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詩經,遠方的牽掛——葛藟、蝃蝀、大車、丘中有麻

(2023-03-22 05:57:58) 下一個

平穩的日子過久了,往往就會向往遠方;而在他鄉生活,又容易觸景生情,懷念過去。在兩千多年前,葛是常見之物,也是常常能引發感慨的一景。我數了數,詩經裏光是名字裏帶葛的就有五首詩。它的真身如下圖


現在提起葛來,首先想到的大概是葛粉;用葛根磨粉,加水、過濾、沉澱、幹燥而成。不過這是後來的事,當時人們看上的是它的莖,可以直接抽芯當成繩子用,也可以在分離出纖維以後做葛布、葛履。因此《周禮》裏有個官職叫“掌葛”,向山農征收作為稅賦。這種稅賦應該不重,因為葛藤很能長,從詩經裏也看得出來。

葛藟(王風)
綿綿葛藟,在河之滸。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
綿綿葛藟,在河之涘。終遠兄弟,謂他人母。謂他人母,亦莫我有。
綿綿葛藟,在河之漘。終遠兄弟,謂他人昆。謂他人昆,亦莫我聞。

大概意思:
連綿的葛藤,長在黃河邊,離水尚有點距離。最終遠離了兄弟,稱別人為父。稱別人為父,也不會看到我。
連綿的葛藤,長在黃河邊的低岸上。最終遠離了兄弟,稱別人為母。稱別人為母,也不會把我看作不當有而有(的孩子)。
連綿的葛藤,長在黃河邊的高岸上。最終遠離了兄弟,稱別人為哥。稱別人為哥,也不會過來詢問我。

作者由遠及近走到黃河邊,上上下下都能看見葛藤,心裏想著自己的處境:寄人籬下,雖然沒期望被當成親子看待,但得到的待遇比預計更差,不由思念著自己的家。

有人認為他流離失所,也有人認為他可能是一個入贅者。但是各種評論裏,沒看到有人猜測作者可能是“她”,明明遠嫁不罕見呀。或許是後世講究男女大防,覺得大哥本來就不該關心弟媳,因而排除了這個選項?不過《穀風》裏寫了“宴爾新昏,如兄如弟”,那時候應該沒這麽講究男女之防。

從遠嫁的角度看這首詩,作者以後的處境說不定會有起色。所謂多年媳婦熬成婆,等熬成了“他人母”以後,日子可能會好上一點,就像葛藤成了氣候一樣。

美國在十九世紀後期引入了葛藤,它的花有股甜香,花期三四個月,挺適合作為觀賞植物的。而且它適應性強,到處都能長。上世紀三十到五十年代,美國人種了好多葛藤來防止水土流失;直到它們長得遍地都是。後來它就有了諢名:“吞了南方的藤蔓”、“一分鍾長一英裏”。

綿綿葛藟,強悍若此。

這世上既然有不樂意離開父母的人,自然也有一心要走的。

蝃蝀(鄘風)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
朝隮於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懷昏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

大概意思:
東麵有彩虹,沒有人敢指它。女子要出嫁,遠離父母兄弟。
早上雲氣升於西方,一整個早上都在下雨。女子要出嫁,遠離兄弟父母。
象這種人啊,想著去外麵結婚啊。大大的不誠信啊,不知道(遵循長輩的)命令啊。

蝃蝀就是虹。於省吾先生最早釋讀出甲骨文中的“虹”字,如下圖。

再依照漢畫像,這虹很可能被古人看作雙頭龍,傳說中虹能吸水,估計虹吸效應因此而得名。

既然詩裏的第一句是東邊有龍,那第二句裏的西邊雲氣應該也不簡單。

宋代的王讜在《唐語林·補遺》裏的記載:
玄宗時,亢旱,禁中築龍堂祈雨。命少監馮紹正畫西方,未畢,如覺雲氣生梁棟間,俄而大雨。

正好是畫西方,雲氣生,下大雨,跟這首詩合上了。雖然玄宗的年代距詩經已經有千年之久,說不定這種說法延續了千年呢?畢竟《周易》裏就有“雲從龍”的字句嘛。

天要下雨,跟女子遠嫁有什麽關係?沒查到資料,自己瞎猜一個。上古大旱之時,人們曾嚐試用男女交合,或者象征這些的舞蹈來求雨。因為他們認為下雨是天地陰陽交合,而人類的陰陽交合行為能夠感應天地,從而引發降雨。依這樣的邏輯,如果雨下得太多,自然是陰氣太盛,那麽出嫁幾個女子,或許能把雨給引走?當然是否非得讓詩中的女子嫁人還有爭議,起碼作者不同意。伊沒有去攔:萬一天氣更不好呢?很生氣,但不敢指責天地,無可奈何之下隻好罵這位女子發發脾氣。

沒有天象為後盾,婚姻想自主就很難了。

大車(王風)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大概意思:
大車(行車聲)檻檻,獸細毛(做的)衣服象荻(青色)。怎麽會不想你?怕你不進取。
大車(行車狀)遲重,獸細毛(做的)衣服象紅玉。怎麽會不想你?怕你不(跟我)私奔。
穀物不同的房間,死(葬在)一個墓穴。說我不誠實,有如潔白的太陽。

毳衣是天子大夫穿的禮服,開頭就說車大,衣服好看,可見這人有身份並且自戀。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顯然是在作生死對比,不過我沒查到為什麽“榖”跟“生”有關。或許是在暗示食用穀物?不太明白。

既然坐大車、穿禮服,這個作者很可能是長途巡視。

設想一個場景:有公務的貴族路過很多城鎮,某處有一女子跟他調笑“想我嗎?” 此人不甘示弱,立即反擊“怎麽不想你,隻是你敢主動點嗎,你敢私奔嗎?”

當然不敢,逢場作戲的事,當什麽真啊。然後他就說了兩句誓言應應景,免得大家尷尬。平心而論,要信他確實有點難度,但這並不妨礙這兩句誓言千古流傳。

那時貴族也要出差。《桑中》的作者雖然約了三位大姐姐,但他首先提到的是“采唐”“采麥”“采葑”,接下來才描寫如何相會。下麵這首詩可能也在描寫出差時的事宜。

丘中有麻(王風)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將其來施施。
丘中有麥,彼留子國。彼留子國,將其來食。
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貽我佩玖。

大致意思:
丘陵中有大麻,那個留給“嗟”先生。那個留給“嗟”先生,期望他能喜悅自得、徐徐而來。
丘陵中有麥,那個留給“國”先生。那個留給“國”先生,期望他能過來吃。
丘陵中有李子,那個留給先生。那個留給先生,(你)送給我美石做的配飾。

接待方也很忙啊,要準備接待三位先生。當然主流觀點不是這樣的。
傳統上的解釋有:
思賢之作,可能是因為詩裏寫了希望子嗟、子國過來;
招賢偕隱詩,可能因為畢竟在丘中,一起當隱士也好;
有認為作者是女子的,朱熹認為此詩是女子盼望與所私者相會,“貽我佩玖”嘛;
當然也有人覺得情詩裏隻有一位先生,子嗟子國什麽的是寫作手法而已,跟《桑中》隻有一個姐姐是同樣道理。

無論如何,行前就知道遠方有人等待,到了以後又發覺自己的待遇更進了一層,這樣的日子誰不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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