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郞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勤於學習,善於自省,變教訓為經驗,從失誤趨成功。勇於開拓,敢於進取,繼往開來,譜寫新章。巴郞身處環境、社會、以及自身的發展變化之中,耳聞目睹,泘光掠影,感同身受,偶有所得,遂予筆錄存之,欲與文友們分享,俟以自娛娛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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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163。熬出了頭

(2025-06-17 00:26:07) 下一個

巴郎。《拾舊沙河夢》163。熬出了頭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複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63。熬出了頭

 

我總認為,67年底68年初那個冬天,既寒冷也痛苦。一個家,支離破碎,父親被打入牢獄,時常就被捆綁出來,全城遊鬥; 母親則被罰入餐館當雜工幹苦活,被呼來喝去,並時常在單位受批鬥,挨罵受氣,毫無尊嚴可言; 一家老少,蝸居在八尺鬥室之中,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四周敵意的目光下,受到嚴密監視和公開歧視。在這樣的環境下,真是度日如年啊,為了生存下去,隻得咬牙忍耐。

好在隨著殘冬過去,68年仲春到來,形勢開始逐漸地發生了變化。首先,經過半年來的反複批鬥,造反派對紅色派壞頭頭們的舊仇宿冤,都以數倍的代價,從如今成為階下囚的對頭們身上,找了回來。而造反派對紅色派的憤怒痛恨,隨著時日流逝,也自然而然地減弱淡化,成了曆史。再說,紅色派壞頭頭們,經過無情鬥爭殘酷打擊,已經成了腐朽風化的死老虎,骨骼不存,皮毛何附?對這曾經的強敵,而今的落水狗,痛打之後,造反派不免失去了興趣,遊目四顧,尋找新的目標。

 

春天來了,雖然各地還時不時地有硝煙閃爍,槍炮轟鳴,但全國總的形勢在好轉,文革開始進入新的階段。那即是說,要從67年“一月風暴”搶班奪權以來亂糟糟的無政府狀態中,轉化出來,重新建立權力機構,以便使各行各業回到正軌,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這種新的權力機關,領袖認為:“叫革命委員會好”。這革命委員會,從上到下,也從下向上,省地縣市區鄉村組街道廠礦,各級組織,各行各業,都要建立。原則是“軍代表、造反派、革命幹部”實行“老中青三結合”。

這一強調三結合,而且跨越老中青年齡段,涵蓋包容我革命造反派在內,怎不叫人興奮?顧名思義,在革委會招牌下進行三結合,將憑空產生眾多的官位出來。天哪,這麽多的領導崗位,這麽多的空缺,擺在麵前,怎不叫人心動?造反為了什麽?不懼生死槍林彈雨曆盡艱險百折不撓,不就是為了今天,為了仕途輝煌嗎?當官掌權,光宗耀祖,是自己一生的夢想。現在機會擺在眼前,怎能不拚盡全力,抓入手中?時機轉瞬即逝,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決不可掉以輕心,以免功虧一簣,讓自己後半生生活在後悔痛苦之中。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造反派頭領們,存了這種心思,不免為革命考慮要少了一點,為自己考慮增多了點。他們在各自單位上,百計千方地走路子拉關係,長袖善舞,阿諛逢迎,親近上級領導,竭力地表現自己的才幹和能力,為能夠上位打好基礎做好準備。

 

革委會的建立倒是挺快的。不須經過民選,在萬縣,是由駐軍7799部隊代表和“萬無司”伯司令商量,從以前的當權派中,找出支持造反派而且有工作能力的,又能察顏觀色,願意聽話的,將其“解放”出來,成為“三結合”中的革命幹部。

在68年,革委會的職責分配,軍代表隻是點綴,就象廟裏那些民眾敬仰爭獻血食的泥塑木雕的神像,雖涉凡塵卻不辦俗事。執政者當然是以造反派為主,他們就是寺廟裏的和尚道士,代替神佛接受民眾的奉獻,掌握權力,口吐真言,頤指氣使,好不快活。而所謂的解放幹部,不過是掃地倒茶燒火挑水的頭陀末道,專打粗雜承幹苦累活計的下人。

這種狀態,全國類似,不言而喻。直到69年九大之後,全國山河一片紅,中央厲行整頓,造反派方才逐漸失勢,權力則真正實在地集中到革命幹部手中。

 

萬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後,伯司令順理成章地成為革委會付主任,掌握實權。有了權,當然要打賞跟著自己風裏來雨裏去闖蕩江湖打下江山的骨幹親信兄弟夥,而且紅花再好,也需綠葉幫襯,怎麽能缺了嗚鑼開道鼓吹抬轎的夥計呢?於是任人唯親,將手下將士們,隻要不是爛泥實在糊不上牆的,一律開恩,都充實到各級革委會,享受個一官半職,也不負跟隨自己革命造反一場的初衷。

隨著萬縣革委會成立,商業局和百貨公司也相繼成立了革委會。百貨公司造反派頭目潘和張雖然進入革委會,但她們的能力有限,壓不了眾。潘有自知之明,主動讓賢,交出公司大權,自己選擇去當後勤主管。而張,則覺得坐辦公室不及當售貨員超脫,所以仍在營業部工作,隻在革委會裏掛個名,決策表決時舉舉手應卯。因此,造反派對公司管理的影響並不明顯。公司的銷售業務人事財務,都由革命幹部原公司主任駱世蘭掌管。雖然駱名義上是付主任,但卻很是強勢,有能力有手腕,又善於體察上情下意,殺伐決斷,一錘定音,沒人膽敢忤逆的。

 

駱主任當政,我家的苦日子,經過了6個月的磨難,終於熬出了頭。駱主任曾負責百貨公司的組建,是公司老人,因此對其人事安排了如指掌,也對我媽媽很是了解。文革中駱雖然靠邊站,受到群眾批判,卻是對單位的風風雨雨明查秋毫,對我一家的遭遇心懷同情。而公司裏廣大職工群眾,或曾是紅色派眾,或曾與我媽媽共過事,眼見造反派批鬥我媽媽,口中附合,心中卻不以為然,認為我媽媽也並無大的過錯,隻不過成王敗冦,紅色派倒台受到波及,形勢使然而已。

於是,在辦公會議上,趁著討論人員短缺擬行招工時,當駱主任提出將我媽媽邵國春,解除在餐館的監督勞動,重新調回百貨公司銷售部,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同意。啟用邵的好處顯而易見:1. 邵是老職工,售貨多年,實踐經驗豐富,不須訓練,可駕輕就熟,一個頂三,馬上解除人員短缺之虞; 2. 邵是業務能手,有帶徒經曆,即能帶習又能授課,可促進員工新手成長。

駱主任一言定鼎,我媽媽終於離開餐館,回到了久別的崗位。接著,駱主任又做了件好事,她以我家住在單身宿舍區裏,孩子吵鬧,給單身職工生活造成不便為由,讓我家搬出八尺鬥室。在五金營業部家屬樓上,為我家安排了一間房。

 

這五金部,是毗鄰百貨大樓的另一棟樓,鋼筋框架木石結構,雖不及百貨大樓高大寬長壯觀,但當時在沙河子也算是美侖美奐的樓房了。這樓隻有5層,地下二層是貨庫,路麵以上二層是商店,約80米長40米進深,並排4個門麵,容納著百貨公司新增的營業部。

70年代初,精簡機構時,從百貨公司獨立出去,組成新的公司,分別是:五金交電公司,中藥材購銷公司兼中藥房,農業生產資料公司,農業機械設備公司等。這些公司隨時代進化而生,與民生聯係緊密,位於縣城麵向區鄉,倒是顧客眾多,川流不息,生意很是興旺繁榮。

第三樓也就是最上層樓,原是倉庫,後來因公司人員增加,為容納職工家屬,改造成家屬樓。當時,職工是沒有私房的,一是沒私人修建無中介買賣,二自然是工資低生活開銷占比大,沒有積蓄也無房貸,怎能買房?再說社會主義體製,民眾的生老病死,都在國家計劃之內,個人大可不必憂慮。隻要能進入單位工作,自然由單位負責住房,職工按月付少量租金,維修保養則由單位負責。

這些住房,質量差強人意,多象現今的廉租房。說是家屬房,卻是誇大其詞,因為每家隻有一二間房,沒有附帶廚房衛生間,一切都得在房內解決。但那時大家都窮,對住房要求不高。對普通職工來說,隻要有房可住能遮風雨就行,不必得隴望蜀,貪圖享受。就單位領導來說,給職工分配住房,其實是很好很實用的政策,職工住在單位,離得近,單位也省心,可以隨叫隨到,馬上突擊上級布置下來的緊急政治或業務任務,倒是解除了後顧之憂。

 

我媽媽奉令回百貨公司上班,待遇上有極大改善。不再因是“壞頭頭”遭受歧視,新的公司領導,也一視同仁地布置工作和任務,人盡其用。公司裏分來商校畢業生,也招收了些街道裏因病不能下鄉的留城知青,作為業務能手,我媽媽要帶著他們實習,理論結合實踐進行教學,倒是比以前忙碌。但雖然忙碌,精神負擔卻少了,人也慢慢地回複了自我。

搬家之日到了。是個周末,那早起來,吃過早飯,正在收拾家什。聽門外鬧嚷嚷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好家夥,外麵擁擠著二三十人,新老職工都有,原來都是來為邵老師搬家的。

這般熱情,使我媽媽感激得不知說什麽話是好。半年多批鬥折磨,所受非人待遇,我媽媽咬著牙,在批鬥台上,硬是從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公道自在人心,而今從眾人舉動中,媽媽感知到了誠摯敬意和理解,火辣的淚花不由得地在眼眶內流轉,強忍著沒掉下來。

人多力量大。我家房小逼仄,東西本來不多,大夥兒一擁而上,抬起床鋪箱櫃,抱著被褥包裹,收拾起家用什物,提溜著瓶罐桶碗,甚至連臉盆尿罐,都有人不避忌諱,拿著就走,一霎清空。

我媽媽和我兄妹三人,反而沒什麽可拿,跟著眾人,嘻嘻哈哈地,從七樓下到內院裏,再出大門,折進五金公司,上到頂樓,放下家什。大夥兒嘻笑著,沒喝口水,張羅著擺放,評論著新房內裝,然後作別,一哄而散。

這次搬家,其實距離很近,下下上上,不過一兩百米遠,隻花了半個小時,物品也不沉重。但公司眾人的一片心意表達,卻沉甸甸地梗在了媽媽心中,以至很久之後,念叨起此事,眼眶還變紅,似要盈出淚水來。

巴郎 記於2020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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