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風格

小時候就喜歡做一個寫者,大了就總是說:老了再寫就有時間了。有時間了就該把記憶中的那些撿起來,給自己,也給那些和我一樣喜歡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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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唏噓,何為壯哉

(2007-11-20 18:19:35) 下一個

人生唏噓,何為壯哉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的並不令人十分滿意,原因無非是少了幾分紛紛揚揚的壯觀;卻也不失為雪,淒淒艾艾的飄浮,宛若落寞的少婦,獨守在孤零零的樹下,盼望,已經成為一種千年不變的習慣。守在這樣的天氣裏,唯有溫上一壺老酒,幾個下酒的小菜昏昏然。但這一切對於今天的我,卻是萬萬不能的,於是,便拿起一本書,數日前,枯荷雨聲小妹托家侄帶來的版畫大家黃永玉先生所著----《比我老的老頭》,斜靠在床頭看了起來。這一看,就不能放手,直到妻委托兒子再三催促,才不得不將書簽輕輕放在章頁之間,戀戀不舍之中略帶幾分難言。

黃先生筆下流淌的多是一些他所經曆的文化界的形形色色的大人物的另一個生活的側麵,作家錢鍾書先生、沈從文先生、樓適夷先生、茅盾先生、夏衍先生、張天翼、藏克家、端木蕻良等,還有畫家李可染、張樂平、李苦禪、黃苗子、鬱風等等那個時代的文化名人。放下他們的作品和名氣,黃先生給我們提供的則完完全全是這些名人們的鮮為人知的趣事,讀來不免讓你生趣盎然之外,還要悟出一點什麽?一個細小的情節,點撥出淡泊名利的坦然;一個讓你捧腹大笑的故事,經營著幾分中國文人獨有的淒然。尤其書中關於錢鍾書先生的一段插曲,更不知道讓你笑,還是哭。。。“說的是一年春節,一位和錢先生同住一樓的部長級的幹部,心血來潮地給錢先生拜年,錢先生把門拉開一條縫連連道謝之餘,竟然沒有讓人家進屋小坐的意思,口中還連連說道‘啊,我很忙,我很忙,謝謝你啊!’那位部長過後覺得錢先生真是無禮之極。”有人像錢先生提起這事兒,覺得是不是有一點過分,錢先生一臉茫然地說:“我已經謝過她了,那些日子我正在寫一篇文章,八十幾歲的人了,時間就是我的生命,思路一旦斷了,客氣又有什麽用?!”合上書本,心裏一時難以平靜,我們這個社會,缺少的正是尊重別人的時間,我們的生命,往往就是浪費在那些客氣應酬的時間上了。但無論那個時代給於了他們怎樣的不公,他們的共同點都是: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那一個時代,而是他們身後作品的千秋萬代,這也許就是大家的風範,大家的品質,他們可以不去計較人情和名利,但他們不能沒有和失去做人的標準。真是:“放棄該放棄的是智慧,不放棄該放棄的是平庸。”

日前,我幾經周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也是兒童時代的玩伴,這位仁兄,寬臉龐,闊天庭,鼻直口方,其目光炯炯有神。一天,此公致電於我,寒暄之後便問我近來做些什麽?我這個混在國外的老知青,能做的無非也就是一些小生意而已,聽罷,他長歎一聲之後說:“哦,你們都放棄了寫作。。。。。。”此公這一句話,不免讓我幾夜沒有睡好,思來想去,十幾年的海外生涯,我都做了些什麽呢?如今卻又麵對惡病纏身的生命的抉擇,回過頭去看看自己走過的那些腳印,捫心自問:“人生唏噓,何為壯哉?”此公小於我一二歲,鄰居之中我們頗能玩到一處,記得那時候學校開始“批林批孔”,到處貼滿了批孔的大字報和各類漫畫。我的父母本身是在接受批判的走資派之列,我自然也不去湊那個熱鬧,一日,此公到區裏代表學校參加一個大批判會,回來後直奔我家,大著嗓門說:“批了半天孔孟之道,我看孔孟之道沒有什麽不好。”於是便建議要成立一個學習孔孟之道的小組,我雖然暗暗叫好,卻也不敢明目張膽,萬一哪一天他變卦,或是被人發現了,遭殃的豈不是我?!沒有多久,他還真和他們學年的幾個要好的朋友成立一個文學社(地下的),地點就設在他家後接出的一個小屋裏,我一看,牆上貼滿了各個文學家的畫像,什麽馬雅科夫斯基、萊蒙托夫、高爾基等多半是前蘇聯的文化名人。據說他是和我們省圖書館的一位管理員要的。這幾個家夥開始啃一些世界名著(大概也是那位圖書管理員借給他們的),後來,也曾跑到我這裏借幾本中國古典小說之類的,直到上山下鄉輪到我們這一幫,這個什麽學社才不得不解散了,嗬嗬,說也奇怪,一兩年來竟然沒有被人發現,可能誰也沒有想到這幾個工人子弟的毛孩子會成立什麽學社吧?!

再次見到此公,就是大家都返回城裏複習準備參加高考,我們這個年齡畢業的學生最慘,剛剛上小學三年級就趕上文化大革命,直到畢業也沒有學到什麽東西,回城高考全靠個人的能力了,所以,那幾批人考文科的多於考理工科的,最主要是數學底子太差。我們都是七八年才參加高考的,這老兄名落孫山,我的分數也隻可以去體育院校,我的另一位體校的朋友就去了北京體育學院,他當時一再勸我也同他一樣報北體,無奈我老父親一口咬定就是不要去體育院校;我也自視清高以為續芳待明年呢!哈哈。。。。。。第二年,我連個體育院校都沒有資格了,可此公在高考之前就對我發了狠話:“此次高考一定去北京大學外語係(他改學了俄語,這一招很靈,當年的外語係非常需要人才,尤其是俄語人才,哈爾濱是俄語教師人才濟濟的地方,一年的苦工,再加上名師指點)”,果然,一榜中地,事後他還對我說:“考俄語的時候,很快就答完了,於是我利用剩餘時間在考卷後麵用俄語向國家教委力陳高考文科考數學的利弊”。哈哈。。。。。不管怎麽樣,人家是勝者王侯啊!後來,我曾一度想要放棄參加高考,他給我來了一封信,大意是:“像我們這樣的人,一定要在一生之中經曆一下大學的氣氛,這才有助於我們的更大發展”之類的話。果然,幾經努力,終於邁進了大學的門檻。後來,此公去了蘇聯拿了一個博士學位,現在國家某大報社擔任高級記者。有車,有豪宅,大概還有很多成績斐然的文章見著於國內外。

說到這裏,不免想起另一位當年勸我報考體育院校的朋友。此君,健碩而優雅,男人之中的美男子,據說當年在xx體育院校任學生會主席期間,迷倒多少青春少女。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和溫文爾雅的好文章。畢業後留在北京某部位任團委書記,且又在團中央兼有職務,那時候,二十幾歲的青春少年,可謂意氣風發。人算乎,天算乎?八十年代末,他鬼使神差地娶了一位在英國讀書的老婆,新婚的溫柔鄉剛過,卻昏了頭地跑去了英國,這一去就是二十幾年。雖然,也賺了一些辛苦錢,但比起他當年的那些同僚們呢?如今多半是部長、副部長的見到他,無不扼腕歎息。此君不以為然,對我說:“我的錢,踏實。”

國內時有朋友來電稱:“國內變化如何如何,你要是還在政府,那又如何如何。。。。。。”有一次,便乘著酒興和妻子發起火來說:“我要是不出來,我現在國內將。。。。。。如何,如何。”妻沉默很久說:“你說的這些都有可能實現,隻是你的那本《陽光撫摸的日子》不會有了。”我啞然。

 

李嘉真初稿於美國明州2007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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