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風格

小時候就喜歡做一個寫者,大了就總是說:老了再寫就有時間了。有時間了就該把記憶中的那些撿起來,給自己,也給那些和我一樣喜歡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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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

(2006-10-06 10:00:22) 下一個

                              鄰居

 

                                 

 

買房子的時候,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在中國住慣了樓房,一下子搬到了獨門獨院兒的House,心裏著實是沒有底。但是對於一個下過鄉的人來說,沒有什麽能夠難住我的。和妻信誓旦旦了一番後,請了一個小小的假期,準備大幹一場。

剛搬到這裏與洋人為鄰,嗬嗬。。。一時不知道如何應付,所以就采取一概不理的態度。第一天出來散步的時候,就自覺不自覺地碰上了我家右側的鄰居——他叫蓋瑞,一個祖輩是瑞典籍的老頭,說是老頭,一問也比我大不了幾歲。他可是一個非常熱心的人,由於高中畢業就參加了工作,所以,還沒到退休的年齡就提前退休了,退休前,在大學做實驗員,退下來也閑不著,在一家租車行打零工,像他這樣的老外,在國外是很少有的。他打工是為了給女兒還學生貸款,還要幫兒子娶媳婦,參加他兒子的婚禮,是我在加拿唯一參加的外國人的婚禮。他還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我們全家是他請來的唯一一對外國人,洋人的婚禮和中國人的婚禮真是有著本質的區別,這充分看出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來了。婚禮首先要在教堂舉行,由牧師向新郎新娘行使結婚儀式,然後,一對新人要接受來自各方麵朋友的祝福!然後是盛大的結婚宴會和舞會,在這個宴會中間,還要穿插著男女雙方老人、親人和朋友對一對新人的過去的回憶,講述一些他們過去的美好和有趣的事情。這是後話了。在和他聊上一會兒,我就把前後左右的鄰居大概都搞清楚了。我左側住著的是一個叫大衛的,他的兒子耳朵有疑點問題,人也很Shiy(靦腆),所以很少和大家怎麽來往;住在我後麵的一家是一對老夫婦,聽說搬來的最早,一到夏天就開著他們的拖車Camping去了,悠閑得很;最有意思的是在我剛剛搬來時,我要把後院的木板牆重新油漆一遍,但是那個老頭對我們說那時他們家的院牆,怕我們油漆的顏色不同不好看,所以,沒過多久,他的女兒就來我們家這邊,把板牆油漆得非常漂亮。我們和朋友講,大家都說哪兒有這樣的好事?!但這樣的好事兒就讓我們給攤上了。我們家對麵住著的一對老年夫婦,經營著一家很不錯的計算機公司,用蓋瑞的話說:“隻有錢,沒有孩子,沒有朋友”,從這句話裏,我聽到了幾分妒嫉,不過,他家的車房裏停著的都是寶馬、奔馳和林肯大吉普車,可見一斑;還有一家和蓋瑞相鄰,男的在大學計算機係當教授,女的是一個退下來的音樂教師.在往裏的小街深處的幾戶人家,我也記不清楚了,隻是大家見麵經常打招呼就是了。兩個小時的聊天,雖然沒有達到鍛煉身體的目的,但也是收獲不小。

 

 一、生生死死老朋友

 

早就準備好了漆料、刷子和一些刷油漆(水質漆)的必備用具。刷油漆要在早晨或是下午,太陽足的時候,是萬萬不能的,因為會拉不開刷子。早晨六點,我就開始幹上了,先是用一個鐵鏟子把車庫門上翹起來的油氣刮掉,然後再清掃幹淨,就可以上油漆了。我正在這裏一邊自鳴得意地幹著,一邊口裏哼著小調時,蓋瑞笑吟吟地出現在我的麵前,很快他就給我叫停了.他告訴我首先要把車庫門拉到上麵,然後一點點往下拉,刷一點拉一點,這樣,既節省了梯子,又可以不用擔心刷上的油漆會流下來。我試過之後,頓覺很爽!他又拿出他的工具教我如何修剪樹木,一會兒,他又拿來啤酒和咖啡,那個忙乎勁就像是給他家幹活一樣。一來二去,我們成了好朋友,不管我在院子裏做什麽,隻要他閑著,準會過來幫忙或是和我聊上幾句。蓋瑞的老伴叫瑙瑪,是一個醫院的護士,人愛幹淨,又很能幹。兩個人晚上看電視,一到電視廣告時,瑙瑪就去幹自己的活,蓋瑞也忙自己的,這一對老夫妻湊到一起,可真是相得益彰。

那天,我下班比較晚,剛剛回來還沒有歇過氣來,妻就嚷著讓我看院子裏的那棵樹,我還以為她要誇我剪得好看呢!誰知道她竟然笑我把這棵樹修剪得像一個踩高蹺的。原來蓋瑞告訴我不能把它修剪的離地麵太高,這樣不好看,一是我沒有這個方麵的經驗;另外,我也覺得剪草不夠方便,但現在看來實在是太不協調了。這是一棵科羅拉多雪鬆,據說這個房子的第一個主人是一個醫生,他的朋友特別從科羅拉多給他運來的,這種鬆樹不需要把下麵修剪得離地麵太高。事已至此,隻好置若罔聞了。以後,蓋瑞一看到那棵樹,就搖頭笑。就這樣,我們的友誼一直延續著,我們家裏一些大事小情都少不了向他請教,他也不客氣,一是一,二是二,我們之間相處得非常融洽。我們家的壁爐有問題了,我們家的煤氣點不著火了,我們的。。。。。。就這樣,蓋瑞儼然是我家中必不可少的一員了。為此,他也非常得意。但他也非常喜歡我,覺得我和他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就是一天到晚的閑不住。

入冬的時候,他來看我們,說是他們全家要去南美度假。他還喜滋滋地說:“瑙瑪,做護士很辛苦,這次要讓他好好玩一玩。兒子在美國回來剛剛辦完婚禮,他們現在也鬆一口氣了。我們也為他們高興。不久,聽妻子說蓋瑞回來了,幹活的時候把後背給抻著了,為此,我還給他做了一次按摩,他說感覺很好,我讓他下次再來,他說怕麻煩我太多,我說最近我不忙,可以幫助他,但他還是沒有再來。那個冬天的雪很大,天又黑得很早,我和妻很快就要睡了,但我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種重物落地的聲音。妻也好像聽到了,我以為是什麽動物呢,也就沒有在理會。一會兒,妻把我推醒說:“我好像聽到了像是有人在說話”。我聽了一會兒也沒有聽到什麽,就以為是蓋瑞晚上又在幹什麽呢!這老頭兒經常幹到很晚才會睡。

清晨起來,送走了妻和兒子,我便到低下拉開窗簾,我依稀看到厚厚的雪地上仿佛有一個東西在那裏;但我還是看清楚,於是,便走到後院的小門想看一個清楚。果然,我看到了一個人躺在那裏,我想一定是誰喝醉了,倒在了我家的後院。我趕快給蓋瑞打電話,想讓他幫忙報警,但蓋瑞家裏沒有人接。於是,我便直接撥打了911,接線員在耐心地問我一些我所能看到的問題。如:這個人你能看到臉嗎?你認出來他是誰了嗎?你現在周圍還能有什麽人可以幫助你嗎?得到了我的準確回答後,她便告訴我警察和急救中心的人正在往我家的方向趕,要我不要恐慌。一會兒,急救中心的汽車首先趕到了,我在這之前就已經把通往後院的小門前的厚厚的積雪清理幹淨了,但我還是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隻是隱隱約約看到灰色的衣服。這時,我的另一個鄰居-南希也來了,當醫務人員走到躺在那裏的人的身邊時,我聽到她很快地對急救中心報告說:“那個人已經沒有辦法搶救了,希望警察馬上趕來。”沒過多久,警車就響著警笛和亮著警燈趕了過來。警察很專業地拉了黃線。同時,也問了我一些相關的問題,並提議要去我家裏的那間地下室的窗子看一看。這個時候,警察始終沒有讓我看清死者的臉,直到他們把人抬走。警察也向我問了一些關於鄰居的問題,我也說了蓋瑞好像家裏沒有人,南希也說和蓋瑞聯係不上。直到晚上,警察局才通知我們說:“那個死者就是你們的鄰居-蓋瑞。”聽到這個消息我幾乎以為我的耳朵聽錯了,過一會兒南希也來到我家說死者就是蓋瑞,但警察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死亡的原因。南希協助警察局聯係到了瑙瑪和她的女兒,她們還在巴西度假呢!

葬禮之前,家屬和朋友可以自願去和蓋瑞告別。這就是像我們中國的遺體告別儀式,但並沒有什麽真正的儀式,隻是親戚、朋友自願地去殯儀館在管理人員的陪護下,瞻仰蓋瑞的遺容。殯儀館將在城市中心的一個相對繁華的地帶,這和我們中國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那是一個晴朗的天氣,我和妻子在鄰居南茜夫婦的陪伴下瞻仰了蓋瑞的遺容,當時,殯儀館裏播放著寧靜的樂曲,他也平靜地躺在那裏,嘴角仿佛掛著一抹微笑,一臉輕鬆如釋重負。用妻的話說:“蓋瑞太累了,上帝接他去休息。”兒子和蓋瑞也是好朋友,他雖然隻有八歲,但也知道了蓋瑞的死,所有的人都告訴他蓋瑞到天上休息去了,他一對天真的小眼睛有幾天老是在晚上看天空,說是在找蓋瑞。

真正的告別儀式也是在他兒子結婚的那個教堂舉行的,這是我們來到加拿大近十年以來所參加的洋人的兩個重大事情,而且是在同一個家庭發生的生和死,兩件事都給我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葬禮上,瑙瑪幾乎被完全擊垮了;但她還是沒有忘記安慰我,怕我受到驚嚇,也感謝我發現了蓋瑞。其實,我的內心一直都為此內疚,如果那天我要是能出去看一看,要是那天我想到會是蓋瑞,要是。。。。。。妻和南茜一家都安慰我,不要為此自責,誰都不會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的,蓋瑞的當海軍陸戰隊隊員的大兒子也來安慰我,但我似乎還是不能原諒自己,每當想起這些,我的內心都會湧起一股暗流。。。。。。來賓都走到他的身邊,講述一些他們在一起的美好的故事;我的故事有很多,但我選擇了那棵關於科羅拉多雪鬆的故事。我的故事講完了,妻和朋友們的眼角濕潤了,我的心也感到了一絲從來沒有過的慰籍。蓋瑞,我的朋友,走好!

很多天以後,警察局通知了我們蓋瑞的死亡原因是服用了過量的藥物,引起的幻覺,在翻牆的時候不慎掉了下來,心髒病發作了。蓋瑞的背部一直都疼痛難忍,他到南美旅遊時,可能購買了那裏生產的帶有迷幻性質的藥物,越吃癮越大,最後過量了。誰都不會想到身體一向很好的他,會選擇這種方式離開熱愛它的朋友和親人。人啊,人。從此以後,每一周,我在剪草坪的時候,都替瑙瑪把草坪修剪好,有的時候,也幫一幫南茜,冬天,左右鄰居的雪基本上都是我來打掃。大家雖然是鄰居,但彼此,似乎已經成為了密不可分的朋友,這項工作一直延續到我們搬到美國。

 

 

二、快樂的小鳥——南茜

 

茜是一個美國人,如果她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一點。但很多加拿大人喜歡說自己是美國人,當然,也有很多加拿大人不喜歡美國人。南茜是前者,她也是一個快樂的人,喜歡不停地說,說他喜歡的一切。我們的認識,是從她教我種花開始的。在北美,每家的前院後院,在春天來臨的時候,都要種上一些各自喜歡的花朵。這時候的商店裏就會及時地擺出各式各樣的花苗,以供那些種花的家庭購買。有一些中國家庭,為了節省這些(不必要的開支)幾乎不種什麽花,有一些,隻是保留買房子的前一家留下的四季花就算萬事大吉。我喜歡種花,妻也喜歡,花開的時候,我們全家坐在院子裏或是在門前欣賞那些盛開的鮮花,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但種花也是一門學問,有一些花需要種得淺一點,水又不能直接澆到葉子;有一些花就非常喜歡水,也喜歡陽光。盡管買花的盆裏都插有說明書,但有一些還是需要實際經驗來解決。

那天,南茜看到我在種一種在中國叫做:野百合的花,這種花在加拿大和美國都很普遍,幾乎每一家都種有這種花,野百合有很多種顏色,開起華來嬌豔無比。南茜覺得我把花的距離種得太近,因為這種花第二年就會越開越多。她還把我領到她們家的後花園,她們家可真是一個大花園,整個園子的四周都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一陣風過後,陣陣香氣撲麵而來。南茜的丈夫皮特在大學計算機係當教授,年紀大了搞計算機很辛苦,回到家裏,鳥語花香一定很愜意。南茜還極其熱情地送給我一些花種,這樣,我和南茜也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南茜的兩個女兒都長得很漂亮,一個在溫哥華學室內裝潢,一個在埃德蒙頓的阿爾伯塔大學的聲樂係學習聲樂。假期他們回來的時候,南茜都要向我不住地炫耀一番,特別是她的兒子,作為交換學生送到日本學習了一段時間,她為此引以為自豪。她也搞不清初中國和日本有什麽大的區別,老是問我是不是也會講日語什麽的,我夫人在日本讀的博士,所以她的日語很好,有一次,南茜家裏又來了一個從日本來的交換學生,南茜為此非常自豪地把我和夫人請了過去,看到我夫人流利的日語,南茜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過後很久還一直提起這件事。後來,我給她講了關於中國日本之間的戰爭,引起了中日雙方的怨恨,這主要是日本政府不肯麵對現實檢討自己的原因。她聽了也是一知半解,我也不再浪費那個口舌了。

蓋瑞出事的那幾天,南茜和皮特一直都在陪伴著我們,安慰著我們,害怕我們有什麽心理負擔。為此,我們非常感謝他們夫婦為我們做出的這一切,那時,我們非常想請他們來家裏吃一段中國飯,她們也非常高興,但在我們離開加拿大以後,這件事情也沒有辦成,為此,成為我們一塊不大不小的心病。

南茜生活得很節儉,經常向我展示她新縫製的沙發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有時,還為那個來自日本的交換學生縫製一些小玩意兒。每到這時,她都會露出一幅自滿自得的樣子,像一個期待著表揚的老小孩兒,為此,我也會不失時機地誇上她幾句。聽說我要走,南茜的眼睛紅紅的,一幅可憐巴巴的樣子說:“也許,我們再也不會遇到像你們這樣好的鄰居了。”我知道,他的表情有一點誇張,但我還知道她的難過也是真的,因為我們也同樣很難過。

 

三、也許並不孤獨

 

家對麵住著的是一對夫婦,他家的草坪永遠都修剪得非常漂亮,短短的,綠綠的貼在地麵給人一種颯爽英姿的感覺。開始的時候,我老是遵循著一年施兩次肥,夏天要把草修剪得高一點的老規矩;但漸漸的我覺得住在他家對麵,也一定要把草修剪得勤一些,好一些了。每當外麵的剪草機一響,我就本能地從地上跳起來,跑道窗子看看究竟。後來發現,我實在是幹不過他,這夥計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剪草,拔雜草,修花壇。。。。。。我昏。每次他隻要看到我們都會主動和我們招手,一幅和藹可親的樣子。漸漸的從蓋瑞那兒我們知道了他們家的一點內情,他們沒有孩子,家裏隻養了一條狗,整天和自己的親人一樣。一次,一個人按我家的門鈴,開門一看是一個送花的,手裏捧著一大把鮮花,那個人說要我們帶把這束鮮花送給那個鄰居,因為他們沒有在家。那個人還說是為了感謝他們對他父母的幫助,因為他的父親在他的公司日工作了很多年,現在去世了。我們聽後很感動,因為沒有像蓋瑞間的那樣“沒有孩子和朋友,隻有錢。。。。。。。”。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那個男的來我們家取花,我夫人還沒有認出來他,他要比我們遠處看老了許多。

後來,我們知道那家的男主人叫尼克,女主人叫安娜。他們開一個計算機公司,聽說效益很好,還有一些中國人也在那家公司工作。尼克,是那種從來都不多言多語的人,但隻要是他見到你,一定會和你打招呼.看到我也在修剪草坪,有時候就過來看一看,還適當地指導我一下,在他的正確指導下,我的修建草坪的技術有了很大的提高。

一天又有人來按我家的門鈴(在國外,凡是按門鈴的多半是陌生人,或是推銷員,或是送廣告的,或是募捐的),妻打開門一看,又是一個送花的,這次是一枝玫瑰花,我奇怪地問妻:“送一枝玫瑰花,都是送給情人的,現在又不是情人節,怎麽會給他家人送一支玫瑰呢?”一會兒,安娜回來了,妻也和我一樣好奇地問了安娜,不想,這一問不要緊,安娜反到眼睛紅紅地哭了起來。原來她的狗病逝了。他們和這條狗相依了許多年,一提起來就會難過,那支花就是為了安慰他們送給他家的狗狗的。我們也為她難過了一陣子。過些日子,我和妻在外麵乘涼,安娜抱著一隻貓走了過來,隻見她滿心歡喜地告訴我們,這一次,他們領養了一隻可愛的小貓,他們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克麗。真是好美的名字,好美的人情。安娜說,他們都快要到退休的年齡了,以後他們就設一個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孤獨無助的老人和孩子。我看到很多中國人一旦有了一些錢,就開始買大房子,房子越大越好,車子越是名牌越好,還沒有聽說誰要設一個什麽基金會呢!我呢?也不能,說來說去,這是一個境界問題。臨搬走的那些天,鄰居們都紛紛來問候我們,我們也有一種依依不舍之情,但在北美的留學生,這是大家打天下的特點,一旦真的安頓下來了,也許已經老了,又該想著落葉歸根的問題了。

 

 

                2006817日星期四嘉真美國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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