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人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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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咬文嚼字

(2008-01-31 09:05:25) 下一個

大家在網上筆耕,用詞選字經過適當的推敲是必須的,因為一字之差有時會破壞你想要表述的意境,從而讓讀者對你作品產生不必要的誤解。這方麵有古今中外都有不少的有趣故事,例如大家熟知的“推敲”一詞就源於唐朝詩人賈島的一段典故。賈島有一天作了下麵這首詩:

 

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詩成以後,賈島感覺“僧推月下門”這一句要是改成“僧敲月下門”讀起來似乎更舒服點,但又似乎沒有“推門”更合詩詞的意境。所以他就為這兩個字傷起腦筋來。最後,由於過度投入,還驚動了當時的高幹兼著名文學家韓愈先生的儀仗車隊,結果惹得韓愈先生也為這兩字傷起腦筋來。從那以後,大家就用“推敲”一詞來形容人們創作時選詞拈句的思考。 

適當推敲自然必要,但要是為一個字輾轉反側到睡不著覺就沒必要了。對我來說,上麵那首詩用“推”還是用“敲”都說得過去。盡管著名文學家韓愈先生建議賈島用“敲”,可是你非要跟他較較真,他也可能說服不了你。不信我們可以推演一下。 

首先看看這個門是和尚的廟門還是老百姓的家門。如果這是老百姓的家門,一個和尚大半夜裏來敲門化緣不說從情理上說不通,至少讓人感覺他不懂禮貌,把這件事放到詩裏肯定讓人感到缺乏詩意。如果這個門是廟門,那這個和尚半夜裏敲門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和尚晚上睡不著覺,偷偷出去亂溜達。要是這樣的話,他走時自己應該是把門打開的,回來時就沒必要故作玄虛地敲門了,除非他腦子有病或者是妒嫉別的和尚睡得太香,故意要把他們吵醒。另一種可能是這個和尚大半夜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估計他不是又饑又渴,也是疲憊不堪,這樣一來,這個無精打采的和尚與詩中描繪的月夜閑靜之環境又不合拍了。另外,不管是以上何種可能,詩人要是不在廟門附近30米以內貓著,怎能聽見那敲門之聲呢? 

哈哈,你肯定說我這是雞蛋裏挑骨頭找碴子。其實你要是對“推門”進行以上類似的推演,也會找到中間的不合理之處。 如此一來,“推”“敲”似乎都不能用了。 

所以,我們在欣賞文學作品的時候不能過於挑剔,你要是咬文嚼字地去推敲每句話的合理性,再好的作品也會漏洞百出。不過也有人專門喜歡幹這事,不僅能找出別人邏輯上的毛病,還能演繹出一番大道理,以示自己的高明。明朝著名文學家兼畫家徐渭就有一篇《借竹樓記》,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說有個人叫龍山子的,年終老板發給他一個幾萬美金的大紅包,回家以後很高心,就在自家院子的東北角蓋了一個小樓。這個小樓正好靠著鄰居家的一片茂盛的竹林,從窗戶上望出去,竹林不僅風景如畫,中間的鶯歌燕舞還給人不時感到自然界的勃勃生機。這樣,不論是上網灌水寫貼還是靜思閑讀,小樓自然都是極好的場所。龍山子很高心,小樓建成後,他就天天在裏麵貓著,連吃法睡覺都不願意下來。後來,他還給這個小樓取個名字叫“借竹樓”。

一般人對這個名字不會放在心上,即使不同意也是聽之任之罷了,不會花時間去咬文嚼字地去推敲。可龍山子有個朋友不一樣,這人是個職業拍磚的,名叫方禪子。他聽了這個名字後,心裏稍加推敲了一下,就找龍山子較真來了。 

他到龍山子家來質問:“你為啥要取‘借竹樓’這個名字呢?”

龍山子說:“嗨,這房子是我們家老一輩買鄰居的地蓋的。現在我沒那麽闊氣了,買不起鄰居家那片竹林,隻好靠著它建個小樓,因此就叫’借竹樓’。”

方禪子到小樓裏看了一下,然後想了一下,又問龍山子:“你這‘借’字,說的就是鄰居家的這片竹子嗎?”

“對呀,沒錯,就是這片竹子,有了它,這小樓才有了情調。”

方禪子說“那這片竹子以外是什麽呀?”

“哦,你指遠處那片竹子呀,那是別人家的了。”

“再之外呢?”

龍山子答:“再之外,就是會稽山,此山從南而來,往東而去,好幾百裏呀。”

“此山之外,又是何物呀?”

“山之外,就是藍天白雲了。”

方禪子聽完思考良久,默不吭聲。龍山子一看,心裏納悶了,今天你是怎麽了? 難道我建了這個小樓檔了你們家通風采光了? 不至於吧,你們家離這有至少有七八裏地呢。所以他就問方禪子:“禪子老哥,你是不是有啥心思呀,有了就說嘛,別不好意思。”

方禪子又問:“你的意思是說,你看見鄰居家那竹林不錯,自己沒錢買它,所以才用‘借’字,對不對?”

龍山子說:“對呀,就是這意思。”

方蟬子說:“這就有點讓人費解了,你看見鄰居家的竹子美,你說是借,可你也看到遠處別人家的竹林呀,那也應該算借吧。再推論一下,你也看見會稽山,那也算借了,你還看見藍天白雲,那也算借了。那你這‘借’字緣何隻限於鄰居家這片竹子呢?你要說看見藍天白雲不是借,看見會稽山不是借,那你這片鄰居的竹林也不能算是借了。還有,假如把你的房子放在鄰居的東麵,並一直移過去,移到藍天白雲之上,你的所謂看見高興就借的東西肯定會依次往東移,到後來,藍天白雲是借的,鄰居這片竹子反倒不算是借了。再反過來,再把你的房子由藍天白雲哪裏往西移動,一直移到鄰居這裏為止,你所想借的也一定隨著往西移動,藍天白雲又屬於不借的了,這樣一來,你所想借的到底是何物呢?”

龍山子聽了,心裏自然不痛快了,哦,我看到的都算借,我借得過來嗎?我昨天還看見鄰居家有幾個美女在院子裏蕩秋千,難道我也要借一借?我倒是想借,可人家願意嗎?

不過,他雖然覺得方蟬子有點過於認真,但還是感覺有點啟發。思索以後,隻好給方蟬子承認錯誤:“我明白了,我能夠忘情於遠,不能忘情於近,並不是真忘情,而是受物體景物的遠近所控製。凡能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就覺得很親近,凡是遠不可及有點縹緲的東西就感覺生疏了。其實這個情緒不限於景色,其它方麵也是如此。還別說,要是沒有你這番咬文嚼字,我還一直讓這種狹隘的思維蒙蔽著。這樣吧,就請你給這個樓換個名字,以便讓我也能胸懷遠大,你看怎麽樣?”

方蟬子一聽,啊?要我給你換個名字,然後你再咬文嚼字也給我來一下,以我之矛戳我之盾,給我點難堪?那怎麽成!我這人天生喜歡拍磚,但不喜歡接磚。我不能上你的當,樓名還得這樣叫著,不能讓你改。

他略略想了一下,說:“為啥要換樓名呀,其實你這名字叫的很不錯,隻不過你要正確理解這個‘借’字。你看看這些竹子心虛身直,氣勢清逸高聳。再看看你現在文章寫得相當鏗鏘有節,不正是借用了竹子的品性嗎?隻不過竹子你是借了,可你心裏還不知道是怎麽借的而已。明白了嗎?”

龍山子聽了以後思索了一下,覺得方蟬子講的很有道理,非常佩服。頃刻之間就成了他的粉絲。為了表示他的敬意,他還特地讓方蟬子書寫這樓名,以為紀念。 

其實,龍山子是個老實人,如果他也像方蟬子一樣會咬文嚼字,他完全可以反過來拍方蟬子一磚,指出方蟬子之“借”的狹隘。文章中“鏗鏘有節”是借竹子的,那“飄逸瀟灑”難道不是借藍天白雲的?“純厚樸實”不是借會稽山的?“源遠流長”不是借錢塘江的,“恒守如一”不是借潮汛的? 如此一來,借竹子是借,那遠處的高山,白雲,河流和海潮難道就不是借嗎?!

 

 

 

 

 

 

附: 借竹樓記  []徐渭

 

龍山子既結樓於宅東北,稍並其鄰之竹,以著書樂道,集交遊燕笑於其中,而自題曰“借竹樓”。方蟬子往問之,龍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於此也,則買鄰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則借鄰之竹而樓之。如是而已。”方蟬子起而四顧,指以問曰:“如吾子之所為借者,特是鄰之竹乎?非歟?”曰:“然。”“然則是鄰之竹之外何物乎?”曰:“他鄰之竹也。”“他鄰之竹之外又何物乎?”曰:“會稽之山,遠出於南,而迤於東也。”“山之外又何物乎?”曰:“雲天之所覆也。”方蟬子默然良久。龍山子固啟之,方蟬子曰:“子見是鄰之竹,而樂欲有之而不得也,故以借乎?非歟?”曰:“然。”“然則見他鄰之竹而樂,亦借也;見莫非鄰之竹而樂,亦借也;又遠見會稽之山與雲天之所覆而樂,亦莫非借也。而獨於是鄰之竹,使吾子見雲天而樂,弗借也;山而樂,弗借也;則近而見莫非以之竹而樂,宜亦弗借也,而又胡獨於是鄰之竹?且誠如吾子之所雲,假而進吾子之居於是鄰之東,以次而極於雲天焉,則吾子之所樂而借者,能不以次而東之,而其所不借者,不反在於是鄰乎?又假而退吾子之居於雲天之西,以次而極於是鄰,則吾子之所樂而借者,能不以次而西之,而所其所不借者,不反在於雲天乎?而吾子之所為借者,將何居乎?”龍山子矍然曰:“吾知之矣。吾能忘情於遠,而不能忘情於近,非真忘情也,物遠近也。凡逐逐然於其可致,而飄飄然於其不可致,以自謂能忘者,舉天下之物皆若是矣。非子則吾幾不免於敝。請子易吾之題,以廣吾之誌,何如?”方蟬子曰:“胡以易為?乃所謂借者,固亦有之也。其心虛以直,其行清以逸,其文章鏗然而有節,則子之所借於竹也,而子固不知也!其本錯以固,其勢昂以聳,其流風瀟然而不冗,則竹之所借於子也,而竹固不知也!而何不可之有?”龍山子仰而思,俯而釋,使方蟬子書其題,而記是語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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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懶風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哈~~真是妙文啊~!

執著於一物,才要“借”,不執著就無需“借”了。事實上,這世界上有哪一樣東西不是借,而是真正擁有的?就是我們的身體,有朝一日也是要歸還給大地的啊~!嗬嗬~~!
臭老王 回複 悄悄話 咬文嚼字好理解。就是說吃飽了,喝足了,感到沒好吃的了,就把文字當吃的東東來咬嚼。方法是多咬多嚼不急著咽。因為味是在嘴裏才有的,早咽就沒意思了。當然,吃不飽的人大都是不咬文嚼字的。
揮一揮手 回複 悄悄話 飄兄新春愉快,來年百事更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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