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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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nge of Fate

(2019-09-29 05:38:47) 下一個

今年七八月的旅行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印度德裏,克什米爾拉達克藏區,和北愛爾蘭。幾個並沒有什麽關係的地方卻因為最近香港發生的一切而在心中產生了很多綿延的感想,驅使著我想寫些什麽。

可是寫完的那一刻,已是秋雨打窗,落葉婉轉。就這樣,一篇異域打卡的遊記,從夏天一直拖拖拉拉寫成了一篇關於宗教,信仰與族群融合的曆史回顧的碎碎念。

另:文學城的圖片插入太不友好,就不放圖了。

【一】德裏

三刷印度了,這個混亂卻又令人著迷的國家,尤其宗教的多樣性與鮮活生命力總讓人止不住地想一再探訪。印度教,佛教,伊斯蘭教,耆那教,錫克教,基督教,甚至拜火教,都能在這裏蓬蓬勃勃地發展,信徒們在信仰的世界裏,於理念的虔誠中追尋著對終極的理解與向往,一代又一代。

住的酒店不遠就是德裏主教的總堂,總堂的曆史其實並不長,是由一位意大利的傳教士在19世紀晚期建立的。

信步走過花木扶疏的門口,禮拜堂旁邊的教會學校的操上,年輕的男孩子正為足球的你爭我奪而大聲歡笑著。而祈禱堂內,電扇的嗡嗡聲裏,隻有寥落幾位信徒的寂靜沉思,默默地等待著晚課的開始。蒸騰的夕陽透過彩繪的玻璃斜射在我汗濕的背上,心中卻為這片刻的寧靜而喜悅,人生有很多偶然,而我隻想感謝每一個轉角後的不一樣的世界的打開。

從主教堂出來,僅僅是過個馬路的距離,就是德裏最大的錫克教神廟,班戈拉·撒西比謁師所(Sri Bangla Sahib Gurudwara)。它是僅次於阿姆利則金廟的錫克教神廟,相傳錫克教的第八代上師哈爾·克裏香在此用清潔的井水幫助天花和霍亂患者,自己也染疫病去世,廟內的池水被世界各地的錫克教徒尊為聖水,被認為具有治療作用,將其帶回家鄉。

“錫克”一詞,來源於梵文,意思是“學生”、“弟子”、“信徒”。長發、梳子、鋼箍、匕首、短褲是錫克教徒的五大信仰標識。因為錫克教是沒有偶像崇拜的,所以這五大標誌就成了教人凝聚的象征。宗教符號的圓圈代表沒有始終的唯一真神,左右兩邊的彎刀象征捍衛真理與正義,中間的雙刃刀代表做飯的刀具。錫克教神寺每天給窮人提供免費餐飲,無論信仰,無論階層。好奇的我也脫了鞋,存了包,淨了手腳,並包上頭後踏上了這座神廟。由於錫克教沒有偶像崇拜,所以室內的人們隻是靜坐於堂中,位於殿堂正中的僧侶們在一本巨大的經書前抖著浮塵唱著經文,而且唱經也似乎與時俱進地同時進行網絡直播。經堂的室外一側則是一個巨大的水池,由於是聖水所在,有不少人在那裏邊祈禱邊用聖水淨身並喝下。

夕陽照射在神廟的金頂上又再反射到聖水池中,每一個繞湖而行的信徒的臉上都是寧靜並喜悅的。盡管一旁的守衛者一再告誡大家不可以拍照,可是青年男女們依然會情不自禁地站在一起自拍,並在守衛者趕到之前重新融入祈禱的流動人群中。

我在池水邊的圍廊裏的一個小角落默默地坐了很久,蒼蠅的飛舞,池水中光影的變幻,彩色紗麗的暈染流動,孩子們嬉笑的奔跑,這一切似乎都是我期望看到的印度的一麵,可是當我真正麵對的時候,又不能忘記剛剛在天主教堂的片刻寧靜。

短暫又強烈的時空變換,讓人可以更多地享受思想的抽離,更深入地去思索所謂宗教,所謂信仰,所謂精神,所謂快樂。

順便多說兩句錫克教最神聖的聖城阿姆利則,以及被稱為“神之所在”的阿姆利則金寺。而對於很多英國人來說,它是象征英國殖民統治恥辱一頁。2019年是英國製造的阿姆利則慘案100周年,在當年的騷亂中,有近千印度人被英軍在騷亂中射殺。卡梅倫於2013年作為第一位參觀慘案遺址的在任英國首相參觀了神廟,並形容阿姆利則屠殺事件是英國曆史上一次非常恥辱的事件。在悼念簿上留言時他寫道:我們永遠也不應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但是,他並沒有像許多人呼籲他做得那樣,向受害者正式道歉。事實上,英國政府從來沒有為這件慘案正式道歉過,它也是英國和印度關係上時不時要被提及的重要事件。

阿姆利則慘案喚醒了全體印度民眾的民族覺醒,加速了整個印度反對英國殖民統治、尋求民族獨立的進程,因此也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這樁慘案也成為甘地發動全國性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直接原因之一,做為印度爭取民族獨立的新起點,它的特殊意義已經不是單單一個錫克教所能承載的了。

一百年後重新審視阿姆利則慘案,以及當年人們的訴求,如果可以重來,統治者是不是可以褪去自己的驕傲,仔細聆聽人們的呼聲?即便個體的訴求者可能是卑微的,可能是不理智的,但作為群體的他們,當訴求的聲音逐漸擴大的同時,正是他們最終成為了正義的代表,並掌握了書寫曆史的話語權。

而當我們麵對2019年的香港發生的問題無緒的時候,是不是也應該翻開曆史書頁去尋找些答案呢?

 

甘地紀念館

幾年前我才第一次完整地讀完了甘地自傳,說實話對他是有些不以為然的。尤其作為一位女性讀者,讀到某一個段落中講到他不允許他太太在生病期間違背教義喝牛肉湯來增加營養,寧願她就這樣死去,隻能以白眼相對。而對於他推廣織布運動,用簡陋原始的手工業去對抗英國的機器生產,簡直就是反全球化的最好例證了。至於他在南非布爾戰爭的選邊站,更讓人覺得這是對英國殖民政府的無原則諂媚。

可是他依然是全世界都敬仰的聖雄甘地呀。

甘地的成長其實是一個普通人成為聖人的演變史。從害羞的成績不好的小男孩,到無法克製自己性欲的青年學生,他一步步地成長為為正義發聲的律師,為自己普通同胞奮鬥的社區領袖,再到為教義與信仰始終堅持原則,用不合作的非暴力的大愛贏得人們尊重與敬仰的民族英雄。

他的成長其實告訴我們的是,你可以不完美,但最終成就你的必須有道德製高點,必須有對原則與信仰的追求,必須有麵對挫折的堅韌,剛毅與樂觀。於是終於來到了他

的紀念館前,站在門前的那行字下,“Turth is God”。是嗎?這個世界但凡涉及了人和人的社會,真的有終極真理嗎?我不知道,大概甘地也不知道。但無論怎樣,他的不合作的非暴力的原則,給無數弱小的人們在抗爭時提供了一種不一樣的鬥爭的思路,而事實也證明當你能真正站在道德製高點的時候,一時得失就不太重要了,因為你一定會是最終的勝利者。

風物長宜放眼量,並且你可以說: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上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二】拉達克

98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去西藏,在酥油茶與犛牛幹的伴隨下收獲了最美的銀河,五千米山口彩旗下的寒風凜冽中的瑪尼堆,以及遠望喜馬拉雅山清晰頂峰時的心潮澎湃。二十年後可以有機會去印度看看西藏以西另一個藏區,自己也覺得算是圓滿了。

拉達克屬於印控克什米爾地區,藏語中它是萬山之徑的意思。其實在這裏相匯的不光有群山與河流,亦有宗教的種種,無論這種宗教的碰撞是人為的,還是世事變化的自然使之。到達的第一天,站在拉達克首府列城皇宮的山頂上,遠處是雪山覆蓋的喜馬拉雅山係,無數藏民的經幡飄動於湛藍的天空下,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山腳下清真寺召喚信徒禮拜的吟唱。作為一個依然地位尊崇的藏傳佛教重地,這伊斯蘭的吟唱來對我們這些異鄉客來的有些突然,但環視周遭人,卻又似乎很漠然。

在列城周遭參觀佛寺的幾天裏,車子行駛於顛簸的小路上,山穀的凹地間小溪逐漸匯流,最終成為印度河的源頭。河兩邊是筆直的楊樹,讓人恍惚到了南疆的某地。的確也是呀,因為翻過雪山就是阿裏地區了,而車不用開很遠就是美麗的班公措湖的另一麵了。

藏式的佛寺大多建於山丘之上,冷峻地俯瞰著河穀的眾生。寺廟或者王宮的建築式樣與布達拉宮非常接近,介紹都說布達拉宮是受了這裏建築的影響,而又因為五十年代後的這裏與西藏的斷絕,拉達克地區非常幸運地保存了那個時代的藏傳宗教的風格沒有很多變化與破壞。

忍著頭痛在大大小小的寺廟中穿巡,彩塑,壁畫,轉經筒,長長的號角,羞澀的小喇嘛,高低起伏的誦經聲,一切的一切都展現著自己期望看到的樣子。但是,我們這些異鄉客,這些並不信仰雪山腳下這一宗教的學習者,來這裏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坐在一萬英尺的高原上,望著遠處的雪山的我,並不能說的很清楚。

或許僅僅就是為了來感知並親自觸摸一下這不一樣的世界?可是這裏真是淨土的世界嗎?可以在airbnb上訂到的一兩百美元一晚的高端民宿,滿世界土路上奔跑的日韓汽車,餐館裏並不正宗的酸甜中式雞肉,取代藏式酥油茶的印度馬薩拉茶,以及酒店晚上那震耳欲聾迪斯科音樂。世俗與宗教,在這裏猶如生活的晝與夜,各自平行,又相互融合。就如這山野裏八月才盛開的油菜花,按著自己的步子,雖然遲了季節,卻並沒有晚了歲月。

沒有意料到的最大感觸,也覺得最違和的景色倒是山巒起伏間幾乎走不多遠就能看到的兵營,並且都還不小,綿延於山腳之下,時刻提醒著我們,這是印控克什米爾,一個在南亞的民族宗教紛爭中誰也繞不去的地方。而就在我們下山沒多久,印度政府就宣布剝奪了這一地區的自治地位,切斷網絡與通訊手段。讓關心這一地區的人物非常憂慮世態的下一步會是怎樣。更具諷刺的是,對於印度政府的這一舉措,西方媒體罕有發聲,也許它不是一個好故事,亦或許莫迪太會講故事。

夾在兩隻大象中的藏傳佛教,在這一波爭鬥中還能繼續偏安一隅,法統永續嗎?也許時間是唯一的答案。但衷心希望它美麗恬淡,恒長遠!

【三】貝爾法斯特

貝爾法斯特我其實這些年來過數次,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的一日往返。這次終於覺得應該慢下來,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這座有五百年曆史的城市其實是一個尷尬的存在,因為它是英國政府特意在天主教占多數的島嶼上劃出來的一片以英格蘭新教為多數的,便於倫敦統治的島中之島(island of island)。所以它並沒有聞名的大教堂或者博物館,雖然因是泰坦尼克號建造地而有一個非常受歡迎的參觀場所,以及跟著《權利的遊戲》而被人所知的諸多打卡地,但真的論起來貝爾法斯特在文化積澱上,大概連利物浦都比不上。

可是它又是英國曆史上的一個繞不去的黑暗瘡疤,因為僅僅是在三四十年前,愛爾蘭共和軍的抗爭,爆炸,槍殺,幾乎對每一個英國人的日常生活產生過劇烈的影響。所以,在貝爾法斯特的遊曆就是關於這一段曆史的觸摸與思考。

然而當我們坐著環城汽車,經過所謂的peace wall的時候,做了心理建設的我依然很震驚。那些在過去幾十年陸續修建的又幾次加固的四五米高的隔離牆,於2019年的今天依然在北愛爾蘭的首都高高聳立。這些牆們,將不同宗教的社區單獨隔開,隻有窄小的大門可以進出。而這些晚上11點要鎖門宵禁的小區,在貝爾法斯特的西部特定地帶幾乎車開不遠就能看見。這對於現代文明發源地的國家英國,是多大的嘲弄呀!

即便是從對於北愛和平具有裏程碑意義的1999的Good Friday Agreement算起,也過去二十年了,在大英帝國的治地下,依然有這樣可恥的因為宗教而刻意將人們特意隔離的社區,這種視覺震撼實在是我來之前沒有想到的。

所以又要回看一下曆史,尤其是80年代著名的毯子抗議。那個時候監獄在押的共和軍犯人,為了爭取作為政治犯而不是刑事犯的權利,展開了不穿囚衣(因為這是政治犯的權利)而僅僅批著毯子的運動,隨後升級為一場穢物示威運動,囚犯們不洗澡還把糞便抹在牆上。進而於1981年3月1日,關押在貝爾法斯特梅茲監獄中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桑茲等4人宣布開始絕食。為此他們提出後來為人們所知的“五項要求”。

1. 有權不穿囚服;

2. 有權不做監獄安排的工作;

3. 有權和其他囚犯自由結交,並組織教育和娛樂活動;

4. 有權每周接受一次來訪,收一封信和一件包裹;

5. 重新獲得因示威活動而喪失的提前釋放權。

桑茲的絕食得到北愛爾蘭天主教徒的熱烈支持。4月10日,即絕食後的第40天,桑茲在北愛爾蘭一個以羅馬天主教徒為主體的選區的補缺選舉中當選為英國下院議員。4月20日,絕食鬥爭進入第50天,桑茲的健康情況迅速惡化。在監獄看過桑茲的3名愛爾蘭議員斷言,桑茲“隻能活五六天了”。他們要求緊急會晤撒切爾夫人,並籲請美國政府出麵調解。可是所有調解都失敗,等待他們的果然是撒切爾夫人堅定的拒絕。1981年5月5日,在絕食了66天之後,桑茲終於死去。撒切爾夫人在下院發表演說,聲稱:對共和軍囚犯讓步,就等於給他們頒布屠殺無辜的許可證。桑茲死後,有10萬人參加了他葬禮。為了紀念他,巴黎和德黑蘭兩座城市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條街道,法國政府為此還抵製查爾斯王子的婚禮。

5月21日夜11時29分,首批參加絕食的共和軍成員全部死亡,緊接著又有一批囚犯自願接替他們,開始了新的絕食。在1981年的夏天,共有10名絕食者死亡

而最終解決這一切的是愛爾蘭共和軍的政治組織,新芬黨,在北愛爾蘭大選的崛起,最終通過英國政府和分離者的艱苦談判而迎來的曆史性的1999的Good Friday Agreement。

20年前的我還在自己的論文做最後掙紮,各種媒體的解釋與評論入了耳卻沒有入了心,直到20年後的這個暑假,當自己終於在遊覽車裏繞了這街區走了兩遍,望著藍天下對立兩派隔街而峙的彩旗,房屋外牆上你的英雄我的敵手的畫像,廢棄的監獄,騷亂標記的街頭標誌。曆史才真正地寫進了心中,雖然它很醜陋。

我想當時身處抗爭漩渦之中的人肯定都覺得自己站在正確公理的一方,都是為本心為自由而做出各自的決斷。就像黛玉說“我為的是我的心”,而寶玉則回:“我為的也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這世上有很多公平的心,正義的心,還有更多自認為公平的心,自認為正義的心,將辦好事的好心,將辦壞事的好心,將辦壞事的壞心,將辦好事的壞心,每一顆跳動的心,在隔離牆內外,所有的它們都統統被展示,被拷問,被探尋 …

我從崖邊跌落, 落入叢山萬座

呼聲不烈不弱, 夢門何故緊鎖

誰引我入明火, 誰推我入筐籮

誰割去我耳朵, 誰圈我以繩索

誰恥笑我執著, 誰把歲月蹉跎

誰碾碎了泡沫, 誰心已成魔

 

香港的崖邊在哪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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