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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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段譯詩

(2025-03-08 09:37:19) 下一個


 

前幾天出了一趟遠門。回家的路上,車堵得厲害,本來以為隻要五個小時,傍晚就可以到家,卻開了十幾個小時。過了午夜,家仍遠在天邊,車上的妻兒都睡著了。車外前後是望不到頭的車燈的長龍,兩旁則一片漆黑。車隊走走停停,我的思緒也不著邊際,不知怎的,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大學時代喜歡的一段譯詩:
 
我要把衣服鋪在你的腳下,
但是我太貧窮,隻有我的美夢;
我已經把我的美夢鋪在你的腳下,
輕輕地走吧,因為你是在我的美夢上走著。
 
我從來不知道這詩的作者是誰,全詩是什麽樣。記得是大二時在一位美國物理學家弗裏曼·戴森的自傳《宇宙波瀾》(陳式蘇譯,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82年版)中讀到。戴森在回憶自己的戀愛時,引述了這段詩,但沒提及詩作者,書上也沒有注釋。我曾很想知道這詩的全文和作者,起初幾年也曾向人問及,沒人知道答案,後來也就罷了。我一直以為這是首無名氏的詩。
 
那晚半夜在美國肯塔基州荒野幽暗的車中,一個念頭忽然發光:互聯網
 
互聯網果然萬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到了。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葉芝所作。據說還是他最受歡迎的詩之一。
 
He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
William Butler Yeats
 
Had I the heaven's embroidered cloths,
Enwrought with golden and silver light,
The blue and the dim and the dark cloths
Of night and light and the half-light,
 
I would spread the cloths under your feet:
But I, being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在互聯網上能看到這首詩的多種中譯,但在我看來都遠不如陳式蘇所譯。試看結句,陳式蘇譯為“輕輕地走吧,因為你是在我的美夢上走著。” 原文tread是行走時所重複兩動作,抬起腳與放下腳,之一: 放下腳。譯為“走”,暗喻“生活”非常傳神。他人的譯文有“輕些兒踩,因為你踩著我的夢。”, “輕一點啊,因為你腳踩著我的夢。”都差遠了。“踩”為“用腳蹬在上麵”,目的多非行走,像是特別針對“我的夢”的一個孤立動作(頗有些滑稽),於是失去了流暢的動感和生活的延續性,失去了原詩暗喻的深廣。
 
可以說如果不是陳式蘇的譯文,我很可能不會喜歡上這首詩(那時讀英語挺吃力的)。陳式蘇的譯文片段,信達雅兼備,讀起來琅琅上口,殊為難得 (其譯cloths為“衣服”,也許是誤看為clothes之故),可惜隻是片段。且因為是在一位不太著名的物理學家的自傳中,讀到過這段佳譯的人恐怕不多。此外,1982年版的《宇宙波瀾》譯本,現在已不好找了,我姑且不自量力把這譯文補齊,錄在這裏,算是“存人之美”吧!
 
他眼望天空的錦繡
威廉·巴特勒·葉芝
 
假如我有天空那金銀光線點綴的錦繡
那日夜晨昏裏蔚藍的、朦朧的、漆黑的錦繡,
我要把這錦繡鋪在你的腳下,
但是我太貧窮,隻有我的美夢;
我已經把我的美夢鋪在你的腳下,
輕輕地走吧,因為你是在我的美夢上走著。
 
據評論,詩中的“我”在標題中作“他”,是詩人有意要同這個“我”報持點距離,做一位旁觀者。旁觀者明白一個人的戀愛就像一個人的夢一樣,全屬一己的“心思”,跟心外的現實沒多少關係的。“脫離現實”似乎很成問題,然而現實於人永遠在無門可入之處,大哲如笛卡兒也隻好說“我思故我在”。我們能把握的似乎隻有這點思,到不思的時候,也就不在了;真正無我的時候,也就無詩了。還在的時候,珍重自我的那點與現實無關的思, 且保持點距離,就成其為好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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