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69)不夜城

第三輯

香港：風繼續吹 (1981-2020)

網友留言：“盼見您赴港後作強發達的經過。”

不好意思，我要令您失望了。我在香港廣告公司工作（平麵設計和攝影）十多年後，1994年移居加州，但年逾半百，身無長技，隻能去大華超市理貨，而我在香港已經完全適應，有了房子車子有了朋友圈，故在我兒子中學畢業後又返回香港，後從事中美貿易，直至退休，沒有發財致富，沒有參與官場勾當，最遺憾也沒有和小姐上過床，沒有留下私生子，作為八九十年代過來人真是慚愧，平平淡淡走過了一生。

我在這裏隻寫一些有故事性的事，為了眾所周知的原因，避談政治。請諒，多謝瀏覽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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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來的路(69)不夜城 

1981年9月21日中午十二點，我跨過羅湖橋，踏上香港土地，整整十七年前的這個時刻，我們的支青列車進入烏魯木齊車站。我回望那座著名的界橋，橋側崗樓五星紅旗下站著荷槍實彈的解放軍邊防戰士。嗬，拜拜了解放軍，拜拜了五星旗。

我在烏魯木齊公安廳領取出境通行證時，外事處長語重心長地諄諄告誡：「可能你一跨出我國國境，就會有美蔣特務上來招攬你，你要千萬當心啊，要記得多年來黨和國家對你的教育啊。」我牢牢銘記在心。

此刻，我環顧四週，這邊幾個整齊製服的香港警察，那邊幾個野戰軍服的英軍士兵，沒人望我一眼。再看看週圍，這天是禮拜日，月台上擠滿郊遊歸家的人群。對麵一雙情侶，男孩身上的T恤背後印著一麵青天白日旗，啊，國民黨反動派！蔣匪幫反動派！剛逃出無產階級革命火坑的我，驚得目瞪口呆。但他們隻顧自己卿卿我我，似乎並無上來和我對暗號的意思。

火車進站了，人群一擁而上，我兩手三件大行李，盡管買了頭等票，卻隻擠上了行李車，小販穿梭車廂叫賣：「汽水，雞髀。汽水，雞髀。」

車移動了，我從小窗口眺望綠油的大地，嗬，這就是香港！「垃圾千金」的香港，「可憐天下父母心」的香港，「生死搏鬥」的香港【注】，確實和中國大不一樣。

【注】當年大陸人，對香港的印象主要來自「垃圾千金」(五十年代)、「可憐天下父母心」(六十年代)和「生死搏鬥」(七十年代 )這些港產電影。

到香港已傍晚，飯後義父陪我出街看夜景，佐敦道、彌敦道摩肩接踵，商店燈火通明，馬路明亮如晝，傳說中的不夜城，果然是真的。路邊兩家電影院，放的都是色情片，巨大廣告牌上畫著半裸的女郎，我趕快低下頭不敢看，太腐朽了，太糜爛了，後來一想不對，我在這裡「思想淫蕩」，遠在五千公裏外的書記同誌、處長同誌並不知道啊。

         

 佐敦道(筆者作於1982年1月)     銅鑼灣(筆者作於1981年10月)

 佐敦道(筆者攝於1981年12月)  

我們走進一家大商場，啊，從沒見過那麼華麗、那麼熱鬧的商場，抬頭見門上方幾個巨大的銅字：裕華國貨公司。一進門，撲鼻一股中成藥和鹹肉的混合味，這是典型的中國味道。

義父告訴我，香港有很多家國貨公司，裕華國貨是最大的。國貨商會有個規定，不準賣進口商品，必須是來自祖國大陸的、貨真價實的國貨。

當時在大陸，出口不合格的退貨產品就在上海等產地銷售，稱為「出口轉內銷」，乃是「設計新穎、質量優秀」的代名詞，人見人愛，排隊搶購。噢，原來「出口轉內銷」就是從這裡退下來的。現在我是香港人了，用不著再排隊買那些不合格的次貨了，現在可以堂堂正正地買真正的出口貨了，真開心！

出了裕華國貨，彌敦道上不遠又一家百貨公司，一進門，香，真香！義父說，這是一家日資百貨公司，「大大百貨」，難怪沒有中藥鹹肉味。

我睜大了眼，沒見過啊，真的沒見過，不但有專門燒飯的電器，叫電飯煲，還有各種新奇的電器，就連玻璃器皿、杯碗盤碟，都那麼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真如踏入童話神奇世界。不比不知道，相隔百十步之遙，一比之下，別說「出口轉內銷」，就是 「真正出口商品」，我也不會再買了。
「劉佬佬進大觀園」的第一夜記憶猶新，三十多年過去了，香港的十多家國貨公司，現在隻剩裕華一家了，但那裡賣的也大多是外國牌子，唯一的國貨，中成藥和鹹肉，擺在了地下室，一下去，撲鼻就是祖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