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情
林沁婭早早就起來了,她打開冰箱,取出一塊上好的七層五花肉;清水洗淨,包上紙巾,吸掉表層油脂。木刀架上十幾把刀,形狀大小各不相同;她挑了一把十八子小切刀,握在手裏剛剛好。
肥瘦相間,紅白相稱,均勻細致,肉在刀下一片片翻開,像一束未名花在綻放。大火焯一下,放入無水的小鍋,小火煸炒,肉香在吱吱聲裏散發開來。
昨晚是中秋節,也是女主人李素芬四十六歲生日,來了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國外的華人依舊喜歡熱鬧,party上歡聲笑語,人聲鼎沸。雖然平時喜歡獨處,林沁婭還是盡量讓自己融入人群,她提高嗓門應酬著,和不同的人聊著相同的話題。
晚餐後,人群分成了幾撥,有打牌的,有侃大山的,還有卡拉OK的。林沁婭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趁人不注意,溜出後院,關上門的一瞬間,世界安靜了下來。
後院有個漂亮的遊泳池,林沁婭拿著一杯紅酒往前走去,剛從明亮的屋裏出來,她還沒能適應室外天色的暗淡,腳步有些亂。
“過來這裏坐會吧。”有個幹脆利落的聲音傳來。林沁婭楞了一下,努力地調整視線。
“我是於瀚文。”聲音又響起,這次溫柔了許多。林沁婭“哦”了一聲,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遊泳池邊上有一排楓樹,茂密的葉子把黑乎乎的影子投入到池水裏,樹下有兩張椅子,男主人於瀚文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林沁婭內心一暖,原來還有和自己一樣的人,想從熱鬧中逃離。她走了過去,舉起手裏的酒杯,“可我隻有一杯酒。”
黑暗裏的男人似乎笑了,彎下腰;直起身來時,手裏拿著一瓶紅酒。
今晚的中秋與往常不一樣,夜空裏有幾片頗大的烏雲,圍繞著那輪明月。屋裏的人們盡興的玩著,唱著,嬉笑著;月亮也忙著在雲裏穿梭,樹下的黑暗跟著淺深交替;草裏的蟲子鳴叫著,無意間給男人女人編織著背景。
夜,在人們的情緒裏越來越深。
鍋裏的肉慢慢變得金黃,沸騰的油吱吱地叫著。撒入一把細細的薑絲,林沁婭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喜歡薑的味道,一點辣,幾許香。
夜色已經籠罩,露水也悄悄潛入。林沁婭雙臂環抱著自己,雖然頗感涼意,可心裏卻有些依戀,舍不得離開,仿佛想融入這迷人的夜色裏。
她沒有道謝,當男人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一股輕輕的暖流在她身體裏流淌,鼻子居然有些酸楚。他們都沒有說話,也許是不需要說話。池裏的水微微蕩漾著,有一絲光在水裏出沒,草裏的蟲子突然沒了聲響。
屋裏的人影開始晃動起來,party準備結束了。林沁婭站了起來,起身有些慌亂,她把身上的外套褪下,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她喜歡那種陌生的味道。
於瀚文好像也有一絲慌亂,伸手沒接住,外套掉在了地上。兩人同時彎腰去撿衣服,各拿住了一端,等再站起來時,女人好像沒站穩,倒在了男人的懷裏。
時間仿佛停滯了,呼吸仿佛停滯了,月亮也仿佛消失了。等到意識重新緩和過來,林沁婭捂著嘴角,腦子淩亂紛紛,想尋找一句話來打破尷尬:“今晚你太太好漂亮。”
肉已經變得金黃,色相誘人,林沁婭抖動著木鏟,把肉翻了個邊。她有點累,昨晚沒睡好,做了很多個夢,好像還夢到了昨夜的那個人。
手裏拿著鍋鏟,她努力地回憶著昨晚的情形,卻不太成功,除了記得他說自己喜歡釣魚和吃紅燒肉,就連那個慌亂的吻似乎都沒發生過。她想,這算不算兩人的初吻呢?二十年前那個真正初吻的味道她也是沒有記憶的。
最後撒上一層細細的綠蔥,金黃的紅燒肉更加飽滿誘人。林沁婭用青花瓷的蓋碗裝好,放進保溫的袋子裏。她輕輕地關上門,發動了車子,急切地奔向遠方。
“你怎麽來了?”於瀚文一臉的驚訝。他接到她的電話時,她已經到了他釣魚的小鎮。這是一個安靜美麗的小鎮,有一條常年流淌的河,水麵遼闊,清澈見底。河上有個一個水壩,把上下遊分割開來,湍急的河水裏有許多紅色的三文魚,正在勇敢嚐試著越過水壩。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林沁婭嫣然一笑,放下了平日裏習慣的驕傲,“我做了紅燒肉,是你最愛吃的。”
“我已經吃過了。”於瀚文說,臉上有些許漠然,話裏有些許緊張,語氣有些許寒意,即便是在明媚的陽光下。
林沁婭的笑臉僵在了臉上,心裏某處突然隱隱作痛,這和她期盼的完全不一樣,一路上開心的想象全都成了泡影。
“我是掉進了深淵嗎?”她在心裏絕望地呼喊著,當她再三確認後,胸腔裏一陣陣的痙攣抑製不住,化成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於瀚文變得有些慌亂,聲音柔和下來,男人開始解釋。林沁婭閉著眼,淚水徑自地在臉上流淌,她不想聽,不想聽。男人幾句不斷重複的話語,還是頑強地鑽進了耳朵,“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大家都是成年人”,“人生苦短”。。。。。。
她聽著聽著,安靜了下來。
她睜開淚水朦朧的眼睛,看著麵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戴著一付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有些躲閃;胡子沒有刮幹淨,臉頰上泛著青;她再看,他的嘴角上起了一個大泡,應該有幾天了吧,中間有個紅點,四周卻已泛白。
隨著說話,那個大泡還一上一下的運動著,偶爾也左右移動一下。看著看著,林沁婭突然笑了起來。
這個笑突兀且放肆,“如果昨晚看見這個大泡,那個吻是斷然不會發生的。”女人這麽想,心裏竟然輕鬆了許多。
於瀚文一下愣住了,搞不懂這個女人又哭又笑的底細,他停止了解釋,嘴上的大泡立刻紋絲不動起來。
林沁婭擦了一下眼淚,莞爾一笑,說:“你去釣魚吧,我不打擾你了。”
男人欲言又止,猶豫再三,還是轉身離開。旁邊有一個男人手裏拿著魚竿,牽著一條狗也走向水壩。
“哎,哎。”林沁婭叫了起來,於瀚文和牽狗的男人都回頭看。
她拿起旁邊的保溫袋,取出青花瓷蓋碗,遞出車窗外,“都已經做了,別浪費。”
看著還有些猶豫的男人,女人又說:“實在吃不下就喂狗好了。”
遠處的狗仿佛聽見了,“汪汪汪”叫了起來,還搖起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