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翻身的常峙節和他老婆的螃蟹鮮

 

常峙節興衝衝揣著西門慶給的銀子回家，進門先挨了老婆一頓臭罵。

如果他此時囊中空空，不要說罵，老婆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受傷，而口袋裏有銀子，承受能力就強了百倍，他不說話，等老婆罵完，“輕輕把袖裏的銀子摸將出來，放在桌上，打開瞧著道：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閃閃，響當當無價之寶，滿身通麻了，恨沒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來時，不受這淫婦幾場氣了。”

這銀子的出現對常峙節的老婆是個不小的刺激，望眼欲穿盼到絕望，忽然出現在眼前，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撲上來搶到手裏。這時候，她的報應來了。常峙節被她罵了這些天，在銀子的支撐下開始反擊了，威脅她說要拿了銀子“去別處過活，再不和你鬼混了”。

常峙節的老婆起初並不當真，還陪笑問銀子哪兒來的，見他不作聲，解釋說罵他“隻是要你成家”，又埋怨他有錢就變臉，“恁地喬張致”。後來見常峙節隨她嘮叨隻不理她，幾分慚愧加幾分委屈，於是掉下淚來。常峙節仍不罷休，歎氣道：“婦人家，不耕不織，把老公恁地發作！”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都悶悶地坐著。

這無聲悶坐的場景是不是很熟悉？《紅樓夢》裏寶黛吵架後在瀟湘館相對垂淚，各自想的是對方心裏是有自己的，常峙節兩口此時想的是有了銀子以後日子還能不能一起過。終極浪漫和平庸俗氣就差這麽些。

常峙節發泄了不滿，開始換位思考，一方麵想到老婆作為見識短的女人過這樣缺吃少穿的日子，埋怨幾句也正常；一方麵想到自己有了銀子不理人家顯得薄情，就是西門慶知道了，也得說他不對。能這麽想，是常峙節厚道的地方，當時的女人確如潘金蓮所言：能走不能飛，一飲一啄都靠男人，男人無情，整個世界就塌了。

常峙節換成笑臉撫慰老婆，說了銀子的來曆，兩口子你一句我一句開始掂掇銀子怎麽用，提到西門慶，常峙節說：“感不盡大官人恁好情”，他不提西門慶給錢的時候二意思思，隻記他的好處，比應伯爵之流強多了。

應伯爵蹭西門慶最多，西門慶死時，他組織人去吊祭，動員會發言是這樣的：“當時也曾吃過他的，也曾用過他的，也曾借過他的，——今日他沒了，莫非當不知道？”他主張每人湊一錢銀子買祭品做祭文，不僅好看，還能得孝布做裙腰、還能大吃一頓，還能得半張席麵，夠老婆孩子吃兩三日，省了燒餅錢。

有了錢，也發泄了怨氣，常峙節兩口子的關係飆升到恩愛的程度。想起老婆沒吃飯，常峙節趕緊跑出去買米，還額外給老婆個驚喜買了大塊羊肉。俗話說飽暖思那什麽，這兩口還有一個肚子裏沒食呢就開始打情罵俏起來。《金瓶梅》的作者把所有人物都死死按在地上，絕不給他們一點靈魂飛舞的空間。他們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具體的東西，活下去就是為了活下去。

常峙節的老婆是《金瓶梅》裏最可憐的女人。在潘金蓮孫雪娥們忙著爭寵時，她餓得吱哇亂叫被老公罵得直哭，事跡還白紙黑字流傳下來，落個嫌貧愛富的壞名聲。後來，西門慶幫常峙節買了房子，常峙節的老婆酬謝西門慶做了螃蟹鮮，吃的人個個驚豔，連“美食家”應伯爵都讚常家嫂子好手段。不愁吃穿時，她也是個心靈手巧的精致女人呢！

螃蟹鮮是這樣的：“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裏麵釀著肉，外用椒料薑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炸，醬油醋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