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最後的一滴粥
——大饑荒回憶
一九五九年,十六歲的我還是青島二十九中學初三年級的一名學 生。我曾參加過學校組織的師生集體到遠離市區 100 多華裏的即墨薑家 坡村參加勞動。當時正是舉國上下大饑荒最嚴重的時期,親眼目擊的一 些事情給我的人生記憶打上深深的烙印。
從大港火車站到藍煙鐵路的薑家坡火車站有 50 多公裏的距離,我 們乘坐的是一列鐵皮的廂式火車,就是今天運輸貨物和騾馬的那種又叫 瓦罐車的專列。
滿目蕭條的薑家坡村地處一片澇窪之地。到處可見大大小小的長滿 蘆葦的水灣和沼澤地。七八個光著腚的男孩一字兒排開站立在水灣邊上 曬太陽。每個孩子都瘦得皮包骨頭,腰間的肋條清晰可見,挺著一個腹 脹如鼓的大肚子。這是當年因饑餓吃野菜野草太多造成的一種流行性疾 病。太窮了,大人沒有錢給孩子買衣服。孩子們隻得抓螞蚱充饑。
村裏每天都死人。天天聽到哭喪的聲音。村口外新墳頭越來越多。 我們學生吃的糧食是學校統一運來的。僅有的兩袋麵粉在薑家坡火 車站卸火車時當場就遭遇饑民搶劫。我們吃的飯,以喝玉米粥為主,加 一天每人半斤玉米餅子。 每到開飯的時候,大家就排隊等候分粥。每人隻限兩碗。粥太稀, 熱粥盛在碗裏時可以照出人影來。 分粥的是教我們化學課兼班主任的譚人龍老師。四川人,一個退役海軍少尉。
譚老師愛學生,他總是為學生 把粥分完之後自己才開始吃飯。 盛粥的容器是一個能裝 40 市斤 水的鐵皮水桶。有一次分完粥後, 譚老師就用雙手把盛粥的水桶反舉 起來,桶口朝下讓殘留在桶底下和 附著在水桶內壁上的殘餘稀粥慢慢 地滴到自己的碗裏。 一滴又一滴的稀粥在滴著,越 滴越少,越滴越慢。雙手舉桶的譚 老師太累了,他就幹脆把鐵通高舉 過頭,張開口讓最後的那幾滴稀粥直 接滴入口中。我站在譚老師的身邊直 看到桶中那最後的一滴粥滴落入他的口中。 58 年過去了,那最後的一滴粥的場麵像一幅定格的圖片嵌入了我的腦海,一生中無數次地浮現,異常清晰。
譚老師,你現在那裏?
不論你在哪裏,我都要向你深深地鞠躬。
2016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