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紫藤閣

想在這兒開辟出一小塊地, 撒上些種子, 抽出黃黃綠綠的芽, 以記錄平凡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還有那偶爾瞬間的心靈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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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紅褲子

(2006-03-21 18:51:13) 下一個

認識偉的時候,我上大一。偉的女朋友叫敏,是高我一級的學姐。敏不僅長得很甜,嗓子也很亮,經常在學校文藝晚會上表演獨唱。偉在同城的另一所大學讀書。偉的父親是我們係的教授。

我之所以認識偉,是因為敏就住在我的隔壁。每個傍晚時分,在熙熙攘攘往返於食堂,宿舍的人群中,總可以見到偉推著自行車,而敏挽著偉的胳膊,輕輕地偎著他,一路款款從我們女生樓前經過的畫麵。同宿舍的女孩指著偉告訴我“那是偉,敏的男朋友”。這是一幅很經典的畫麵,不僅因為它風雨無阻地日複一日,而且因為那個時候校園戀人還不如今昔這般泛濫。他倆輕輕相偎,相偕相行的畫麵無疑給校園戀人增添了一抹甜蜜瑰麗的色彩。

大一的我,還是一個懵懂不解事的女孩。偉和敏是一對親密愛人,眾所皆知,可這又關我什麽事呢。然而造化弄人,我又何曾想到四年後偉卻會走進我的生活,從此在我的人生路上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呢。

大四畢業後,我憑著優異的成績輕而異舉地拿到了我係保送上研的名額。九月開學後,我意外地發現偉竟然成了我的同班同學。那時候,偉已經本科畢業,在我們係當了一名助教。而敏畢業後,為了偉亦留在了這個城市,一個離學校不遠的研究所。

因為常常在一起上課,而研究生的課又多為SEMINAR形式,一起討論問題的時間多了,我和偉便漸漸地熟悉了起來。於是我知道了偉的母親也來自江南,我的故鄉。而偉也一直在外婆家長到十幾歲才回到父母身邊。就這樣,那個經典愛情畫麵中的男主角慢慢地從他的故事中走出來,走近我。

時間慢慢流逝,轉眼已經是研究生二年級了。我和偉,還有其他幾個研究生照例會在課後聊聊天,偶爾一起聚一聚。然而,也僅此而已。

故事的發生,我想,應該追溯到那個秋日的下午。記得那天我去校門口的郵局給弟弟寄兩本書。走在路上突然聽到有人在後麵輕輕地叫了一聲“小英子”。我回頭,原來是偉,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跟在我後麵。他微微地衝我笑著,透著一份江南人的秀氣。那時候的偉,聽說在校門口的電子一條街上和朋友合創了一個計算機公司。我去寄書,他便跟著我進了郵局,耐心地看著我買紙,包書,也不說什麽,隻是一直微微笑著看著我忙,好象有什麽東西很有意思引起他的興趣似的,倒讓我心裏覺得怪怪的。回宿舍的路上,我突然想起那聲“小英子”,真有意思,小英子讓我想起“城南舊事”,而“城南舊事”又無端地讓我想起那兩句詩“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我搖搖頭,獨自微笑著走回寢室。

之後不久,我參加了學校組織的“英語演講比賽”。第二天碰到偉時,他一臉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昨晚臨時有事,沒能去聽你的演講”。我就嘻皮笑臉地說“無所謂啦,禮堂裏人那麽多,你即便去了我也不知道”。事實上呢,我也是實話實講,誰知他聽了之後卻是一臉受傷的表情。

那個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想了想這件事。偉,是敏的男朋友。敏,是偉的女朋友。偉和敏是一對我從大一起便知曉的甜蜜戀人。我無意於走入他們的故事。偉,隻不過是我許許多多研究生同學中的一個,僅此而已。

之後,我便下意識地回避偉。偉會常常在課後去寢室找我,那我從此一下課便直奔圖書館;偉會常常在晚上女生樓關門前半小時邀我下去散散步,聊聊我的學習,聊聊他的工作,那之後,我便常常會在實驗室待到關門前十分鍾才以百米速度衝回宿舍。上課討論時,我會常常主動加入另一組,大家一起聚會時,我也總找借口缺席。我知道,我事實上並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偉從未向我表白過什麽,我又何必驚慌?然而,我的第六感覺卻告訴我,SOMETHING確WILL HAPPEN,就象那休眠中的活火山,沉寂的表象下醞釀著千軍萬馬,一旦爆發,奔騰的熔岩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新年的舞會上,我意外地看到了偉。敏呢?他竟然不和敏一起聆聽新年的鍾聲?不過,我盡管心裏寫滿問號,卻是興高采烈地和男生們一支接一支地跳舞。我尤其喜歡快三,我一圈一圈地轉啊轉,快樂得象一個飄上雲端的小仙女,忘掉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和憂傷。然而,每當我從雲端落回大地的時候,偉那憂鬱又無奈的眼神總能緊緊地將我捉住。於是我會笑嘻嘻地抓住另一個身邊的男孩,迅速地滑進舞場,淹沒到人群中,躲開他的目光。

舞會結束時,已是新年。幫著打掃完會場回宿舍時竟然發現偉木人一般站在門口。我頓時一陣心痛,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他就那樣憂傷,無奈而又定定地看著我,仿佛一個不小心做錯了事的小孩,心甘情願地等著大人們的懲罰。天哪,我在心裏低喊,究竟是我太殘忍,還是他太殘忍?

我不再躲他。心中的那個經典畫麵依然清晰,然而我已學會說服自己,我隻是和他交往,並非是做他的女朋友,我們仍然隻是要好的朋友,沒有別的。我是不會愛上他的。同室的梅說我在“自欺欺人”。是啊,不管是“吻火”,還是“玩火”,都麵臨“自焚”的危險,可惜那時還不懂這個道理。

偉是一個浪漫多情的男孩,他會每天寫一首詩送我;他會找來所有席慕容的詩,陪我一起靜靜地讀,或者靜靜地聽我朗誦。當我每個晚上就著台燈倚著床頭給他寫信時,想著他必定也正在這個時候就著台燈倚著床頭給我寫詩,心中的那份甜蜜就會不由自主地蕩漾開來。於是當他第二天向我抱怨脖子酸,脊背痛時,我便會躲在一邊偷偷地樂。

然而工作時的偉卻是一個非常認真的人。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項目也很多,這大概也是偉之所以吸引我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我始終認為“男兒當以事業為重”。學習不忙時,我也會幫他做做公司的項目。寒冬的夜晚一起走出公司的大門,一起吃一籠熱騰騰的“四季美”湯包時,我會常常感謝上蒼給了我這麽一個快樂而充實的生活。

梅問我是否已愛上了偉,我總會笑笑說“沒有啊,不會的”。事實上,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未認真地分析過自己的感情,或者說我從不允許自己去剖析對他的感情。我從未設想過有他的未來,也從未想過將怎樣麵對敏,麵對周圍師友們的目光。因為我始終固執地認為隻要心裏還有那幅愛情畫麵,我是不會愛上他的。

偉和敏開始產生爭吵,衝突,甚至爆發“戰爭”。有一天都上課了,偉才匆匆低著頭跑進教室。我偷眼瞧去,天哪,他的臉上竟然有兩條鮮紅的抓痕!下課後,他囁嚅著告訴我和敏吵架了。敏哭著求他“隻要你能重回我的身邊,我請願不要工作,天天在家陪你”。偉沉默著,我也沉默著,我開始感到自己快樂的生活有了一絲絲的沉重。為什麽會這樣呢?我並沒有向敏索取什麽呀。我隻是想一直這樣單純快樂地生活著,難道這都是一種奢求嗎?

那一晚,我開始認認真真地想這件事。我想我可能是在自欺欺人。我喜歡偉,隻要偉在身邊,我會感到快樂而滿足。我的存在,已經傷害了敏,我不想這樣。我希望偉做一個選擇。 然而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偉還是那樣,徘徊在敏和我之間。我有時追問他,他沉默半天之後,會說“敏曾經伴我渡過人生中最低沉最無助的一段日子”,或者“敏為了我,隻身一人留在這個城市”,或者說“五年的感情,實在無法說分就分,這樣對她不公平,我對不起她”。於是這個時候,偉推著自行車,而敏挽著偉的胳膊,輕輕偎著他一路款款走來的畫麵便會一次次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頭痛得厲害,無法思考,隻好沉默。這些都是事實,我又能說什麽呢。我無法幫偉做出決定。

春節到了,我回家過年。正好偉也要回江南探望外婆,於是順便去了我家。我說他是我的同學,可又怎能逃過父母的雙眼?母親仔細盤問半天,最後說“你要他回去後馬上和敏分手,否則這事我不同意。”我苦惱了半天,我不想逼偉,這對他不公平,也太殘忍,然而這對我公平嗎?對敏公平嗎?母親是對的,我已經無法瀟灑了。我有“吻火”的決心,可我不想有“玩火”的結局。

春節後返回學校,我給偉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我說“是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如果你真的無法抉擇,那麽讓我來做吧”。信寄出後,我刻意地回避著偉。我不想再給他任何壓力,他需要時間來安靜地思考。然而每次上課遇到他,他總是那樣憂鬱而無奈地看著我,仿佛一個不小心做錯了事的小孩,心甘情願地等著大人們的懲罰。我的心涼涼地往下沉,沉向一個未可知的地方。我失望了。偉啊偉,難道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竟然有這麽難嗎?為什麽,為什麽?!

於是在那個下午,那個讓我一世刻骨銘心的下午,我去校門口的郵局寄信,走出門口的一瞬間,我突然抬了一下頭。於是我看見對麵街上正走來一對親密的情侶,男的推著自行車,女的挽著他的胳膊,輕輕地偎著他一路款款地走來。女孩穿著一條鮮豔的紅褲子,在明媚的五月陽光下煞是俏皮可愛。是偉和敏。在那一瞬間,世上有一個人被定成了化石,心被凍成了冰。千年萬年之後,化石醒轉,卻摸到了一臉涼涼的淚水。在那一刻,我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那樣那樣深深地愛著偉,我從未料到,在不知不覺中,我會將他整個人深植於心!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其實那幅愛情畫麵從未,也永遠不會在我的心中退色,它會永遠永遠灼燒我的眼,刺痛我的心!

回寢室後,我擦幹淚水,靜靜地寫下一封信,靜靜地封上口,然後靜靜地將這最後一封給偉的信投到了宿舍口的郵筒。明天它會被送去郵局的。我說,偉, 你沒有錯,然而你太自私。你不想傷害任何人,卻是傷害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半年後,聽說偉和敏領了結婚證。我由衷地為他們高興,隻是遺憾未能向敏送上一束香百合。

一年後,我在校園內遇到敏。我衝她笑笑,她也衝我笑笑,擦身而過。我停住腳步,感到一陣子的恍惚,心裏無端地想起一句詩“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我笑著搖搖頭,繼續走我的路。 12/08/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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