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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尋塵香 中部(第15章)殺生

(2024-10-21 15:06:24) 下一個
 

何處尋塵香
中部

有討價還價的生意,有你情我願的欲望,哪裏尋不離不棄的愛情?

 

第15章  殺生

 

胡婆婆這塊地很大,“聖賢街”修建到門口,兩層樓房正好靠在路邊;破舊的平房緊靠山腳,離路邊還有十幾米遠,平房前麵是一塊長滿灌木的空地,天然成了來弟和小美捉迷藏的地方。

在當地,孔子廟的名氣越來越大,政府把它當作弘揚傳統的文化項目,每年都舉行大型活動,以促進本地旅遊事業;孔子廟有靈氣的傳言也越來越廣,相傳每年縣裏高考的狀元魁首榜眼都來過孔子廟祭拜;每到考試季,來燒香許願的人和車如過江之鯽一般,連市裏和周邊縣份的人也會在周末開車過來。

當地政府在孔子廟前小河的另一邊,興建起一個商業廣場,中心是一個景觀廣場,周圍全是上居下鋪的二層樓 ,仿古的碧瓦朱簷;店鋪裏大多做祭拜相關的生意,還有兩家風水店;隨著生意越來越興隆,飯店民宿也開了起來,連洗腳店也有了生意。

“聖賢街”長三百米,西邊連著省級公路,是車輛入口,東邊過了胡婆婆家就變成小道,連著一條上山的步行小路。孔子廟前是禁停區,東西兩頭各一百米設有收費停車位。縣政府把收費的職權下放給居委會,居委會圖方便,又把收費和街道衛生外包給私人,算是把責任和利益捆綁著交了出去。街邊停車3元一小時,到了周末難得有空位,後來車輛隻能停到外麵公路路邊。

看著孔子廟周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輛,陳熙容心裏有了主意。她想辦一個停車場,場地是現成的,隻是需要進行清理平整;請不起工人,可以自己慢慢幹。征得胡婆婆同意後,陳熙容便行動起來。

她買來柴刀,開始砍伐開闊地上的灌木,來弟也興致勃勃來幫忙。灌木極其茂密,一些多年灌木極為堅韌有彈性,柴刀砍上去,隻留一道淺淺的刀痕,並且反彈回來,震得虎口生疼。

砍了兩天,陳熙容滿手打起了血泡,幾天下來,血泡破了又結了痂。隻清理幹淨出一個車位大小,效果比想象中大打折扣;陳熙容兩手都是新舊血泡,腰也直不起來,行動變得緩慢;反倒是來弟跑前跑後幹得歡,晚上喊累,可一覺起來又滿血複活。

中午剛過,來弟的二姐招弟找上門來,因為來弟已經很久沒有主動送貨了。看著陳熙容和來弟撅著屁股在灌木叢裏忙乎,她問清楚緣由,“噗嗤”一聲笑了,對陳熙容說:“姐,你是城裏人,哪裏幹得我們農村的粗活,以前連雞都沒殺過吧。”

陳熙容也笑了,不好意思點點頭。

招弟指著被砍掉主幹露在地麵上的灌木樹兜,說:“多年灌木又硬又韌,不能用柴刀,太輕,你用多大力,就能反彈多大力;力氣小的用鋸,鐵比灌木硬,來回拉也不會反彈;力氣大的用斧,不能砍枝幹,會傷人,要對準根部,一斧頭下去,砍進泥巴裏。”

接著又說:“泥巴地太鬆軟,不能長期停車,一下雨全是爛泥巴,得在上麵鋪一層石子;這石子還不能是碎石,紮輪胎,得用好的鵝卵石。”

聽招弟句句說得在理,陳熙容氣餒下來,扔下手裏柴刀,小心把紗手套脫下,翻開的白手套上沾有血跡。來弟也扔開手裏的柴刀,坐在地上呼呼喘氣,前額的劉海都汗濕了,貼在腦門上:“二姐,那你說怎麽辦?”

招弟天天在孔廟門前擺攤,對停車難情況自然清楚,說;“停車場是個好主意,成本低回本快,早開早掙錢。”她大概知道陳熙容的情況,又說:“這塊地能開三排停車位,但是整塊地投入不小,不如先弄靠路邊這排,等掙了錢再做後邊。”

看見陳熙容點頭,招弟問:“姐,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錢?”

陳熙容有點不好意思:“我隻有一千。”

招弟低頭想了一會,說:“這樣吧,明天我找幾個人,先把前麵這一排灌木清理幹淨,估計一天能幹完。你就管他們一餐午飯。後天請人拉鵝卵石來鋪,具體多少錢再談。”

陳熙容忙說:“那怎麽行,工錢肯定要給的。”

招弟擺手,說姐你就別管了,我自有安排;你今天也別幹了,再幹你的手就爛了。說完轉頭對來弟說:“死丫頭,趕緊給我補貨去。”

來弟見二姐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吐吐舌頭,起身拍拍屁股趕緊跑了。

第二天一早,來了四個壯勞力,領頭的是個黑大漢,一雙大眼如牛眼一般,翻眼看人時如怒目圓瞪,不怒自威,其他人叫他“屠夫”。幾個人到了,簡短交流後各就其位,有的掄斧,有的使鋤,有的用鏟,叮叮當當地幹起活來。

陳熙容聽見外邊響動,趕緊燒了一壺水,放一把當地的茶葉,叫來弟拿上幾個大水杯;來弟放好茶杯,倒滿茶水,怯怯地對“屠夫”說:“姐夫,喝茶。”

正在掄斧的“屠夫”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屠夫”的父親是方圓十裏出名的老朱師傅,有一手殺牛騸牛的好手藝。

牛是農家的主要勞動力,甚至是農家的主要財富,有的農家把牛視為家裏的一個成員;以殺牛騸牛為生的老朱被稱為朱師傅,而不是朱屠夫。

騸牛是為了讓小牛長得快,也讓成年牛安心幹活。通常黃牛一歲左右,或者水牛二三歲時,主人家就會來找老朱師傅上門。騸牛方式不一,有的用刀,有的用棒,老朱用幾把自製的鐵夾子。

按老朱的要求,主人家把牛趕到木柵欄邊,用牛繩固定好;老朱在牛後襠看上幾眼,拍拍牛屁股,從隨身袋子裏掏出一把鐵夾子,小牛夾子小,大牛夾子大;他兩手握著鐵夾子伸到牛的襠下,對準後用力一握,鐵夾子就夾住牛卵的上邊;通常牛會“哞哞”叫上幾聲,扭動幾下,老朱再掏出一把小號帶齒的鐵夾子,在原來夾子上邊夾住。

老朱說,這是雙保險,說完接過主人的旱煙袋,或者水煙筒;幾袋煙的功夫,老朱說句成了,便取回兩個鐵夾子。老朱話不多手藝好,牛不遭罪,主人付錢也大方些。

殺牛更講究,講究“快準狠”,還要早上出門,主人家也得提前上門約定。

出門殺牛時,老朱不帶鐵夾子,帶一把大鐵錘,幾把刀;主人家按老朱要求,用牛繩把牛栓在一棵大樹底下,牛麵前放一食盆;老朱一到,主人便把準備好的玉米、麥麩、大豆等放進食盆,牛便埋頭吃起來。老朱看著牛吃食,問主人牛的名字,一般都是大黃、老黑,或者富貴、阿財一類的名字。

殺牛時,老朱話多,會和主人聊一會:殺牛要準,隻能一次;牛給人幹了一輩子活,沒有享過福,不能讓它死的時候還遭罪。他還會解釋,為什麽要把牛栓在大樹下:日光從天上來,沒有大樹遮擋就會有影子;等會自己舉錘,影子就會落到地上,牛看見影子會躲,錘子會砸偏;人看見影子會分心,也會砸偏。

主人聽了嘖嘖稱是。說完這一段話,牛已經吃完,老朱摸著牛腦袋,叫它的名字,說:“過了今天就好了,就再也不用辛苦了。”

主人拿來一把一早割下的青草,放在牛麵前;牛嚼著鮮美多汁的青草,眯上了眼,嘴動頭不動;老朱舉起鐵錘,一下砸在牛的腦門中心。

老朱解刨牛的技藝爐火純青,皮骨肉分得幹幹淨淨,瘦肉歸瘦肉,肥肉歸肥肉,半肥瘦歸半肥瘦;骨頭也剔得完整,擺在塑料膜上,保持著一頭牛的模樣。看熱鬧的人群中有讀書識字的人讚他,說他是庖丁解牛裏的現代庖丁。

等到天將黑,老朱拎著主人給的工錢和一大袋下水回家,家裏人能飽餐好幾天。

 

老朱有兩個兒子,老大和老二,老二就是後來的“屠夫”。

老大從小就跟著老朱出門,老朱殺牛騸牛,老大在一旁看,兩年後,老大也能夾牛卵,分皮骨肉。又過兩年,老大也能殺牛,偶爾砸偏,老朱會幫著再砸一下。

老朱不讓老二跟著,說家裏不能都是殺生的,讓他好好學習,將來能寫出“庖丁解牛”這樣的好故事。

幾年後,老大去了屠宰場殺豬,殺豬比殺牛簡單多了,老大很快成了屠宰場的一把刀。老朱後來解釋,家裏有一個殺牛的,再多一個是自己搶自己的飯碗;學完殺牛再去殺豬,那就是搶別人的飯碗。

老二長得高大黝黑,遠看頗有長阪坡張飛的勇猛。老二看到“庖丁解牛”的古文就頭痛,倒是經常用“武鬆打虎”的招式來招呼同學,初三還沒讀完就被學校強製畢業了。

老朱開始帶著老二出門,逢人便說家傳的手藝得有人傳承。

沒想到,讀了幾年書的老二讀出了毛病;老朱夾牛卵,老二不敢看,說看了自己卵疼;老朱用鐵錘砸牛,老二跟著牛一起掉眼淚。氣得老朱大罵逆子,白讀了這麽多年書,連“民以食為天”的道理都不通。

老二被趕到屠宰場,跟著老大殺豬。老大已經不殺豬了,都是他的徒弟殺。老二看殺豬不掉眼淚,說豬是畜生,不像牛一樣通人性;老二看不起豬,但也不願意殺豬,說豬是畜生,不值得自己殺。這些話被老大轉到老朱耳朵裏,老朱歎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一天,老大樂滋滋地跑回家,跟老朱說,老二今天殺豬了。

這天和平時不一樣,一早就天陰沉沉風冷颼颼雨絲飄飄,老二和往常一樣,搬張凳子坐在屠宰場裏看殺豬;今天殺豬的還是老大的徒弟,幾個人把豬放倒,抬到長凳上摁住,把刀的徒弟左手揪住豬耳朵,右手的刀就往豬喉嚨捅去。

就在這時,一個閃電接著一聲驚雷,把眾人嚇得一哆嗦,刀就插在豬的肚子上;豬一聲嚎叫,掙開人手,滿地亂竄;老二正翹著二郎腿,抖動的腿成了靶子,被豬一口咬在小腿肚子上;老二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地上的髒水浸濕了他的衣衫。

“老二不光殺了咬他的豬,還把當天的十幾頭豬都殺了,殺得刀刃都卷了起來。”老大這麽說,老謀深算地笑,遞一支煙給他爸。

“好,好。”老朱激動起來,夾著煙的手指微微抖動,“老天終於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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