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草民的自留地

有文學有美術有音樂,不全是都是我的作品,還有我親人的作品。
正文

蕙蓮 第肆章

(2023-11-03 09:31:53) 下一個

 

夜已深沉。外麵起風了,一陣又一陣山風低沉呼號著,與屋頂上的青瓦和糊著油紙的窗戶擦肩而過。躺在床上的彭家安煩躁得很,怎麽也睡不著。他心知肚明,是那個妖精般的蕙蓮給鬧的!

他本來睡眠很好,沾枕頭便打鼾,睜眼天已大亮。但這半年多來,也就是從蕙蓮遣送回村勞動的那個時候起,就隔三差五地睡不好。起初的那兩個月,他很興奮,心裏美滋滋的,好像撿了個大元寶,不,比元寶還要好上十倍百倍!蕙蓮這妹子真是變得太漂亮了,太迷人了,整個彭家灣,整個慶餘公社也找不出一個這樣好看的大姑娘或小嫂子。如此罕見的尤物,還拖了幾條好揪的政治尾巴,而且舉目無親,缺少外力的保護,落在他當家的生產隊,差不多就是落在他的口袋裏,想玩想耍應該是件比較容易的事!想當年,他因為調戲蕙蓮,被主家彭傳禮暴打了一頓,趕出了彭府。這一頓打,給他打來了好運。那一年多,他在外麵打工闖蕩,開了眼界,長了見識。後來回鄉,積極參加土改運動,報了心中之仇。仔細回想,這一頓打確實值得,他因此而出人頭地,曾經成為彭家灣響當當的人物,說一不二。彭傳禮因這頓打而進了墳墓,頭上還戴著兩頂嚇人的大帽子。那隻飛走的天鵝,曾以為今生吃不上了,誰知又被部隊遣送回來,成了一隻煮熟的鴨子。他自鳴得意,認定老天爺是幫他的,會遂了他的心願。好幾次,他借機找蕙蓮搭訕,用言語挑逗暗示。蕙蓮卻不理不睬,好像沒看見沒聽見,甚至扭頭轉身就走。他不惱不怒,認為蕙蓮一定是在部隊裏整怕了,不敢招惹是非。他認定世間的女子,特別是那些有姿色的女子,十有八九屬於陰騷型,別看她們表麵上正經得很,內心卻很浪蕩。一旦你把她們弄到了手,弄舒服了,反過來她們就會像藤條一樣把你纏繞緊箍得死死的,弄得你筋酥骨軟渾身散架。

年底之前,蕙蓮找隊裏借糧,他覺得是一次好機會,在保管室對蕙蓮動了手腳。沒想到蕙蓮奮力反抗,逃脫了。他知道,當時如果用蠻力的話。蕙蓮也許逃不了,他之所以沒有那樣做,心裏其實還是有些畏懼的。保管室附近有好幾戶人家,一旦鬧大了怕影響不好,因為近兩年來,公社和大隊的主要領導好像對他不滿意,總在找岔子,萬一讓他們抓住了把柄,麻煩就大了。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教訓。那是幾年前的合作社時期,他是合作社的黨支部書記兼社長,可以算得上這塊土地上的山大王,權勢熏天。他一個遠房的表弟想找他幫忙,請他來家喝酒。喝著喝著,他的表弟醉了,趴在桌上睡著了。他也有些迷糊,便起身離桌,踉踉蹌蹌地準備回家。這時候,新婚不久的表弟媳過來扶他。他睜開醉眼,發現燈光下的表弟媳頗有些姿色,登時色心大作,一把抱住表弟媳,強行將其奸汙。事發後,他表弟去鄉政府告他強奸民女,他也急忙趕到鄉政府喊冤,說是表弟兩夫妻設計陷害他,因為他堅持原則,沒有答應表弟的無理要求。鄉政府領導對他的說辭半信半疑,糊裏糊塗地作了處理,定性為生活作風問題,撤了他的黨支部書記和社長的職務,降為小組長。人民公社成立後,他由小組長轉換成生產隊隊長。每每想起這件事,他就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然的話,如今他不可能是小小的生產隊長,至少是大隊黨支部書記大隊長,甚至可以當上公社主任之類的領導。他深切地體會到,權勢對於一個男人是何等重要!

彭家安的內心還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想法,對於看中的女人,挑逗誘惑的時間長,花費的心思多,特別是女方還會裝腔作態,如此個中滋味肯定妙不可言。這樣弄到手的女人,就是珍品,與這樣的女人顛鸞倒鳳,就有十足的肉欲情趣和無限的快樂。因此對蕙蓮他不想霸王硬上弓,使用過分粗暴的手段。他要像貓玩耗子那樣,玩得盡興了,吊足了胃口,然後一口把她吃掉!

彭家安的貓玩耗子,其實就是一種猥褻意淫蕙蓮的下流陰暗的心理。他對於蕙蓮的身體,時常產生一種迷幻。若走在蕙蓮的身後,眼光必定粘在蕙蓮那滾圓翹翹的屁股上。非常性感的屁股,輕微地很有韻律地扭動,恍如盛開的白蓮花。他心裏想象著用手摸來摩去,會有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雙手抱一抱又將是如何的美妙。想著想著,呼吸加快,血液直衝腦門,胯下那玩意兒便硬邦邦地戳了起來。他一旦與蕙蓮正麵相遇,那目光飛快地從上掃到下,然後定格於胸前。那一對鼓脹有型的大奶子,模樣真正好,不像灣村裏那些女人的奶子,要麽鼓鼓的兩坨肉,向兩邊敞開去,要麽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如同吊著的兩隻肉口袋。尤其騷人的是,那奶子像裝了彈簧,顫顫巍巍,晃得人眼花,心亂,魂迷。他常常一步三回頭,幻想妄測那對奶子的溫軟滑膩,奶頭的紅潤與小巧。有好幾個晚上,他還在夢中與蕙蓮交媾,壓在身下的蕙蓮好似妙趣無窮的肉蒲團,濕地溫暖,泉水汩汩,一杆子操下去快活無比,渾身急劇地膨脹,燃燒,瞬間炸爆了。他醒來伸手一摸,褲襠處濕漉漉的一片,全是粘乎乎的腥濁之物。

近幾日,灣村裏有人背後議論,說家良看上了帶崽婆蕙蓮,要和蕙蓮做夫妻。他也有一些感覺,那天家良一手牽著瑋瑋,一手牽著奶羊,說說笑笑,很是親密。看得出,家良對那孩子的嗬護照料細致周密,比村裏那些做父親的對兒子還要好幾倍。如果家良真的娶了蕙蓮,自己的如意算盤和心裏的念想不就要統統地落空破滅了?到那時,勾上蕙蓮就難上加難。如果采用粗暴的武力,家良手中的那把斧頭,又令他心怯膽寒。

倘若曾經暗地裏那種下作淫蕩的心理夢幻,是一種情感上的慰藉和享受的話,那麽現在則變成了心靈上的折磨與煎熬。他無法放棄奸淫蕙蓮的念想,決心盡快地尋找機會,鋌而走險,放手一搏。他心中思忖,一旦把蕙蓮弄到手,蕙蓮就不好意思再嫁家良。家良若知曉蕙蓮暗中與自己有一腿,肯定也會立馬放棄蕙蓮。這樣的話,蕙蓮就會成為他手中的泥團,服服帖帖地做他的相好,供他長期占有享用。

連續多日,彭家安處處留意用心,發覺蕙蓮對他警惕性很高,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有兩天晚上,他還圍著蕙蓮家轉了幾圈。門拴得嚴實,屋裏的燈也滅的早。他躲在牆角,往門邊扔了一塊小石頭,石頭敲響了門框,聲音不脆,但響動並不很小。他仄身細聽,屋裏沒有半點動靜。他想是不是睡著了,沒聽到聲響。過一會,他又扔了一塊石頭。這回石頭砸在門板上“哐當”一聲,脆而響亮。他按住心跳,仔細傾聽和觀察。可是,屋子裏依舊是一片寂靜。他等了一陣子,十分失望,像野獸一樣磨磨牙,悻悻而去.....

一場春雨悄然而至,田埂、地頭和山坡便有了綠意。小草那可愛的嫩芽鑽出了泥土,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外麵的世界。過不了幾天,就要進入一年一度春耕大忙季節,山裏的農戶,紛紛做著春耕前的準備。一旦進入春耕,農活兒又忙又累,吃飯都要搶時間,哪還能顧得上別的事。

蕙蓮看到自家做飯的燒柴不多了,這天下午,就沒有出集體工,拿著柴刀和挑柴的尖扁擔進了山。她沒敢去遠,盡管遠處山裏的柴多質好,但偏僻,心中不踏實。她選擇了離家不過二裏地的小山嶺,嶺上半人高的蒿草多,一蓬蓬的荊棘也很多,而耐燒火焰好的灌木雜樹少。站在山嶺上,整個彭家灣盡收眼底,如果大喊一聲,灣村的人應該能聽見。

她抿了抿頭發,彎腰揮刀砍起柴來。這是一蓬半人高的荊棘,其中夾雜著幾顆小灌木,砍伐的難度大些,稍不注意荊棘就會劃破皮膚或衣褲。她砍柴的速度慢,一是為了防避荊棘的傷害,二是砍柴的技巧原本就不夠熟練。進山砍柴是個累人的活,蕙蓮埋頭苦幹了一陣子,額頭布滿了毛毛細汗,手臂也覺得酸痛,便直起腰,想坐下來歇歇。猛然間,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剛要回頭,一雙粗壯的手臂立馬將她攔腰抱住。她雖然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心中卻十分明白是誰在作惡。她憤然地說:“快放手,不然我就喊人啦!”

彭家安也不言語,用力將蕙蓮摔倒在地,翻身死死地壓住。蕙蓮張嘴大呼,一句未完,就被一團汗巾堵住。他騎在蕙蓮身上,野蠻而慌亂地撕扯蕙蓮的衣褲,那張獸性十足且嚴重扭曲的麵孔猙獰恐怖,血紅的眼睛噴射出灼熱的熖火。短暫的驚恐之後,蕙蓮馬上頭腦清醒過來,她知道在這種危急情形下,不能害怕,不能慌張,唯有反抗和搏鬥才能保護自己。她畢竟從軍十餘年,雖然從事的是文藝宣傳,但基本的軍事素養還是具備,也懂得一些擒拿格鬥的方法與要領。她用力掙脫雙手,順勢一拳擊中彭家安的下顎,又趁他驚訝之際,一個鷂子翻身,將他推到在地。蕙蓮一把扯掉汗巾,抬腿就跑。彭家安見狀,縱身一躍,又把蕙蓮撲倒在地。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撕扯扭打,拚死相搏。蕙蓮的力氣到底弱小,漸漸地體力不支,處於劣勢。彭家安獰笑著,緊緊地壓住蕙蓮的雙手和胸脯,一把扯爛了蕙蓮的褲頭。蕙蓮情知大勢不妙,放開喉嚨大呼救命。彭家安惱恨至極,揮拳重擊蕙蓮的太陽穴,蕙蓮登時昏厥過去……

忽然 ,蕙蓮仿佛聽到身旁有人在焦急地呼喚自己的名字。她努力睜開眼,眼前是家良神色緊張的臉,自己竟躺在家良的懷裏。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身子,鬆了一口氣,幸好!

原來,從深山捕捉蜂蛹返回的彭家良,剛走到小山嶺,就聽見好像是蕙蓮在呼喊救命,立刻飛奔而來,看到彭家安正欲行不軌,渾身血液沸騰,掄起手中的竹竿橫掃過去。彭家安猝不及防,驚叫一聲,被打落在地,他爬起來,看到家良手握竹竿,雙目圓睜,滿臉殺氣,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拽著褲子倉惶而逃。

蕙蓮的眼光落在家良頸脖處的一個腫皰上,是野蜂蟄的。這樣的腫皰她已經見過多次了,每見一次,心房就顫抖一回。這一回,心顫抖得更是厲害。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著,心底那根最脆弱的神經被重重地撥響。近兩年來累積堆壓在心頭的悲傷、創痛、煩愁、屈辱等種種壞的情緒,驟然間集中爆發,就像那排山倒海般的滔天濁浪洶湧而至,化作長久的嚎啕大哭,以及奔流不止的苦淚。

女人的哭泣,最能俘獲男人那顆憐香惜玉的心。漂亮女人的哭泣更甚,更何況是自己心中情深意篤日思夜想的漂亮女人。家良的心軟了,碎了,緊緊抱住這個哭聲悲切的女人,嘴唇自然而然地落在這個女人的額頭,臉頰和眼瞼。他也落淚了,一麵心疼地親吻,一麵不住地安慰:“別哭。”“不怕”。

當女人處於孤苦無助的特殊時刻,異性的撫慰作用格外地重要。特別是這種撫慰不僅僅是語言,而且還有具體的愛撫動作,就最能把女人融化。蕙蓮順從地接受了他的摟抱、親吻,沒有一絲要掙脫的跡象。她還漸漸地感受到了胸膛的溫暖,雙臂摟抱的力量,肩膀的堅實與可靠......

  • 蕙蓮沒有下地幹活,也沒有外出走動。她除了弄點飯給兒子吃,自己也勉強吃上兩口,其餘的時間都躺在床上。兒子瑋瑋不知道媽媽遇上了什麽事,有些害怕,端來凳子坐在床邊,像隻溫順乖巧的小貓。

蕙蓮的頭還有些隱隱的痛,而心則更痛更亂。她想起了前夫彭家俊,想起了自己在部隊那段難忘的日子。

彭家俊是解放軍某軍區文工團的副團長兼編導。他多才多藝,能寫能畫,能唱能跳,主管文工團的業務。他為人正派,直言仗義,嫉惡如仇,像許多的知識分子一樣,也有幾分清高與孤傲。他本來有大好的前程,但土改時父親被鎮壓,安上的罪名是潛伏特務、曆史反革命分子。他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是槍斃他也不相信父親會是一個特務、反革命分子。父親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很敬佩父親的為人與處世。父親畢業於黃埔軍校第四期,在國民黨部隊服務七年,官至少校通訊科長。父親因不滿當局的政治黑暗,加上爺爺病重,便主動辭職,解甲歸田。歸家後的父親,生財有道,既買田置地,又時常外出經商做買賣,很快就成為當地首富。父親雖然富有,卻不吝嗇,扶困濟貧,熱心公益,在整個縣域頗有聲名,口碑極佳。父親在政治上同情和傾向共產黨,與當地黨組織的負責人之一——他的恩師也是後來的嶽父,過從甚密,常有往來。他知道,在陶老師的影響下,父親多次為遊擊隊資助糧食、醫藥與衣物。尤其是陶老師遇難前的幾個月,共產黨縣委主要負責人被捕遭受酷刑,生命危急。受陶老師的委托,父親積極出麵營救,與縣保安團多次協商,拿出2000元大洋擔保,才把這位同誌從獄中救出,又秘密護送出境。這樣一位為革命做出過貢獻的有功之人,為鄉村百姓多有善舉的仁義之士,在革命勝利之時,不僅未得到革命者的褒揚,反被革命者以革命的名義處以極刑,含冤抱屈而死!他相信父親死不瞑目,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他更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父親是有罪之人!父親的命運悲劇,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上,常常感到胸悶透不過氣來,又像一團厚重的烏雲籠罩在他的心頭,曾經那麽陽光的心房,驟然間昏暗無光。他鬱悶、苦惱、惶惑、迷茫、性情大變。工作上遇到一星半點不順心的事,常常發火,態度粗暴。“廬山會議”之後,彭德懷被打成反黨集團的主帥,撤職罷官遭迫害。他所在的部隊,原本就是彭德懷元帥曾經親自領導指揮的部隊,他與部隊許多幹部一樣,十分崇敬愛戴彭德懷元帥。如今因為一份實事求是的調查報告,就將彭老總一棍子打翻在地,全不念及彭老總曾經為黨為國立下的赫赫功勳。他由彭帥的遭遇聯想到父親的下場,心中氣憤難平。

人生有時會在一個關節處翻天覆地。這天下午,他因為工作上的事與團長發生爭執,團長狠狠地批評了他。他情緒敗壞,下班也不回家,拉著自己的助理到營房外的小酒館喝酒。他一麵喝酒,一麵發泄心中的不滿。酒喝多了,牢騷怪話也多,甚至一些犯禁犯忌的話也隨口而出.....

不知是隔牆有耳,還是助理檢舉揭發,第二天下午,彭家俊就被軍區保衛部拘捕。他的命運急劇直下,刹那間跌落在苦難的泥沼裏。

丈夫拘捕的時候,兒子尚在繈褓之中。她抱著幼兒四處奔走,上下求情,但沒有半點作用。團長很嚴肅地找她談了話,說彭家俊犯的是大罪,會判重刑,要她認清形勢,劃清界限,及早與彭家俊離婚,不然的話,必然會脫下軍裝,甚至受到牽連,後果難測。團長說完,兩道目光射向蕙蓮,猶如兩把鋒利的刀子。蕙蓮心慌心痛,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做夢也未想過要與丈夫離婚,尤其是在丈夫落難的時候,更不可能離婚,她要與丈夫同甘共苦!

數月後,判決書下達,彭家俊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那天,蕙蓮接到通知去監獄會見丈夫。她抱著兒子走進會見室,不一會兒,丈夫被押送進來。丈夫已今非昔比,判若兩人。他步履蹣跚,滿麵憔悴,兩鬢已白發叢生,曾經的風韻神采蕩然無存。隔著木桌,四目長久地對視,兩張憂戚悲切的臉上,淌著無言的淚水。彭家俊擦了一把眼淚,又將目光投向妻子懷抱中的幼兒,哆嗦的眼神,十分複雜與痛苦……

彭家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蕙蓮。她接過一看,竟是離婚協議書。蕙蓮心頭一震,把紙送回,低聲吼道:“我不離!”

彭家俊痛苦地望著愛妻,心中滾過萬傾波濤。他咬咬牙,又把這張紙送回蕙蓮麵前,同時還遞上一支筆:“簽吧,為了妳!為了孩子!”

他停頓了一會,又一字一頓地說:“蕙蓮,我拜托妳兩件事,一是無論怎麽吃苦,也一定要把孩子撫養成人,二是適當的時候,替我到父親的墳上祭拜,請他老人家恕我不孝!”

說畢,他又站起來,向蕙蓮伸出雙手。蕙蓮懂他的意思,小心地將幼兒送過去。他把孩子抱在懷裏,滿臉慈愛地親吻著兒子粉嫩的小臉。可能是他的胡須紮痛了兒子,也許是滾落而下的淚珠嚇著了兒子,兒子咧著嘴“哇哇”地哭了。他像犯了錯,有些驚慌地將兒子遞給蕙蓮,同時低聲但十分堅決地說:“為了孩子,簽吧!”

蕙蓮接過兒子,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一個月後,團長再次找蕙蓮談話。團長這回的表情很溫和,說了蕙蓮很多的好話,然後話鋒一轉,竟向蕙蓮求婚。蕙蓮聞言十分驚訝,怎麽也想不到團長會對自己有這種企圖。她知道這位年近五旬的團長資曆很老,爬過雪山草地,而且與軍區的主要首長關係特殊。她對團長的印象並不好,這人作風粗暴,常常自以為是,到處擺老資格。她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

團長沒想到蕙蓮會拒絕,登時惱怒起來,溫和的表情一掃而光。他惡狠狠地說:“妳想清楚,是繼續留在部隊,繼續進步,還是脫下軍裝,回鄉當農民,我給妳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

過了半月,團政治處主任找她談話,出麵為團長保媒,希望蕙蓮嫁給團長為妻。蕙蓮話說的幹脆,不給一點麵子,不留一絲餘地。她想,我一不違法,二不亂紀,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沒過多久,蕙蓮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被開出軍籍,遣送回原籍勞動。其理由是同情反革命分子,喪失革命立場。處分決定書宣讀完畢,立即有人摘掉了她的帽徽,領章和肩章。

她憤怒不已,這些外表光鮮冠冕堂皇的傢夥,竟有如此卑劣的手段,狠毒的心腸!她多次想到軍區去喊冤申訴,但就是挪不動步,因為她知道誰會搭理一個小幹事。這些整治她的傢夥勢力太大了,她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弄得不好不僅無濟於事,反倒是自取其辱。她隻能打脫牙齒往肚子裏咽,順從命運的戲弄,默默地收拾整理行裝,等待遣送。

處分決定已經宣布好幾天了,團長仍未見蕙蓮找他,心裏有些急了。他原以為處分決定一宣布,小陶定會驚魂失魄,哭喊著投懷送抱,遂了他的心願,成為他的嬌妻。團長其實早就迷上了蕙蓮,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漂亮,更主要的是因為蕙蓮的體態神情中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矜持,飄逸著嫻雅嫵媚的淑女氣質,特別撩人,更具誘惑。他把這種迷戀藏在心底,在人前沒有流露半分。一是自己曾經有老婆,二是蕙蓮的丈夫是他的副手與搭檔,低頭不見抬頭見。他老婆兩年前因病去世,他就開始琢磨著這件事,第一步便是設法拿掉他的丈夫。他暗中設障,使彭家俊工作上不順手,又時不時給點小鞋穿。他還派人關注彭家俊的思想動態,言行舉止,暗中搜集材料。當他接到彭家俊為彭德懷鳴冤叫屈、為自己的父親打抱不平的報告時,欣喜萬分,如獲至寶。他親自去軍區找主要首長與保衛部匯報,把這件事上掛下聯整成了大案要案。他還暗中使用手段,迫使彭家俊主動與妻子離婚。當這一切妥當之後,他才向蕙蓮表明自己的心思,沒想到多次遭到拒絕。無奈之下,他用開除軍籍的辦法,企圖迫使蕙蓮就範。然而,這個女人寧願回鄉務農,也沒有向他求饒,難道是她抹不開麵子?從內心講,他並不想把蕙蓮遣送回鄉。他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隻好放下身段,決定再找蕙蓮好好地談談。

團長獨自來到蕙蓮的宿舍,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說了幾句關心的話,然後直白地說:“小陶,如果妳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隻要妳同意與我結婚,我立馬給妳恢複軍籍,職務上也可以考慮。”

蕙蓮冷冷地注視著團長那副十分惡心的嘴臉,硬梆梆地說:“什麽時候送我回農村?”

回到彭家灣之後的日子裏,蕙蓮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一個單身女人的不易,一個漂亮的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更是難上加難,既為母子倆的生計操心勞累,更為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名譽尊嚴擔驚受怕。她來到這裏,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已經是身心俱疲。她不知道今後還有多少苦難在等待著她,更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她歪過頭,看著兒子粉嫩稚氣的小臉。近幾個月,兒子又喝羊奶,又吃蜂蛹,體質明顯增強了許多。家良為了她母子倆,特別是為了兒子,確實花費了不少錢財,付出了很多心血,也吃了許多苦頭。一想到家良,她的心就亂了,七上八下。昨天若不是家良及時出現,自己肯定被那惡棍奸淫無疑。這是巧合,還是天意?家良溫暖的胸膛,雙手有力的摟抱,堅實的肩膀,無不體現出這個男人的誠實可靠。和這個男人結婚,在這個男人的臂膀下過日子,一定是踏實、輕鬆的,兒子的撫養與成長,也會順利很多。但是,嫁給家良,與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結婚,也就意味著自己必須放棄心中那份有關婚姻的美好堅守,總有幾分不甘,甚至是委屈....可是不如此,又能怎樣呢?她在心裏自己問自己。其實不用多想,她就知道將會是個什麽樣!一個戴著無形的枷鎖鐐銬的苦女人,牽扯著幼小的孩子,在迷霧重重的人生苦旅之途跌跌撞撞。這路上,荊棘叢生,泥沼密布,還有野獸出沒。她和孩子的前路,可謂步步艱難,處處有險!不是麽,那個吃了虧而沒有得逞的惡棍彭家安,他會善罷甘休嗎?如果缺少男人強有力的保護,他就會賊心不死,說不定還會使出什麽陰損的毒招,令人猝不及防。還有家良的人情債務,那也是一座山,如果她一直扛著揣著,心靈的苦累,何以堪當?再者,這樣饑荒的歲月,她有能力把孩子喂養好嗎?

她處在如此尷尬的兩難境地,無力回避與逃脫。她翻來覆去地想,看來娘兒倆要活下去,或者說要活得好一點,隻有嫁給家良一條路,這是唯一的選擇,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更直白地說,那是走投無路的路!

其實在社會生活中,原本沒有多少道路容許你自由選擇。特別是我們的人生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常常被界定為一種凝固的狀態,人們所能遵循的最高法則隻能是生存法則。正因如此,你不得不接受現實生活給予的多重約束,在很多人生當口而無法自主選擇,隻能是被選擇!

門被敲響,家良在門外喊瑋瑋。瑋瑋望著媽媽。蕙蓮點點頭,示意開門。

家良端著羊奶,遞給瑋瑋,隨之來到床邊,默默地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蕙蓮的額頭。

這是一隻長滿了老繭很粗糙的手,也是很有溫度的手。蕙蓮一把拽住這隻手,柔柔地看著家良那張極普通的四方臉,輕輕地問:“你真的願意娶我?”

家良立即點頭。

蕙蓮又問:“你不怕我給你家裏帶來災難?灣裏不是有人在背後說我是災星!”

家良急了:“他們那是胡說八道!蕙蓮姐,妳在我心中就是一尊菩薩,是最受尊敬的菩薩姐姐。”

蕙蓮淺淺地一笑:“你真是個傻子,那有什麽菩薩?既然這樣,從今天起,你不能叫我姐了,就叫我蕙蓮好了。哦,我有一個條件。”

家良紅著臉說:“行。”

蕙蓮說:“這事不能我倆說了就算。我想請你媽托人來做媒,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家良憨憨地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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