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東籬下

隨性的人,喜歡隨心所欲。不管多少,也無論長短,想到了,記下來,就有了這個被稱為博客的東西,且將之命名為採菊東籬下,其實是想悠然見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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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君臣與帝國

(2025-11-01 15:27:58) 下一個

君子、君臣與帝國

 讀到一篇文字,指責移居海外的同胞對出生國政府的批評是口出惡聲,違背了“交絕不出惡聲”的古訓。

  “交絕不出惡聲”,是兩千多年來讀書人的處友之道,隻是近幾十年來,經曆了太多的政治運動後才被拋棄。該話來自《史記·樂毅列傳》,原文為:“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源於樂毅報燕惠王書中的這句話,前半句成為古代臭老九們的行為戒條後,至少隱含了兩重意思:一是不要把寬容當傻冒;二是莫以狡詐為聰明。如去除了這兩重意思,這世上恐怕就隻剩下勾心鬥角、相互算計,難有君子之交了。這一東西方共有的交友之道,在政治運動被唾棄之後有所恢複。但如將此泛化,把政府與國民的關係納入君子之交,就需要探討了。

  其實,樂毅那句話的重點在後半句。話題是因為他懼怕燕惠王迫害而改投他國後,燕惠王對他發動輿論攻勢所引起的。他是向前報效國新國君表明,他即使是因為被陷害而離開,他依然是忠臣,不會刻意去為自己辯白而讓君主在道義上處於不利地位。他講的是君臣關係,前半句是為後半句鋪墊的。樂毅成功了,燕惠王果然閉上了自己攻擊樂毅的臭嘴。

   一代名將樂毅在此事上的成功,不僅在於他的智慧和學識,還因為那是一個比較寬容的年代,還能容許將君子與君王相提並論。那時還沒有愛國主義,老九們還比較吃香,還能提勁說:此國不留爺,自有留爺國。各國也在比賽看誰養的老九多,信陵君門下食客三千的故事、成語招賢納士等,就出自那個年代。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就燦爛在那個年代。盡管如此,老九們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明白國是人家的,自己再能幹、再受賞識,也隻是找碗飯吃的雇員(食客),不會以國家主人自居。

  秦皇掃六合,讓天下國土盡歸皇室一家。書生從此成為皇帝砧板上的肉,頌聖漸次代替百家爭鳴成為主旋律。漫長的科舉路,讓帝國官僚體係保持了一絲活力,也讓天下士子再也挺不起脊梁,令邀寵獲聖眷成為官場生存和上升的保障。絕對的權力在帝國時代得以充分展現,也使爭奪絕對權力的血腥暴力改朝換代,成為那個時代不可避免的輪回大戲。

  樂毅那個時代距今已2000多年,盡管還有人做著皇帝夢,但帝國的時代畢竟完蛋了。除停留在過去治理的少數幾個國家而外,現代治理的國家已不再屬於一家一姓。執政者的地位既不是打出來的,也不是世襲的。執政者也不再是一個組織,更不是一個或幾個家族壟斷的。百官和百姓的生殺予奪、罪與非罪,再不能由執政者說了算。執政者也再不是批評不得、非議不得的神,但國家卻安定了,政權卻穩固了,執政者的身家性命也安全了。

  擋不住的言論開放,讓尚處在帝國陰影下的人們,也時不時能看到西方政要在台上執政時的風風光光,卻又常常被反對派罵得體無完膚。可他們下台以後,則又如街頭巷尾的普通百姓一樣買汰燒,不用深居簡出,也無須刻意張揚顯示影響力以自保。在台上時挨罵,下台後過著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成為現代治理國家的政治生態。國家政要收獲讚譽,通常隻能是在他們離開政要位置,成為不掌權的普通人之後。

  掌權者與非掌權者,從來是不平等的。掌權者對非掌權者處於強勢地位,要防止權力的禍害,唯有掌權者的行為透明化,讓民眾能隨時對他們敲敲打打。現代治理國家剛好顛覆了帝國時代掌權者與民眾的關係。帝國時代至多隻能充當奴才和家丁的民眾,在現代國家裏成為了擁有不可剝奪私產的選民。國家從體製和製度上保障了國民對國家權力掌控者的監督、批評權利,而台上人不能對政府服務對象的民眾為所欲為。“不出惡聲”,隻是手中沒有權力者之間交往的準則,而不是民眾對政府、對掌權者的準則。掌權者隻有在走下權力舞台之後,才能享受到“不出惡聲”的紅利。

  君子之交,是一種平等者之間的交往。一個手執凶器的彪形大漢與一個手無寸鐵的文弱書生之間產生糾葛,是無君子之風的平心靜氣、公平大度可言的。政府與民眾的關係,是強弱關係,隻有實實在在賦予民眾對政府及其官員的監督、批評權,才可望一個清廉的、為民的政府存在。二者是不能混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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