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大舅舅頂替外公進了食品廠工作,小舅舅在閔行的技校讀書,阿姨還沒孩子。稍得些空的外婆在小姐妹的介紹下,去十六鋪的香蕉庫房熏香蕉。那時上海流行芝麻香蕉,就是蕉皮上有黑點點的,被認為是甜和熟的。其實所有進上海的香蕉起初都是青的,要經過一兩天密封煙熏,才會變黃成熟。外婆要從早上六點做到下午六點,大概是十塊錢的報酬。從那時開始, 每次外婆來,都提一串香蕉,笑眯眯地看我和弟弟狼吞虎咽。這種工作不常有,要看廣東老板有沒有貨到。盡管外婆那時已經六十多歲,但她手腳麻利,老板也信得過她,所以每次都會被叫回去熏香蕉。現在想來,當時對我們孩子來說是有香蕉吃了,對外婆來說,卻是重要的收入。小舅舅是脫底棺材,阿姨刮皮,大舅舅需要錢討娘子,外公的哮喘說犯就犯,半夜急診室是家常便飯。我們家的條件比七十年代要好了,但因為外婆當年是把我媽媽送走的,所以不貼家用也是說得過去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外婆貼我們的。
我問過媽媽,怎麽北站外婆把她送走後又能找到她。她說因為當時那個中間人一直知道媽媽在哪裏。等媽媽回到上海後,外婆每個周六去她上班的地方等她。先是遠遠地看,後來變成遠遠地跟著。等媽媽發現總是有這麽個中年婦女在廠門口觀望她時,心生害怕,叫了個同事去問那個中年婦女是怎麽回事。同事跑回來說,那個女的是你的老鄰居,想看看你。於是媽媽走過去,告訴外婆不記得她這麽個鄰居,外婆說我是你的親媽,當初托某某送你到橫浜橋的梁家。現在想來看看你怎麽樣了。我媽媽當時就給個白眼,所有委屈和難聽的話都一起倒出,轉身走了,不認外婆。三番五次,外婆還是每個周六來等,還帶吃的東西,讓媽媽帶回養母家,和弟妹分。六十時代初吃的要比天重要,養母家也確實困難,媽媽收下了東西,也接受了生母。每次媽媽帶東西回橫浜橋外婆家,都說是廠裏同事送的,免得養母不開心。而北站外婆一直對媽媽養母一家感恩戴德,知道他們看不起自己,還是盡自己能力貼補,畢竟那家人帶大了自己 的女兒。
我至今不知道北站外婆的身世,如她是哪裏生的,有沒有家人,從哪裏到的上海。我們從來沒有聽說她的家人。她身邊隻有要好的小姐妹,當時一起在紗廠做工認識的。但外婆不缺朋友,左鄰右舍有事都會來找她商量。她也沒折的時候,就陪人家去廟裏,和菩薩說說。每個陰曆十五,她雷打不動去廟裏燒香,保佑全家。我高考前,她跑來說:我去燒過香了,保你考取。等到我畢業,她又開始操心我的婚姻,閑下來的時候,說:你要找個疼你的好人家,人一定要善。然後快生仔,我還可以幫你帶,你們就可以安心工作。我笑死了,說:外婆,你都七十二歲,還幫我帶孩子。我可受不起,摔一跤,怎麽辦?等到我終於結婚了,外婆不無遺憾地對我說:結婚這麽晚,還這麽遠,我真是幫不到你帶孩子了。 我當時眼淚都要下來了,摟著她的肩說:你該享享福了,別做這麽多。外婆看著我:唉,我不是享福的命。我習慣了勞心,等哪天做不動了,也是菩薩叫我去了。
那時外婆八十二歲,已搬去和阿姨住了,因為大媳婦看不慣她貼小舅舅,天天和大舅舅吵,給外婆臉色看。外婆受不了,就搬走了。盡管她後來想回到天目西路那幢老樓,大舅媽始終沒有鬆口。小舅舅始終是外婆的心病,從工廠下崗,結婚離婚,不管自己的兒子。白天睡覺,晚上去舞廳跳舞。可憐外婆每天去他那裏,燒菜,燒飯,陪孫子,等小舅舅跳舞回家才回去。我不明白小舅舅是何時變得那麽頹廢。記得初中時,我最喜歡和他討論各位作家的作品,他給我看他寫的書評。相信這一切都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時代的變遷中,有沉有浮,他是受不了沉下去的那個。
照顧老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外婆的最後三年幾乎都是臥床。2007年,我回去看她,她還能坐起來,跟我說:我心苦啊。我明白她是覺得拖累小輩,心裏過意不去。而且又不能出門見朋友,很是苦悶。她又問我孩子的事,然後尷尬地說:我現在也就隻能看看,抱都不一定抱得動了。2010年,我帶著十個月的耀漢回上海,她已不能起床,躺著,我把耀漢遞給她看,她抬頭望了望,講:是個外國囡囡啊。一臉倦意,聽我和阿姨聊家常,不作聲,但臉上有那熟悉的淺淺的笑意。三天後,外婆歸西。阿姨講她是在吃一碗麥片粥時,一口梗在喉嚨裏,當場就沒了。終年八十八歲。家人都說她是在等我和耀漢,看完,沒有遺憾,就走了。
外婆的追悼會來了很多老鄰居和他們的子女,因為他們小的時候,都受過劉婆的照顧,吃過劉婆的飯菜。他們有煩惱,不一定和父母講,但會講給劉婆聽,然後讓劉婆去說服父母。聽著大舅舅的致詞,我站在那裏,想那個悼詞裏那個愛黨愛國家愛社會主義的人我不認識。我知道的外婆愛家人,愛鄰居,有副菩薩心腸。豆腐飯吃得很熱鬧,仿佛重回七十二家房客的晚飯時間。
謝謝祝福! 我也覺得她進了天堂,順理成章的那種。她是那麽好的人,從來不求任何回報地幫助別人。
外婆這樣走,也是解脫。她後來完全是不能自理的,神情有時清醒,有時恍惚,瘦得沒有樣子。很可憐的。她在參加完我弟弟的婚禮後,就開始時好時壞,我感覺她是想走的。拖了三年,幸好有我阿姨和表妹的照顧,盡管期間兄弟姐妹之間也問了錢的問題爭吵不休。我弟弟是醫生。他說他受不了把老人扔在醫院裏,吊很多針的搶救。但是他作為醫生,很多時候是什麽都不能說的,由家屬拿主意。所以外婆這樣離世,弟弟很欣慰。他和北站外婆最親。
如果老年人回不過氣來了,讓老年人平靜的安息吧,
在國內,往往是叫救護車,如果救護車及時來了,國內的做法是到醫院馬上切喉插管,電擊心髒,你可以想到這老年人切喉還有愈合的可能嗎,一般是拖延二個月,老年人痛苦,家人也痛苦。這樣一搞醫院起碼要8萬。
美國醫生對這樣的老年人是不主張再送醫院搶救的,是符合基督教的精神的。
有的老年人,有些病長期很痛苦,所以如果錯過第一時間搶救,美國醫生對這樣的老年人是不主張再送原因搶救的,是符合基督教的精神的。
謝謝你的知識。照顧我外婆的是她的女兒,不是請來的阿姨。所以沒有這方麵的知識。
其實國內的老人養老是個問題,養老院進去就別想活著出來。家裏子女照顧,也有不周的地方。難啊!
老年人如果吃東西一口梗在喉嚨裏,確實許多老年人就這樣走了。
這是可以當場搶救的,搶救的人可以坐下,將老年人翻身麵向下,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拍打老年人的背部,讓老年人吐出梗在喉嚨裏的東西,回過氣來就搶救過來了。
一些講老年人護理的書,沒有介紹這內容是不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