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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美情緣 第三章

(2023-06-20 19:38:55) 下一個

第三章 

 

挖河回來幾天後,農曆二月下旬的一天淩晨兩點多,人們都還在睡夢中,遲雲州獨自一人背著個布包,靜悄悄地走在村前半裏多的鄉間小路上。這個初春淩晨時的天地間,萬籟俱寂,悲風習習,霜野茫茫,整個大地都被冰凍得堅如磐石。他上下四顧,隻見星河閃燦,殘月如血,月兒西沉欲墜時仿佛被一顆古樹拖住。

 

突然他聽到背後村子裏的雞鳴犬叫。他停下腳步,回首北顧,望著不遠處籠罩在夜幕下灰蒙蒙的村莊,望著朦朧中沉寂的家園,有些茫然,有些猶豫 。

 

他想,我真要遠走他鄉嗎?若繼續前行,結果將會如何?天亮後父母起來發現兒子不見了,將會

怎樣地驚慌擔心?隊長得知後,將會怎樣為難父母?也許我不該走,如果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天亮後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風平浪靜。不行,我不能回頭。這次外出是自己計劃很久的一次行動,不能就這樣半途而廢。

 

他想起今年春節那天早晨,他沒有如往常一樣起來忙著到族人村鄰家去拜年,而是獨自坐在床上思考回顧,一想到當村裏的其他同齡人都在上初中和高中時,自己卻一年年虛度最寶貴的童年光陰,這光陰一去,再也找不回來,新年一個個過去,今天又是新年,這一年複一年,人生幾十年,究竟要虛度多少年?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想到這些,他感到一種虛度光陰的可怕,感到一種莫名的人生緊迫。

 

環境影響思維,思維決定行動,行動決定命運。他想,今年我已經進入青年,我不能停留在每天夢醒後想到的各種計劃,我要起來用我的雙腳走出圈住我多年的原點,我不能再虛度自己的青春,男兒誌在四方,我必須行動,走出鄉關,尋找出路,盡管在家千日好,出門當時難,盡管有可能無功而返,也不後悔。如果畏懼征途上的風雨,生活就永遠跳不出它的原點;如果畏懼山路的崎嶇,生命就永遠無法達到風景絕美的險峰。

 

可這天下之大,到處都是限製,哪裏是出路呢?

 

他想起前幾天曾經做過的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獨自徘徊在茫茫無際的荒原上,他失去了生命的方向,他想找回生命的方向,卻沒有路。他耳邊仿佛聽到唐代陳子昂在《登幽州台歌》的感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突然,他又隱約聽到背後有一個洪鍾班低沉渾厚的聲音說:”你的前途在西方。在那裏,你可以找到你自己。“聲音停後,他回頭看,不見任何人影,但卻看到一隻巨大的雄鷹,由東向西飛去。他跑著追趕雄鷹,雄鷹則不快不慢,始終在他上前方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他跑著跑著,突然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當他起來後,發現眼前一片明亮,自己正站在一個宏偉的玻璃大樓前麵,地上鋪著光潔的地磚,一塵不染,大樓入口處,有人進進出出,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中青年人,麵孔雖然不清晰,但穿著高雅挺直,但不是中山裝。他邁步走到大門前,大門自動打開,進去後,門又自動關上。他看到樓裏走道兩邊擺著玻璃櫃,櫃裏的物品他從未見過。他好奇地邊走邊看,來往的人似乎對他並不在意。他想,這是什麽地方呀?他在偏僻落後的鄉村長大,盡管有時去縣城,也從未見過這漂亮整潔的環境啊,應該不是日有所思的結果,怎麽會遇到這種平時想像不到的夢境呢?正在疑惑,突然醒來。

 

醒來後,他記住了那句話,你的前途在西方。於是他想,也許我該往西方去尋找出路。可西方這麽遠這麽大,究竟該到哪裏去呢?也許我該去找新疆的堂叔,那是在國內可以到達的最西方了。到了堂叔那裏,也許可以看到夢中之境。

 

不久,運波哥來拜年,見他仍然坐在床上發呆,便過來問。雲州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雲波。雲波有些猶豫,感歎道:”可這天下之大,到處都要介紹信或證明,到處都抓外流,何處能有我們的出路啊?“

 

雲州說:“要麽我們去新疆找堂叔?”

 

堂叔五九年高中畢業,正趕上大饑荒,倉促結婚那天,雲州跟著父母去吃喜酒,每人吃了一個黑窩頭草草了事,次日,堂叔便帶著嬸子悄悄離開了家鄉。後來得知,堂叔和嬸子去了新疆,一直沒回,說明在那裏有出路。

 

雲波說:”去新疆路途遙遠,沒有足夠的川資,到了大漠荒原,連討口水喝的地方都沒有,這太冒險啦,我建議你還是三思為好。“

 

他見二哥不讚同,也就不想再說什麽。他決定獨自去新疆找堂叔。他想,車到山前必有路,天無絕人之路。他不怕吃苦,他正血氣方剛,有力氣從事任何勞動。他隻想用自己的勞動能得到好一些的報酬,能有剩餘,有能力幫助父母。

 

然而,他想到父母絕對不會同意他著冒險的決定,更何況生產隊不允許勞動人員外流。所以,他隻有瞞著父母。

 

昨天晚上母親做飯時,他靜靜地坐在母親旁邊,母親拉著風箱,鍋灶口冒出呼呼的火舌,把母親的臉映得滿麵紅光。他想到,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母親,讓我再好好看看您吧,明天,您不孝的兒子將要不辭而別。想到這裏,他感到甚是自責和心酸,於是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間,給父母寫了一封告別信,勸慰父母不要為自己擔心。

……

 

他走了一村又一村,幾個小時後,天已發亮,仍在地平線下的太陽紅光,漸漸把東方天際的薄雲染成彩霞,這時的他已經到了幾十裏外,隻見鄉路兩旁,霜雪滿地,上百隻小雀落下,蹦蹦跳跳,在霜地上覓食。他感歎,男兒有誌,四海為家,但又感到前途茫然。

 

上午十點多,他到了就近的一個火車站。他買了一碗湯麵先吃了,又買了兩個饅頭帶著。他已經走了六十多裏的路,有些累。車站候車室裏隻有三五個人,他在一個長條椅上坐下,想休息一下,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他最後拿出日記本,用一首詞記下當天的情景:

 

《蘇幕遮 – 1977年初春淩晨別鄉》

鬥星天,寒霜地,悲風淒淒,萬籟三更寂。

殘月如血末天西,古樹有情,欲把月兒係。

 

聞犬雞,堪回首,院落沉沉,欲別卻又止。

四海為家家萬裏,嗟途斷腸,曉雀遍霜地。

 

過了一會兒,一輛火車呼叫著進了站。雲州從室內往外看,見是一輛貨運火車,有些車廂裝著木材,有些車廂裝著煤炭等。他走出候車室後門,從街上繞到車頭的地方,等待火車離站。火車一會兒倒車卸下一節車廂,掛上另一節車廂,折騰了個多小時,終於出站。當火車的中段到了雲州麵前時,火車還不是很快,雲州突然緊追火車幾步,然後身子敏捷向上一竄,兩手抓住了車廂邊沿上的鐵把,縱身爬上一個裝著木材的車廂。這時站上有個身穿藍色製服帶著紅袖章的巡警一邊喊一邊追趕,但火車越開越快,很快火車離車站飛奔而去。

 

到了傍晚,天色暗了下來,很快又下起了小雨。雨雖不大,雲州坐在飛馳的火車頂上,在沒有任何遮擋的情況下,感到寒風刺骨,雨點猶如一粒粒細小的子彈,打在他的臉上,又疼又冷。他爬到車廂的後端,見一個大約一米粗的木材,裏麵卻有個直徑兩尺多的空心,他卷曲著身子,鑽進了樹洞,以便躲避風雨。

 

火車進了站,雲州在樹洞裏卷曲了兩個多小時,早已感到腰背脖子疼,見火車慢了下來,風雨也停了,便鑽出樹洞張望。當火車三分之一的車廂進了站,他便從車上跳了下來,繞開站台,從街上進了候車室。他又冷又餓,到了室內感到溫暖很多,便從包裏拿出一個饅頭來吃。吃過饅頭,他在列車時刻表上看到半小時後有一班去鄭州的客車,便買了票。

 

雲州到車上剛坐下,一個十七八歲賊頭賊腦的大男孩坐在了他旁邊。雲州有些累,便在胸前合抱著雙手閉上眼睛休息。過了大約半小時,旁邊的大男孩見雲州和周圍的乘客都睡著了,便悄悄把手朝雲州口袋裏摸。突然,雲州迅速一伸手,抓住了大男孩的手,用力往上一翻,大男孩疼得“哎吆”一聲,急忙連連說:“不小心碰到你啦,我不是故意的。“雲州見他畢竟沒有得逞,又能隨機狡辯,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看看他,便鬆開了手。

 

次日天亮時分,鄭州車站到了,乘客都拿著大小行李擠到車門裏麵的走道上,準備下車。雲州也起來站在人行道裏,那個大男孩就在前麵,中間隔著兩個人。可那大男孩賊性不改,趁著擁擠,便用刀子偷割前麵乘客背的帆布包,企圖割破個口子,偷出包裏的東西。雲州見狀,急忙大聲咳嗽一聲。隻見大男孩突然住手,回頭尷尬地笑著看看雲州,心裏卻對雲州恨得咬牙。

 

雲州下車後出了站,想就近街上找個飯店,突然聽到後麵有個女子大喊:”唉!還給我的包!還給我的包!”雲州急忙回頭一看,見一個學生模樣的漂亮女青年緊追著一個疾跑如飛的大男孩,大男孩手裏拿著個綠色軍用挎包。當大男孩快到雲州身邊時,雲州突然一轉身,伸手抓住了男孩拿包的右手腕,用力往後一翻,男孩被迫向前彎下了腰,迅速順勢後轉身,左手突然出拳朝雲州嘴巴打去,雲州迅速後仰之際,男孩便掙脫了右手,放開包,疾跑而去。雲州撿起包,那女青年已經趕到,連連喊著:“我的包,我的包。”雲州趕快把包遞給她說:“這是你的包。”女青年接過包,打開包,仔細翻看了一陣說:“還好,裏麵的東西不少。真狡猾,他們兩個人合夥,一個故意把我的報撞掉,另一個撿著包就跑。”然後又看看雲州,感激地說:“謝謝你,謝謝你,同誌。”

雲州看看她,微笑著說:“那是扒手的管用伎倆,有的為了從行人身上偷包,剪斷帶子,是扒手的慣用手法,以後一定要小心。“

女青年歎道:”唉,現在扒手真多,讓人防不勝防。”

雲州囑咐道:“以後在人多的地方,多警惕周圍可疑的人。”說罷,便轉身繼續朝飯店走去。

女青年站在那裏喊道:”唉!你叫什麽名子啊?“雲州似乎沒有聽到,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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