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司

寫字,交友,吹牛
正文

何處尋塵香 上部 (第3,4章)

(2024-08-22 08:19:57) 下一個

何處尋塵香

 

                                                                               上部

                 二十年一回首,六十年一輪回;時光宛如桃李樹上的秋蟬,把記憶吸吮得幾近枯竭。

 

第3章

新同桌叫林娟,一個懂事聽話的女孩子,從一年級開始,連續兩年獲得“三好學生”,目前擔任第三組組長,管著包括蔡文勝在內的十三個同學。石老師交待好好幫助同桌的任務,她義不容辭地接受下來。林娟長得秀氣乖巧,可年少無知的蔡文勝並不了解什麽是憐香惜玉,加上石老師在班上宣布林娟是來幫助他,讓他對新同桌產生了抵觸情緒。

按石老師叮囑的方法,林娟開始嚴格監督蔡文勝的一舉一動:上課不能講小話,不能做小動作,雙手要疊放在課桌上;老師寫黑板時不能東張西望,不能打鬧,不能折紙飛機,不能傳紙條;上課鈴一響就要回教室,響第二遍就要放好課本;等等。每發現蔡文勝違反一條,林娟就會瞪大秀氣的眼睛,學石老師那樣嚴厲地注視著他。

幾天的嚴管下來,天性熱愛自由的蔡文勝身心疲憊,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法過,心裏開始醞釀一次反擊。一天早上,下課鈴一響,石老師前腳走出教室,兩人便吵了起來。據蔡文勝的粗略統計,這節課四十五分鍾,林娟管理了他十五次,平均三分鍾就一次;想到這,惱火的他提高了嗓門:“管天管地,還管人屙屎放屁?”。

同學們一聽有人吵架,紛紛顧不得去廁所“屙屎放屁”,站的站坐的坐,緊緊圍繞在他倆周圍。雖然是吵架,有備而來的蔡文勝希望以理服人,於是擺出了自己深思熟慮的三大道理:第一,林娟是女同學,不能隨便和男同學說話;第二,他在一年級時當過班長,她現在隻是小組長;第三,她是隻聽石老師話的跟屁蟲,跟屁蟲沒出息。

在觀架的男同學眼裏,蔡文勝講得有理有據,有頭有尾,獲得他們的讚同;他們站在他一邊,紛紛表示大力支持。一個激進又激動的男同學站起身,批評林娟多管閑事,還形象地打了一個比方,說:“母雞多事不下蛋。”

林娟氣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腮幫子鼓鼓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要不是想著劉胡蘭的勇敢,說不定眼淚就會掉下來。在吵架中處於下風的林娟並沒有退縮,淚眼直視蔡文勝,倔強地說:“為了讓你進步,我就是要幫助你。”

小學部裏,合坐的男女同學會在課桌中間畫一條三八線。沒鬧矛盾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吵架時,三八線一邊是美軍,一邊是中國人民解放軍。

吵架當天,蔡文勝拿出心愛的圓珠筆,把原有的三八線加黑加粗,同時對右手邊的林娟表明態度,以後不許過界。

蔡文勝在家排行老三,兩個姐姐從小帶他,父母上班或放寒暑假時也是姐姐照顧他,他的手工玩具也是姐姐幫著做。他平時對女孩子比較友好,不像有的男孩把對女孩惡作劇當成樂趣。可這次不一樣了,就像廣播裏每天唱的,“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在石老師的教唆下,蔡文勝和林娟變成了敵人。

沒過幾天,林娟發現被管教的對象很棘手,有點狡猾狡猾的。她寫作業時很專心,可桌子太窄,不知不覺中左肘會不小心超越三八線。蔡文勝不像別的男孩,一看對方過界就用手肘猛頂,或者用拳頭敲打。他采用了《南征北戰》裏麻痹對手、誘敵深入的策略,故意收縮身體放開邊界,讓她的手肘逐漸深入,最後看準時機,用手肘對手肘使勁一頂,嘴裏同時喊道:“你又過界了!”

這一頂,對林娟並沒有肉體傷害,卻能讓林娟的左手碰撞到右手的筆,而右手的筆會在寫字本上劃出一道長痕。蔡文勝頂完後立刻轉頭問後排同學:“林娟又超過三八線了,對不對?”

後排同學和他關係好,不管有沒有看見都點頭:“林娟,你又超過三八線了。”

除了有點狡猾,林娟還發現,蔡文勝雖然調皮卻聰明,他數學很好,考試經常拿第一。上數學課的蔡文勝和語文課上的蔡文勝完全是兩個人,他聚精會神聽講,積極舉手回答,經常得到數學老師的表揚。他喜歡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喜歡他,在數學老師眼裏,蔡文勝是同學們的學習榜樣。

蔡文勝不光數學好,語文也不差。別看他經常不看有石老師在一旁的黑板,因為石老師經常頂著兩塊奶漬在胸前,可語文的作業和考試石老師很少有機會批評他。

情況很複雜,對抗很激烈,混在一起讓人腦瓜疼,這一切遠遠超過了一個三年級小女孩的思考範圍,林娟有些泄氣,決定先暫時不管蔡文勝了。

同桌的變化很快就被蔡文勝捕捉到,上課時他故意東張西望了好幾回,又折了一架紙飛機,林娟依舊聚精會神地看著黑板;他又回頭和後排的盟軍交換紙條,林娟還是目不轉睛,完全把他當透明的空氣。他大大鬆了一口氣,決定禮尚往來,停止了對林娟手肘的盯梢和攻擊。

有次蔡文勝和後座打鬧得忘乎所以,沒注意到石老師提前進入教室,隻聽見林娟低聲急促道:“老師來了!”。。。。。。

劫後餘生的蔡文勝感激地看向林娟,女孩子依舊端坐著,目不斜視地看著黑板;可蔡文勝發現,林娟的側臉龐好像慢慢泛起了紅潤。

兩人的關係逐漸恢複了正常,林娟借過幾次有香香味的橡皮擦給蔡文勝,蔡文勝也給林娟參考過幾次自己寫好的數學作業。一次勞動課,蔡文勝用濕水抹布用力擦著桌上三八線上的墨跡,林娟遠遠看見,一半矜持一半羞澀地笑了。

石老師發動群眾鬥群眾的運動最終沒有得逞。與同座的戰爭以和平結束,蔡文勝才突然想起,委托趙小強的事還沒有結果。

 

第4章

在巍峨群山的懷抱裏,坐落著一個礦山,高聳延綿的山脈如一天然屏風,把礦山和外界隔離開來。礦區很大,有好多好多居民的房子,按地理位置劃分成八個區,居住著近千戶居民。除了人口密集的居民區,礦山還有學校、辦公樓、醫院、電影院和巨大的廣場。礦山的西北坐落著一個礦產地質勘探隊,也縱橫交錯著幾十棟平房,住有兩三百戶人家。

礦山子弟學校位於礦山的西南,一人多高的圍牆曲曲直直、連綿不絕;西邊圍牆外是一座水庫,每逢下雨,水庫上水霧彌漫、水煙嫋嫋,一群群水鳥展翅劃過水麵,像斑白的精靈,臨窗的欄杆上擠滿了一個個看風景的小腦瓜;東邊圍牆外一條公路向南去往縣城,站在教學樓的三層,可以看見道路彎彎曲曲、高低起伏地通向很遠的遠方。

學校的學生來自於礦山、地質隊和周圍的農村。學製是小學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兩年,一共十年級;每個年級五個班,一個班五十人上下,全校共有兩千多學生和上百個教職員工,每天放學時烏泱泱的一大片,舉辦全校活動時能把十個籃球場大的操場站滿。

學校由礦山主辦,負責絕大部分費用;地質勘探隊作為協辦,每年派出一些知識文化水平較高的幹部到學校擔任老師。

蔡文勝是在礦山醫院出生的地質隊子弟,打他記事起,每一處景、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和礦山千絲萬縷地關聯著,他眼裏的礦山又大又美,有高高的大山、清清的小河,有遼闊的稻田、茂盛的竹林,從礦山一邊到另外一邊好遠好遠,要走半個白天。

五歲時,蔡文勝爸爸開會出差,年幼的他跟著爸爸第一次出遠門。他們坐班車經過縣城去了市裏,然後坐火車從市裏去到省城。見首不見尾的列車穿山越嶺、高聳入雲的高樓俯瞰大地、巨龍般的大橋橫跨兩岸,他才知道山外邊還有個更大的世界。

省城裏有許多礦山沒有的東西,讓蔡文勝眼界大開。白天大人們在開會,他和父親同事的女兒在酒店大堂裏奔跑,跟著服務員在電梯裏上上下下,站在頂樓看街上渺小的汽車和行人,晚上泡在像白雲一樣雪白的浴缸裏,聽收音機裏優美的歌聲。爸爸問他喜不喜歡省城,他點頭。

他喜歡省城的新鮮和奇妙,白日裏玩得不亦樂乎,可一到夜晚,躺在柔軟的床上,遙遠的礦山便浮現出來,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絲牽掛著,他擔心自己不在的日子礦山會變了樣,睡眼朦朧地問爸爸,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回家後爸爸告訴他,出生的地方叫作故鄉,這裏是你的故鄉。

山裏的初春依舊濕冷,日頭卻不再遲起早落,陽光多了些明媚,嫩芽悄然爬上枝頭,孩子們脫掉了棉紗手套,手背的凍瘡變成了暗紅色。蔡文勝和同學作伴,背著書包,每天從地質隊步行到礦山學校。老話說“春捂秋凍”,大家仍然穿著棉襖,有的手裏還提著一個小籃子。小籃子用竹子編成,籃子底部鋪著厚厚一層炭灰,上麵是一層燃著的木碳,儼然一個小火爐。小碳爐上有竹編的蓋子,以防燙手。關係好的小夥伴交換著小碳爐,暖暖冰冷的小手。

和蔡文勝上學走在一起的男孩叫曾老八,這不是他的大名,大名隻供老師點名時用。平時大家叫他曾老八,因為他家裏人也叫他曾老八。

曾老八,顧名思義,在家排行老八,上麵有七個哥哥姐姐。老大是姐姐,在地質隊辦公室上班,因為長得好看,經常有機會去地質隊的上級單位參加演出;也因為長得漂亮,地質隊保衛科唯一的保衛幹事一直在追求她。其他的哥哥姐姐都很正常,隻有曾老八顯得特別。

曾老八特別矮,除了在家裏是最矮的,還比同齡的孩子矮一頭。個矮的孩子容易被欺負,因為孩子的世界也弱肉強食,好在他有幾個哥哥,才免於被公開欺負。隻是同齡的小孩不太願意和他玩,常常形單影隻的他有點自卑。

因為和曾老八的七哥曾老七關係不錯,蔡文勝不好意思嫌棄曾老八。被嫌棄的孩子通常很敏感,有人對他好一點就能感覺到,曾老八很快慧眼識珠地粘上了蔡文勝,每天早上上學都提前來叫蔡文勝,放學時也會等著一塊走。相處一段時間後,蔡文勝發現曾老八還有另外一個特別:他尿尿時會流眼淚。

曾老八紅了臉,低頭小聲解釋,說不知道為什麽,一小便就會流眼淚,根本管不住。

蔡文勝好奇,又問:“那你大便呢?”

曾老八說:“大便的時候也會,而且眼淚更多。”

聽完此話,蔡文勝便留了個心眼。一次曾老八在地質隊廁所大便時沒關門,蔡文勝一眼瞟去,蹲在茅坑上的曾老八正在發呆,手裏拿著張草紙,淚眼汪汪。

這天曾老八帶了小碳爐,穿著顯然是幾個哥哥穿過的舊棉襖,和蔡文勝說起他家的母雞又把蛋生到了隔壁家,但隔壁的死不承認。

“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家的雞生的。”他非常肯定地說,把手裏的小炭爐換個手,順便用袖管搓一下鼻涕。他家和隔壁家關係一直不好,起因是他家的雞老把蛋生到隔壁家的雞窩裏,兩家人為雞窩裏的蛋到底是誰家的雞下的鬧起了矛盾。隔壁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且有點霸道:我家雞窩裏的蛋當然是我家的,除非上麵寫了個“曾”字。

關於雞下蛋的事故引發的故事,隔三差五便重複一次,蔡文勝慢慢失去原有的興趣,再加上他今天有心事。

“這兩天趙小強在幹什麽?”蔡文勝問。因為沒有女孩子願意和趙小強曾老八兩人做同桌,石老師也有點煩,擔心他們拖別人後腿,便把他倆安排在一桌。

如果說安排林娟跟蔡文勝同桌是“治病救人”,那麽,安排他倆同桌算是“聽天由命”或“自生自滅”了。

曾老八回道:“他還能幹什麽?肯定是整天給女孩子搗亂了。”曾老八也看不起趙小強,不是班幹部也和女生一起玩的男生是可恥的。

蔡文勝決定找機會和趙小強單獨聊聊,提醒一下他答應過幫忙打聽的。又想打聽女孩子是誰,又要裝作不太在意,對蔡文勝是個不小的難題,他一路默默思考,不知不覺到了學校。

“她會有個好聽的名字嗎?”蔡文勝突然有點擔心起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