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元 00 年 6 月 1 日,晴
是的,我是一隻流浪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當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在水溝旁的紙箱裏迎來這個世界的第一縷陽光時,我們的媽媽就給了我們這樣的命運。我不像那些兩足的動物們,常常行色匆匆、怨聲載道,一幅永遠疲倦而不滿足的樣子,我很滿足於命運為我安排的一切。事實上,從來沒有誰來安排過我的生活,但我一樣生活得很好。
到今天,我已經出生 6 個月了,我的媽媽早已離開了我們,我和弟兄姐妹們也失散了。我其實知道現在他們在哪裏,他們在離我不太遠的地方,可我們之間似乎有著默契,我不會涉足他們的地盤,當然,他們也休想侵犯我的領地。作為一隻六個月的流浪貓,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可那些稱為“人”的動物,我見過他們在 6 個月的時候的樣子,除了流口水和大哭大鬧以外似乎什麽都不會,還需要人來照顧他們,真是有趣的一件事情。
貓元 01 年 3 月 2 日,陰
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鐵皮垃圾筒上磨我的利爪,我很享受摩擦所帶來的尖銳的吱吱聲。我不像別的貓或者人,需要將安全感建立在自身以外的地方,或者是另一個人身上,或者是另一件物品身上,我最近發現許多人喜歡將安全感建立在一種名叫“錢”的小紙片身上,這是最讓我感到可笑的事情。
我和他們不同,我的安全感就藏在軟軟的肉墊裏,必要的時候,它會露出它的猙獰。在我的利爪下,曾有一百多隻土撥鼠、四十多隻鳥喪命,並且我的利爪上還沾有十二隻貓和三隻狗的血跡。對了,我討厭狗,他們對貌似強大的人,尾巴搖得好似一朵花,對貌似渺小的其他動物,就露出牙齒,我對這種惡心的動物一向敬而遠之,可我保證,他們若想從我身上撈到任何好處,留給它們的隻有它自己的血。
貓元 01 年 7 月 12 日,多雲
我的領地在漸漸地擴大,我打敗了附近所有的流浪貓,其他的貓兒也開始在遠方討論我的名字。那些癟三一樣不慎邁入我領地的侵略者,我隻要甩給他們一個冷冷的斜視,他們立刻就會夾起尾巴落荒而逃。
我曾經在一塊碎玻璃裏看見過自己的眼睛,那是怎樣的眼神阿:冰冷、無情、絕沒有任何感情夾雜在裏麵,以至於我看到自己眼睛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然而,我很滿意這樣的眼神。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我畏懼。
貓元 01 年 8 月 5 日,小雨
我知道有許多和我一樣的流浪貓,他們白日裏似乎無所畏懼,可是一到深夜孤獨的時候,他們的心就會軟弱起來。他們害怕黑夜,害怕那種一無所有的寂靜,害怕那種空蕩蕩的幽冥。在這個時候,他們會希望找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頭紮進去,再也不要醒過來,這個時候的它們,脆弱的就像還沒長毛的小耗子,哼哼,真是可笑。
我和他們絕對不同,我愛黑夜,我甚至愛這種孤獨的感覺。我在黑夜中潛行,悄無聲息,樹影隨著涼風在頭頂搖動,月光傾瀉在我微微弓起的背上,我的眼神警惕,映在地麵上的是我矯健的身軀,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隻黑豹。這個時刻,整個世界都是屬於我的,一切都臣服於我的腳下,我是夜幕的主宰。我選擇在這個時候給我的敵人致命一擊,讓那些因孤獨懼怕而全身顫抖的膽小鬼們在夢中去尋找它們溫暖的懷抱吧。
貓元 01 年 11 月 26 日,晴
今天的陽光真暖和,過去十多天連綿的寒雨簡直要把我最後一點耐心也消磨殆盡了。我在暖陽的沐浴下懶洋洋地走過一排屋子。我看到每間屋的門口都趴著一隻我最為鄙視的寵物貓,他們肥碩、慵懶、好逸惡勞、不堪一擊,隻擅長巴結討好,為了一頓廉價的貓糧可以丟棄一切作為貓的自尊。
我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的目光下走過。我很清楚我們正在互相鄙視著,他們一定在心中嘲笑著我這隻又醜又瘦、毛淩亂不堪的卑賤同類,一定在默默嘲笑著我的可憐與無家可歸。他們不敢做聲,因為知道一旦做聲,我的利爪就會立刻將他們撕成碎片。
我在心中冷笑,懶得拿正眼看這些同類,不,他們甚至不配做我的同類,一群隻知道乞食的可憐蟲。就在我們的相互鄙視中,我漫步踱過了這條街區,風中隻留下我對他們無情的嘲諷與憐憫。
貓元 02 年 1 月 1 日,雪
今天真冷,我居住的紙箱冷得和鐵一樣,而我的身體比鐵更冷,渾身打顫,我想我是病倒了。不,像我這樣的一隻流浪貓,難道也會病倒嗎?我感覺到幾個手下敗將正試探性地邁進我的地盤,我仿佛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商議著對付我的計策。不行,我要出去,打敗他們,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難倒我,我要用自己的實力來證明自己。
我掙紮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衝進漫天的雪花中。遠處,依稀傳來人們的歡呼聲,他們正在徹夜狂歡,街道旁,窗子裏透出明黃色的燈光,照在下落的雪花上,一閃一閃。我仿佛踩在棉花堆裏,頭頂光禿禿的樹枝正對我露出可怖的獰笑,我感覺自己在一條沒有盡頭的羊腸小道上無望的前行。
突然,一束明亮的燈光將我帶回現實,接著是尖利的刹車聲,我看到一輛車拖著尾燈消失在街頭的轉角。而我的腿卻一陣劇痛,無法再站立起來,我知道我的腿被撞斷了。
我躺在馬路邊緣,雪繼續下著,漸漸遮蓋了我,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體越來越冷,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世界的光明在我麵前對我無情地合上了眼睛,我仿佛立於虛空之中,無依無附,下麵卻突然生出一隻手,要將我拉入黑洞洞的深淵。。。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有熱度從我的背上傳來,腿的劇痛又再度回來了,這熱度在我身上慢慢擴散,將我的意識一點一點地拉回現實。終於這熱度擴散到我的眼睛,我努力掙開雙眼,卻看到一個人類的女孩。她正用手輕輕撫去我身上的雪片,然後將我輕輕抱在她懷中,用她的大衣遮住我,向街旁的一棟透出明黃燈光的房子跑去。
我的靈魂,似乎又再度回到了肉體,我仿佛回到了媽媽的懷抱裏,那是在我眼睛還未睜開的時候,我擠在媽媽懷裏,貪婪地吸食著乳汁,是那樣的溫暖、令人回味、令人陶醉。於是我沉沉睡去。。。
貓元 02 年 1 月 2 日,雪
嗬,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我似乎不斷地被拋起,又落下,我仿佛在海水與火焰中來回徘徊。被拋起的時候,我觸到了太陽,它的灼熱將我身體中的最後一滴水分也逼幹了;當我落下的時候,我沉到了無盡的深淵,那是大洋深處,一片漆黑冰冷,這冰冷滲透到我的骨頭裏,仿佛無數隻針紮進我的骨髓。。。
當這一切漸漸平複、平複,我終於努力掙開了眼睛。我看到了女孩深邃的大眼睛,充滿溫情與愛。我討厭這樣的目光,我將頭偏到一旁,發現自己躺在柔弱的鴨絨被裏,房間裏燃燒著香燭,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味不斷傳來。我似乎感覺不到我的腿,它一動也不能動,我低頭看了看,謝天謝地,它還在,隻是打著厚厚的石膏與夾板。
女孩溫柔地撫摸我,我想反抗,卻無力反抗,我想努力露出我的利爪威嚇她,我的手卻不聽使喚。這對我這樣一隻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浪貓來說,真是莫大的屈辱。但隱隱地,我卻希望她永遠不要停止撫摸。
就在這樣的內心掙紮中,我再度睡去。。。
貓元 02 年 1 月 10 日,晴
雖然仍然打著石膏板,但我已經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女孩看到我在康複,顯然十分開心,,雖然我聽不懂她說什麽,但看到她拍著手,笑容燦爛,我知道她是在為我高興。
女孩常常想抱我,可自從我恢複體力之後,我從不答應。她每次想抱起我,我就會伸出利爪在她手背上抓出一道血痕。我其實很不願意這樣,但沒有辦法,我要努力維護自己作為一隻流浪貓的可憐的自尊,我不願意像那些腦滿腸肥的寵物貓一樣可憐可憎。
但每次我將女孩抓傷,她都會帶著失望和悲傷的眼神望著我,我害怕這樣的眼神,在這樣的眼神下,我的心會融化得像一攤水一樣。因此我唯一能做的,是盡量回避她的眼神。我想,等腿好了之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離開。
貓元 02 年 1 月 20 日,晴
聽女孩請的獸醫說,我的腿已經好了,可以拆掉可惡的石膏板了。這真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醫生拆掉我的石膏板,我發現我的腿除了因缺乏鍛煉而細得可憐之外,一切行動都很自如,我真抑製不住內心中的喜悅,對女孩輕輕地“喵”了一聲。
女孩顯然和我一樣開心,她一把將我抱起。這次,我沒有反抗,我乖乖地順從她撫摸我的背,盡情地享受這一切。因為我想,我就要離開了,過回我以前的生活,就讓女孩抱一次吧。突然,我感到有水珠滴下來,我抬頭一看,發現女孩正在流淚。她為什麽哭?是因為我康複了嗎?還是因為我終於接受了她的溫情?我不知道,也不願多想,但我感覺到,這淚水正在漸漸融化我心中那堅硬的壁壘。
貓元 02 年 1 月 23 日,多雲
不知道為什麽,三天過去了,我仍然沒有離開女孩。每次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女孩溫情的眼睛、溫柔的手、溫熱的眼淚,我的心就會咯噔一下,以至於讓我有極大的負罪感,我的腳始終無法邁出門口一步。我無望地在門口徘徊許久,最終隻能歎一口氣,輕輕地踱回女孩為我準備的精致的家。
貓元 02 年 2 月 15 日,多雲
我和女孩儼然達成了默契,她每次坐下的時候,都會召喚我,我於是乖乖地跳上她的膝頭。最愜意的時候,是午後到黃昏。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我趴在女孩腿上,女孩坐在藤椅裏。窗外,樹枝開始長葉,隨風輕輕舞動,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那隻老式自鳴鍾在嘀嗒嘀嗒地敲打著寂靜,也敲打著我的心。這世界,此刻隻有我和女孩存在,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已經融化在一泊溫綠的湖水中了。
我偶爾也會想起曾經的我,那在夜幕下黑豹般的矯健,脫兔般的敏捷,然而這一切,感覺已經好遙遠,隻在記憶中存在。
貓元 02 年 4 月 3 日,晴
今天天氣很好,我到院子中溜達。一隻麻雀飛入我的視線,我的捕獵本能立即被激起。我伏低身子,悄無聲息地慢慢挪動,靠近、再靠近,猛然躍起,騰挪。。。可是等我落地的時候,我抓住的隻是一捧空氣,麻雀早已飛走。
我看到隔壁的惡心肥貓正在嘲笑我,笑我自不量力,笑我的退化墮落。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這是真正的我嗎?原來那隻冷冰冰的凶惡流浪貓哪裏去了?
此刻,突然一下子我所有的記憶和本能好像都回來了,洶湧而至,以至於讓我神情恍惚。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是應該屬於無拘無束的曠野和森林,我要和以前一樣,在風中奔跑、在雨中漫步,讓所有的同類都對我露出敬畏和羨慕的眼光。。。
下午的時候,我思考了許多。晚上,我破例地沒有讓女孩靠近我。我看得出,她的眼睛裏有許多疑惑,隻是她什麽都沒有說。夜晚,我失眠了。。。
也許,我該離開了。
貓元 02 年 4 月 5 日,風雨交加
終於,我想是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今天,女孩照例去見朋友了,我獨自站立在我的小窩旁,看著她為我預備的一切:我的房子、我的床、我的玩具、我的碗。。。這一切的一切,都傾注滿了她對我的愛與關懷。她的體溫仿佛還留在著每一件物品上,這屋子裏的一切都記錄了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每分每秒的快樂時光。
我知道,她將這一切布置得如此溫馨,她要用她的愛,使我融化在這裏,使我的生命漸漸老在這裏。然而我,最終仍然選擇了辜負她。我無法想象她會有多難過,也不願去多想,我隻能讓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任何的思維片斷都會將我多日建立起的出走信心無情地摧毀掉。
女孩快回來了。我慢慢地走出家門,走到院子裏,在肥貓鄰居疑惑的眼光下,走到街道上,朝著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親愛的女孩,你可知道,這裏曾留下過太多的回憶,以至於我不敢回首多往一眼。我的生命,屬於流浪;然而我的靈魂,卻永遠地留在了這裏。從今以後,漂泊的也許隻是一幅軀殼,但請相信,當我傷痕累累的那一天,我仍然會回到你的懷抱裏,再見!
Waiting for your new stuff.
Best,
qq
對於鬼佬來說,中餐他們不懂,所以是個中餐就叫好,什麽Lemon Chicken, 咕嚕肉這些從來不拿正眼看、從來不把其當成可食性物品的中餐,鬼佬都米西米西狂叫好。
所以對我來說,這個編程已經蠻高深了,我隻能沒有理性地say Ok了,剩下地就是你們專業人士內部PK的問題了。
不知道哪個夥計研究的這個blogging system。偽劣智能麽。
隻不過,最後一句非常後現代朦朧主義,估計傳揚出去要激起無數使漢字之人群起而反抗之,人民的唾沫星子估計可以匯成汪洋大海地。
moreover,那個改動非常好,有一字千金的效果。
另外,the lastest comment 讓我想起咱偶像的“花房姑娘”:
你要我留在這地方
你要我和它們一樣
我看著你默默地說
喔......不能這樣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這時我才知離不開你
喔......姑娘
曾經有一個美麗的姑娘擺在我麵前,可是我以為自己屬於流浪而沒有珍惜。。。
不管是誰,有人肯疼,是天大的福氣。唯一正確嚴肅負責可行的選擇是--乖乖的受著。
貓咪們的personality,我行我素。可是對它們信賴的人,表達出來的感情是super的柔軟。
一條依賴人類生活的狗,估計沒有如此獨立和出走溫暖環境的勇氣。
嗯,以後在街上看到有無家可歸的貓,也許會想起你這兒的貓性十足的可愛的沒有名字的小貓。
阿拉建議用平實的“回頭”instead。更貓語的感覺。
我看來是屬貓的,光盯著犄角旮旯,小家子氣的小人就是這樣的。
童話給人文字上的自由,就像卡通給人畫麵上的自由一樣。
阿拉被打動了,不知不覺,自己又忘了感情才是最真實最要緊的東西。謝謝。
寫的滿細的,連離開的日子都選在斷魂的清明,而且是風雨交加。故事安排順暢,文字的調子fits。
這是大手筆,現如今寫漢字的,還有誰整的出這麽動人的故事呢?I don't see any.
文章來源: j123 於 2006-07-13 17:38:25
這個很好玩:“為了一頓廉價的貓糧可以丟棄一切作為貓的自尊。”
這世界需要愛和關懷,也需要心靈的自由和自尊,缺一不可。
對結尾有一點不同意見:
“我的生命,屬於流浪;然而我的靈魂,卻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生命和靈魂是一體的,如何可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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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歎一句::)
文章來源: 安靜 於 2006-07-13 23:36:46
漂泊生活中的步動,情動,心動,人與貓何異?
我倒覺得“靈魂”是可以的,“心”和“靈魂”在思想的領域內沒有區別,沒有“心”抑或是沒有“靈魂”,生命都將是一具空殼。
喜歡這種文章,但寫這種文章的人在思想上都有很強的伸縮力,我總是寫不出,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