後兵,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那個錄像。前不久學校裏剛給對外漢語係進行過培訓,說人家外國特別講究性騷擾。稍微帶點露的圖片什麽的,弄不好就惹來官司。更有甚者,這性騷擾的定義並沒有性別歧視。女的可以告男的,男的也可以告女的。女的可以告女的,男的也可以告男的。我們中國嘛,凡事講究個差不多。女人被吃了豆腐,嬌嗔著就把那抗議的意思傳達出去了,讓男的碰了釘子心裏還美滋滋的,還得佩服這女的有涵養。男的呢,甭提了,巴不得女人吃他的豆腐呢,母老虎除外。這是中國的國情,可不能套用到外國學生身上去,特別,是不能套用到美國學生身上去。美國是有名的官司國家。

老方把這個錄像用攝像機拍了下來,又錄製了一盤普通的錄音帶,走進教室,跟學生說,今天教你們一首歌,下個星期在文化節上表演。班上的傑克愛唱歌,也知道一些中國歌,就問:“是不是唱好酒好酒?”老方不屑一顧地說:“那種歌上不了台麵的。”雖然傑克是用英文問的,老方堅持“全浸泡教學法”的原則,用中文回答了他的問題。他聽見個別學生嘴裏嘟囔著“上不了台麵,上不了台麵…”他知道學生在吸收這個新的表達法,就趁熱打鐵解釋到:“上不了台麵就是拿不出手的意思。”湯姆又嘟囔開了:“拿不出手,拿不出手。。。”老方看看手表,時間不多了,就說:“拿不出手就是 too embarrassing to present。” 學生們長長地“喔——————”了一聲。

“現在我把歌先放給大家聽,”老方說著把錄音帶放了一遍。放完之後,他看到學生臉上一臉茫然。“好聽不好聽?”他問。傑克臉上露出怪異的笑,抬起手,把手掌翻了幾翻。

“這是一首很美的歌,我現在用英文來解釋一下。它的意思是

Pretty Nanjing girl plays her flute that attracts swallows to bring mud
Swallows leave the nest and fly to the willowed dyke,where soft laughs and murmurs are heard in the depth of the clouds
Spring rain of southern China is as nourishing as jade and it does not wet people’s clothes
In the misty warm waves of the Qinhuai River,men and women in love enjoy  lingering spring
They sing a song of prosperity and peace and enjoy the Heaven that listens to people
Listen! How melodic are all the musical instruments playing!。”

“Why do swallows bring mud?”比爾問道。
“I hear Qinhuai River is polluted.”喜歡看中國日報的霍華德說到。
“How can the heaven listen to people?”每天午飯時間組織同學禱告散步的托馬斯問道。

老方沒有想到一首歌會引出這麽多問題。他先得把霍華德擺平:“河水汙染了沒有關係嘛,不下去遊泳一樣漂亮。你們那個密西西比河聽說也很髒嘛,不是還有遊船嗎?”

“至於你的問題嘛,”他轉向比爾,“玉人橫笛,燕銜春泥,那是中國古典文化中至善至美的意象。不信你到你那個電腦的姑姑那兒中用‘銜春泥’查查照片看”。

老方的話音剛落,帶著筆記本電腦的湯姆就“哇”地大叫起來:“原來春泥就是美眉呀! I wish I can be brought one。”

“對對對,”老方趕緊順坡溜。

托馬斯舉起手來:“老師,我的問題呢?”

“你的問題嘛,好說。在中國,天就是上帝,上帝就是天。你不是每天都向上帝禱告嗎?如果上帝聽不見你,你禱個鬼呦!” 最後一句,老方是用湖北話說的,他怕托馬斯聽懂了告他宗教歧視。

以後的事就不必多說了。老方用錄音帶教學生,並且不時地用錄像帶當作唱得好的獎勵。學生的積極性那叫一個高,每天下課後情願拿出半個小時練歌:“老師,今天我們卡拉OK吧!”於是老方的工作量大增,加班費自不消說了。

老方不但教他們唱會了這首歌,還捎帶教了《月滿西樓》。不用說,安雯的眉眼保證了學生學得認真,唱得動情。而老方對“輕解羅裳”的講解則讓他們雲山霧罩。

文化節那天,老方班唱的這兩首歌得了一等獎。

畢業的時候,班上一半的學生表示要到南京大學霍普金斯學院繼續深造。此是後話。

2007-3-3

(此小說情節,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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