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部分的中國人一樣,我爸媽是省錢的一把好手。我從小耳濡目染,遂得真傳。又或者,這是已經刻在我的基因裏的東西,完全不費吹灰之力。過度消費、控製不住物欲?沒有這種事。所以,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亂花錢的人。加入投資早退(休)黨後,為了更快積累本金,我又重新琢磨了一下開源節流。開源方麵,我個人的勞動力已經被我那個全職工作榨幹了。平時有些額外出工掙錢的機會,單位的同事都不積極,因為大家都還想多活幾年。節流的話,因為我本來就沒有大手過,可拓展空間也很有限,似乎隻有旅遊、外食和衣服方麵還可以再摳下來一點。適逢疫情期間,出行和聚集都受到一定限製,於是順勢而為,大概有一兩年的時間,我都沒有去一小時車程以外的地方,吃飯就自己做,基本不下館子,衣服也是到必需的時候才買。
這樣稍嫌憋屈地過了一兩年,其實並沒有多省出來多少錢。隨著疫情的放開,我又逐漸恢複了以前較為正常的生活。另外一個因素,是死亡對我的心理影響。在疫情前後的幾年裏,我的家族、同事和朋友圈,都不時傳來曾經有過交往的人的死訊。一個不諍的事實,隔一段時間,就會以葬禮的形式,提醒我一下:每個人早晚都要死的。我家族的長輩們是一群窮一世、沒資產、沒醫保、甚至沒退過休的農民,他們大多死在了八十歲以上。我估計,不出意外,我大概率會活到那個時候。然而,俗話說得好“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來。”我剛剛入職半年的時候,有一位中國同事,診斷出癌症四期。兩年以後,就去世了。她的父母也還健在,家族裏麵,也沒有癌症病史。
所以,我感到我必須兩手準備:第一,要為可能發生的長壽,未雨綢繆;第二,也不能為了將來的自己,委屈現在的自己。於是,存錢投資的事情繼續做;該消費的地方,也適當鬆手。
投資方麵,收益一直還好。最初的時候,我非常開心:你看,我啥也沒幹,這戶頭自己就多出了這麽多錢。過幾天,還給我分了紅!有什麽事能比這更好?從小被算命的說我一輩子不會有錢,看來算命的隻能算準三十年內。他那個老花眼,看不到我四十歲要逆襲。
這種歡樂雀躍之情,持續了一兩年。慢慢地,我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我跟貝版學的是長期投資,不是一夜暴富。因為起步晚,本金規模小,要想達到被動收入可以應對日常開支這個目標,在最優情況下,至少需十年以上。貝版的計算是十七年。啊,十七年,那個時候我已經快六十歲了。我希望:我一腳就跨到六十歲!過上自由自在的退休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從從容容吃好每頓飯,有太陽的時候出去散散步,下雨天在家看看書,今天包餃子,明天蒸包子,淡季出遊,旺季出操,別管星期幾,超市商場大山溝,想去立刻去……再看看我眼前的生活:早上天沒亮就出門;進了單位,一整天不見天日;對誰都要笑;不管發生什麽奇事,脾氣的不能有;中午匆忙吃個剩飯;下午繼續疲勞作戰;回到家再做兩個小時飯;做完這一切,想健個身,看一眼啞鈴,覺得還是算了,今天就放過自己,看著我就舉不起。
我退休的老爸跟我視頻的時候總說:“我們現在,那還不是等死?”我說:“老爸,你現在是一輩子最好的時間啊!你這麽自由,又不愁生活。雖然你沒錢,可你也不缺錢。你的生活就是我的目標啊!”我爸說:“啊,那倒是的。我們也是從年輕的時候苦過來的。人啊,都是要經曆這些的。你過些年就好了。”
嗬嗬,過些年?我才不想過些年,這些年可不好過!我已經過得不耐煩了。一份正常穩定的工作,不過是現代化的奴隸製。普通人的一輩子,無非是用勞動力來贖身。你走向自由的路途,遙遠而漫長。首先,你要經曆至少12年顆粒無收的準備期。然後,你可能因為看不清方向而走錯路,一轉眼就兩手空空、晃蕩到了中年。等你終於有幸在社會的毒打和鞭策下,摸到了小徑入口,因為稅收和通脹的蠶食,你前進的步伐隻能以毫米單位小時計算。如果有孩子,在某個時間點,你還要往回倒走十幾米。為了工作,你放棄自由、犧牲健康、藏起一部分的真實人格,換來路途上暫時的苟且。你一麵怨恨它,一麵還要害怕失去它。於此同時,你贖身的本錢,身體自己,已經開始拉垮了。當你經曆又一個莫名其妙的失眠之夜,在淩晨才勉強入睡時,忽然你自設的警鈴大作,一個全新的工作日已然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