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兒子要帶著他的兒女來,一雙兒女十分可愛,要緊的彼此非常好,好的常讓我感動。比如有一次兒媳婦忍不住說她女兒聲高了,小女兒開始撇嘴,然後哥哥說話了。孫子慢慢的,輕輕的對媽媽說:
“你別那麽大聲對飛說話,飛的耳朵會疼。”
那是2年前,孫子6歲,孫女飛3歲,我站在一旁被感動得呆啦。
現在這倆個小人始終親親愛愛,但比小時鬧騰多了,每次他們來再走後,我們都要大鬆口氣緩上好幾天。
今天鬧猴又要來,我突然想起來我曾寫過的故事……
再讀《西遊》
突然有興再讀《西遊記》。書是朋友幫著買的,她一定想到我多年在外國文弱了,因而特意買了學生讀本,書中摻雜著名家學者、特級教師、優秀班主任的大量批注點評,重要之處用紅色曲線勾出,左右眉批,再加上書原本的各種注釋,盡管字小而密緊緊簇擁,頁數還是近乎八百,淨重近乎一千(克)。閱讀時姑且忽略重量,但從始至終必須剔出各式點評找原著去讀,很是麻煩,買書者用心良苦,讀書者費力良苦,到底是朋友,可謂同甘共苦。小時候我就養成躺著看書的習慣,至今睡前都要躺看一個多小時的書,可一公斤在手,怎麽拿著都堅持不了太久,隻得不時放下稍緩。喘息之間想到的也是些和西遊記有關的,比如動畫片《大鬧天宮》,但第一個蹦出記憶的,是多年前我給一個德國孩子講孫猴子的事情。
那是1994年初,老爸幾個月前的突然病故重創了我,很長時間無法排解緩和,我辭去了護理院的工作,因為不能觸景生情目睹那些年老力衰的人。人總得找些事情做啊,最簡單的就是打掃衛生了,我翻看報紙尋找那些有所需求的啟事,然後打電話詢問,甚至毛遂自薦登出告示,希望得人青睞。我並不嗜好打掃衛生,不過是別無良策,而且這些事宜都是一對兒德國老夫婦一手操持,我坐等佳音而已。經過一番努力之後不見效果,德國人對陌生人尤其又是外國人不肯輕易相信,這很正常,誰會隨意把自己的家交給陌生人任意穿梭呢。老頭兒是大學的退休教授,很狡猾地換了種方式,他在報上登出啟事,“教授家幫工尋求更多的工作”。這下炸了,那幾天恨不得全弗萊堡有需求的人家都來詢問,老夫婦把他們的情況登記匯總,然後我們仨共同商討,挑出適合的人家後,我登門一一麵試他們,不和善的不理。那兩天真有些政府組閣的意思,老人就是有經驗啊,我還是我,不過是換一種方式出麵立刻網紅。
最後選了離我住處近的幾戶人家,我開始了新的經曆。德國人清掃的能力極強的,相形之下我很笨拙,不過本著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的道理,我盡力而為。其中一家離我家不過幾百米,因為那家有三個男孩,所以被我選中,我兒子剛到德國不久,我想給他覓些德國小同伴。那家的男主人是律師,樓下事務所,樓上家生活;女主人桌上常見一摞作業本,想必是老師了。本來打算和她家兒子們套近乎,沒料到別說兒子了,我工作時可以說渺無人煙。女主人把事情交代好後就出門忙碌了,從教授家走出的幫工我,很輕易就得到信任。
雖然很盡心盡力,女主人對我的工作總有一點兒意見,她說木質樓梯要先掃一下後再擦,否則上麵的碎東西會劃壞木板上的漆。我這個人終生不渝的懷毛病是逆反心理極強,越說越不改,反之我覺得自己有理,樓梯明明很幹淨,為什麽還要浪費人、物力先掃後擦,女主人很無可奈何。當然,後來我也想明白了,認為她說得有道理,德國人講究衛生,我應該入鄉隨俗。唯一的遺憾,是我始終沒機會和她家的幾個孩子謀麵,我工作的時間他們都在上學。
一次,男主人為我開門後說,小兒子發燒生病不能去上學,我盡管做自己的事。他臨下樓時還對兒子叮囑:“不要看電視。”小兒子七、八歲,百無聊賴地病在家裏,我過來過去忙碌著,也沒功夫和他搭話。當我完成了日常清理後,便開始熨衣服,我最恨的就是熨衣服。我擺好熨攤準備工作,一眼看到小兒子回到自己屋裏看起了電視,我想了一下後,把熨台挪到男孩房間門口和他商量,不要看電視,聽我講個故事如何。孩子大都愛聽故事,他欣然同意,我開始給他講起了西遊。
我盡量講述生動,他聽得很認真,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孫猴子對他是陌生的,所以不時提出問題。本來嘛,石頭裏蹦出個活猴,除了吃喝拉撒睡還一身的高強本事,換誰都有好奇心,我呢,尤其的喜歡解答,否則一個人喋喋不休,沒有彼此互動,自己就先厭煩了。我倆這廂正熱鬧著,他爸爸抽空上樓來了,一眼看見我堵在男孩門口,臉上現出一絲不快。聽了我的解釋後他笑了,轉身就回事務所繼續工作,有教授家幫工給他兒子作伴,他很放心。
我記不得給男孩把故事講到哪裏,方正不會過了大鬧天宮,我活幹好後就打道回府,沒覺得那天有什麽可圈點之處。但當我下一次來幹活時,男女主人都先後很有興致的對我提起孫猴子的故事,他們的小兒子一定是原原本本把我的故事講給全家聽了。更有意思的是,女主人再也不說什麽擦掃樓梯的事情,而且對我的工作從不點評,好壞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看到了我的長處,以後孩子如若生病,我都能扮一個好阿姨。
可惜,這個工作我沒能做長久,幾個月後,除了一個老太太,我辭去了所有的家務工作,換了個工種全天上班了。別看我家務活做得不地道,但所有的雇主都戀戀不舍的,即使沒有什麽教授當托兒,我也是一個能夠讓人信任的人,除此之外還擅長胡侃,侃了孩子,侃了成人,還侃了他們的狗,但與西遊記有關的,隻是這一家了。
以前常聽人談到為人幫工時的心理不平衡,特別是那些在國內家中有保姆的,我愚鈍些,裏外上下同樣做人,非但未覺出被下等了,反之,我向德國家庭學到不少清掃本事。要是我的朋友沒有給我買這麽一本沉重的《西遊記》,或許這段挺愉快的回憶就塵封了,應了人們常掛嘴邊的話,萬事皆緣起,我做家務能力差,就不遠萬裏到德國來取經了。
前幾年,《西遊記》被譯成了德文,一個很巨大艱難的工程,書一上市我先生就買了回來,守著一個中國媳婦而不知西遊,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可惜,他淺嚐輒止未能接受。我從來堅持,像西遊、紅樓及古詩詞一類的文化作品根本無法翻譯,上轎美嬌娘,下轎大灰狼,即使譯了效果也不理想。如果有人請我出山,我會把西遊編成趣味橫生的劇本,帶著德國孩子滴水石穿般,一出出兒地把中國儒釋道古老文化的深奧,一點點兒地滲透給西方的孩子、大人和狗。如此這般下來,世界是否美好些?新冠是否收斂些?
虎年還有二天就到了,我已經看到觀世音菩薩說服了沙僧和八戒,說話就要救出悟空·····
現在我得把凍在冰箱裏的餃子拿出來,倆猴不說中文,卻愛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