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韻》142.《登鸛雀樓》王之渙

《登鸛雀樓(1)》

王之渙

白日依(2)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3)窮(4)千裏目(5)，更(6)上一層樓。

 

1. 鸛雀樓：舊址在平陽府蒲州（今屬山西永濟市），傳說常有鸛雀在此停留，故得此名。鸛雀樓800年前在金蒙戰爭中焚毀，近年重修。

2. 依：依傍。

3. 欲：想要，希望。

4. 窮：窮盡，窮極。

5. 千裏目：形容看得特別遠。

6. 更：再。

 

王之渙（688 — 742年），字季淩。薊門（今河北薊縣）人，原籍並州晉陽（山西太原），盛唐時期著名的邊塞詩人。王之渙出生於下級官吏家庭，他自幼聰穎好學，少年時豪俠義氣，不到二十歲便精研文章典籍。唐玄宗開元年間，王之渙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大約相當於頂替他去世的父親做小官）。開元十四年（726年），王之渙遭人誣陷誹謗，辭去官職。 開元十五至二十九年（727—741年）間，王之渙家居14年。這期間他潛心學問和作詩，詩名大振。在此期間他與王昌齡等詩人多有唱和。天寶元年（742年），王之渙接受朋友勸說再入官場，補文安郡文安縣尉。他不久後便病逝於官舍，享年54歲。王之渙歸葬於洛陽北原。

王之渙是盛唐極富盛名的邊塞詩人。他與岑參、高適、王昌齡一同被稱為唐代“四大邊塞詩人”。王之渙的詩意境開闊，韻律優美，氣勢磅礴，用詞雖樸實但意境深遠，令人回味。

遺憾的是王之渙的詩歌佚失嚴重，《全唐詩》中僅收錄其作品六首，包括《登鸛雀樓》、《送別》、《宴詞》、《九日送別》和《涼州詞二首》。在這六首詩中，《登鸛雀樓》和《涼州詞二首·其一》（黃河遠上白雲間）是五絕和七絕的傑作，千百年來被人們廣為傳頌。

詩詞作品影響力總體評分： 4

 

唐風：王之渙隻有6首詩存世，卻被很多人認為是詩歌大家，主要原因在於《涼州詞》和《登鸛雀樓》寫得太好，是罕見的傑作。其實，王之渙這位詩人的生平，大部分已經湮沒在曆史的長河中了。王之渙在《舊唐書》和《新唐書》中均無傳，《唐才子傳》所記也非常簡短。然而，到了當代的1932年，一項意外發現，卻使我們對王之渙的生平有了更多的了解。

宋雨：對，是因為意外發現了他的墓誌銘。洛陽城北的邙山曆代墓葬眾多。1930年代初此地社會失範，盜墓成風，許多墓誌被盜並被低價出售。1932年，國民黨元老、金石學家李根源先生從拋售者手中收購了93塊唐代墓誌，其中有一塊是《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尉王府君墓誌銘》，也就是王之渙的墓誌銘。此墓誌經國學大師章太炎鑒別為真。王之渙墓誌的出土在當時引起了轟動。

唐風：通過墓誌我們了解到，王之渙生於唐睿宗垂拱四年（688年），卒於天寶元年（742年），他是並州晉陽（今山西太原）人。王之渙祖上是望族，但到他父親這一輩，隻做縣令之類的小官了。王之渙自幼聰穎好學，少年時豪俠義氣，放蕩不羈，常擊劍悲歌，並與京都的一些貴族子弟出遊，不到20歲便精通文章典籍。

宋雨：不知什麽原因，王之渙未走科舉之途。他去衙門當差，做了一名替官家打雜的門子。到了年近三十時，他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他在這個位置上做了近十年。在近四十歲時，因遭人誣陷而罷官，於是他在家閑居了14年。天寶元年（742年），王之渙在好友懿交的勸說下再入官場，補文安郡文安縣（今陝西延川縣）尉。不幸的是他幾個月以後就染疾卒於任上，享年54歲。 

唐風：曆史學家李希泌（他是上麵提到的王之渙墓誌的發現者李根源先生的兒子）認為，《登鸛雀樓》，可能是王之渙在棄官回鄉期間所作，創作年代在開元十五至二十九年（727—741年）間。 鸛雀樓在平陽府蒲州（今山西永濟市蒲州鎮），與王之渙的老家絳州同屬晉南。

宋雨：這個判斷有道理。看一下地圖就知道，這兩個地方是緊挨著的。還有200年後李商隱為他母親守喪3年的芮城，它們都屬於今天的山西運城地區。王之渙賦閑在家的那十幾年，正是他專心學問，詩名大振的時期，他還與王昌齡、高適等人有唱和…… 如今的鸛雀樓是後來重修的。你知道它被毀和重修的情況嗎？

唐風：我知道一些。鸛雀樓始建於南北朝的北周時期，大約比王之渙的年代早200年，是當時名樓中唯一建於黃河以北的樓閣，因時有鸛雀棲其上而得名。金元光元年（1222年），蒙軍攻打金國，在爭奪蒲州的戰鬥中，鸛雀樓毀於戰火。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以後，在學者的倡議下，當地政府決定重建鸛雀樓。新樓經六年建設，於2002年9月落成。我的一位好友前兩年遊覽了這個景點，給我發來多張照片。

宋雨：今天重修的鸛雀樓依然位於山西永濟蒲州鎮，當然未必一定是原來的地點。但依舊距離黃河不遠。這幢新樓為四簷三層，高74米，恢弘大氣。雖然是仿唐代風格，但采用了鋼筋混凝土架構，而且有電梯方便老人和殘疾人，我覺得這些現代元素是合理的。

唐風：好，讓我們來看看這首極富盛名的小詩。首句“白日依山盡”寫日暮下遠處的山巒。次句“黃河入海流”寫近景。在這一地段，黃河自北向南咆哮而來，在不遠處轉向東流，一路奔騰入海。

宋雨：詩人的目光由遠及近，再隨著滾滾的黃河遠去。畫麵中落日、山峰、河流，構成了景象壯麗、極富廣度和縱深的江山美景圖。短短的十個字，語言質樸、淺白，卻讓人如臨其境，胸襟大開…… 這雖是一首登樓詩，但到目前為止的眼中所見，還沒有任何登樓的暗示。

唐風：是的，詩的最後一句才點出登樓。然而品味一下就可以感覺到，這正是本詩的妙處。如果一開始就寫登樓，斷然達不到同樣的效果。鸛雀樓所在的蒲州位於黃河中遊，盡管黃河最終東流入海，詩人是不可能看不見的。然而詩人卻要竭力遠眺 —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它由前兩句而引出，十分自然，卻又極富新意，成為流傳千古的佳句。

宋雨：這兩句，點了登樓的題，它字麵上隻是說站得高、看得遠的視覺道理。但細想卻有耐人尋味的哲理。“千裏”和“一層”都是虛數，它反映的是詩人積極探究和憧憬的人生態度。古往今來，積極向上和高瞻遠矚是成就大業者共同具備的素質。

唐風：雖然詩的後兩句飽含哲理，但詩人並不灌輸這一點，而是由讀者去領悟。這與宋詩中大量的直接“說理”有所不同。後者如“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王安石的《登飛來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等（ 朱熹《觀書有感》），雖然也是佳句，但我個人以為說教味道過濃。這種差別，也反映了唐詩重抒情，宋詩多理趣的的不同。

宋雨：這首小詩，曆代被認為是唐詩傑作，有人認為是唐詩五絕的壓卷之作。詩人先以大手筆將萬裏江山縮於咫尺之間，然後將後兩句的言誌與哲理與之融合。前清詩評家沈德潛評價道：“王詩短短二十字，前十字大意已盡，後十字有尺幅千裏之勢…… 四語皆對，讀來不嫌其排，骨高故也。”（《唐詩別裁集》）

唐風：絕句沒有對仗的要求，但本詩全篇對仗。前兩句是詞性、詞義對仗完美的工對。而後兩句是意思前後相承的“流水對”。四句皆對容易產生過度雕琢或形式呆板的效果，不易成好詩。但此詩工巧卻沒有斧琢的痕跡，顯示出詩人技巧的高超。

宋雨：據說這首詩的原作，是王之渙在鸛雀樓的牆壁上題寫的。後來唐朝的詩人們在登臨此樓時，經常也是躍躍欲試，在樓中寫出一首首佳篇。在後人記下的詩作中，河東才子暢當的《登鸛雀樓》寫道：“迥臨飛鳥上，高出塵世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這也是一首視野開闊、氣魄豪邁的佳作。而且跟王詩一樣，也是全篇對仗。然而第二個對句不是流水對，全詩稍嫌呆板。

唐風：在“鸛雀樓賽詩會”裏，我個人尤其喜歡晚唐詩人司馬劄的《登河中鸛雀樓》：“樓中見千裏，樓影入通津。煙樹遙分陝，山河曲向秦。興亡留白日，今古共紅塵。鸛雀飛何處，城隅草自春。” 在晚唐時代宦官專權、藩縝割據、朋黨傾紮、裙帶成風的背景下。司馬劄同許多有才華的年輕人一樣，淪為江湖遊子。他的作品雖是佳作，卻再也看不到盛唐詩所展示的那種豪邁和樂觀了。

宋雨：有趣的是，或因本詩的簡短、淺顯而又富深意，本詩近些年來被中共領導人頻頻使用。江澤民（1995年，朗誦）、溫家寶（2007年，親自書寫）、胡錦濤（2008年，絹繡禮物）、習近平（2013年，書法作品禮物）等都曾將《登鸛雀樓》一詩用於外交場合。

唐風：最後，我們來簡單說一下有關本詩“著作權”的爭論，這一爭論近年來幾乎成了熱點話題。最早收錄這首詩的選本，是唐代太學生芮挺章和樓穎在唐玄宗天寶三年（744年）編撰的《國秀集》。其中這首詩的名稱是《登樓》。作者不是王之渙，而是一個叫朱斌的人。芮挺章在《國秀集》中的介紹極為簡略：“朱斌，字佐日，唐吳郡人。曾兩登製科，三為禦史，後辭官隱居山林。”

宋雨：然而上述看法到中晚唐和五代不見引用。宋代的學者和選本卻均將此詩歸為王之渙。明清的詩歌總集也大多認為王之渙是作者。但清康熙年間修纂的《全唐詩》采取了折中的方式，收入了王之渙的《登鸛雀樓》，但加注：“一作朱斌詩”；同時也收入了朱斌的《登樓》，也在詩下加注：“一作王之渙詩”。當代出版物中，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唐詩鑒賞辭典》注《登鸛雀樓》：“此詩作者一作朱斌，題為《登樓》。”

唐風：近年，上海師範大學李定廣、裘江先生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指出《國秀集》雖是“朱斌說”的源頭，但此書編者芮挺章和樓穎二人為“國子生”，即在國子監就讀以備考進士的學生。他們的水平和資料來源皆有限（特別是那個時代還是手本時代），書中的訛誤和矛盾甚多。而且流傳至今的《國秀集》並非原本，後世傳抄過程中出錯也是可能的。

宋雨：有人以同時代大詩人未對《國秀集》提出質疑來證明“朱斌說”的正確，這也未必靠得住。這是一本出自弱冠學子的書，在印刷業還不發達的盛唐（雕版印刷罕見，活字印刷尚未發明），該書的流傳可能很窄，王昌齡、高適等可能根本沒有機會看到，因此無法“提意見”。我們不能以今天的信息傳播的速度和廣度去設想那個時代。我個人認為在沒有進一步考古突破的前提下，加注“一作朱斌”即可。而像劉學鍇、張忠綱等先生那樣，在其著作中斷然剝奪了王之渙的“著作權”，恐怕也是有些武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