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生命樹

      很久以前有兄弟倆，哥哥叫寇比，弟弟叫詹思。他們在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家庭長大，從小熟讀聖經。兄弟倆很喜歡的一節經文在創世紀第三章結尾處：“神在伊甸園的東邊安設基路伯，和四麵轉動發火焰的劍，要把守生命樹的道路”。每讀到這裏，寇比就會激動起來，嚷嚷道：“我要去找這棵生命樹，我要打勝基路伯，然後把生命樹的果子拿回來給大家吃！”

      詹思像個小跟屁蟲，往往也跟著哥哥激動，伴隨寇比的豪言壯語手舞足蹈。小時候，他跟著喊：“我也去，我也去！”等大一點兒後，他更多是安靜地聽，心中暗暗疑惑，“神說了不要我們有的東西，我們能有嗎？”

      時光荏苒，兄弟倆長大了。終於有一天，寇比厭倦了紙上談兵，決定出發去尋找這棵讓他魂牽夢繞的生命樹。他做了許多研究，把目標鎖定到伊朗的一帶山地，然後告別家人，去到那裏。他先是熟悉環境，同時積攢錢財來購買必需的登山設備。

      寇比是個心直口快的小夥子。熟悉了當地語言後，他常找當地人打聽生命樹的情況，對他的目標也直言不諱。當地人像聽天方夜譚一般譏笑他。有人說，根本就沒有這麽一棵樹，他讀書讀傻了；有人說祖祖輩輩都沒找著的東西，他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怎麽找得到，真是自不量力。寇比和他們爭辯得麵紅耳赤，吵惱了甚至會打架。第二天他鼻青臉腫地去做工時，麵對人們或同情或嘲弄或鄙視的眼光，寇比總是恨恨地想：“這幫無知狹隘的人，除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沒興趣！等我攢夠了錢，找到那棵生命樹，再來給這幫沒見識的鄉下人好好上一課吧！”

      過了許多日子，寇比終於攢夠了錢，他買了帳篷、禦寒的衣服、足夠的食物、一頭騾子，開始向山區進軍。人煙越來越稀少，村子裏的人也越來越親切好客。在最後一個小村子裏（再往上走就荒無人煙了），寇比覺得賓至如歸。本來計劃的小住，延了又延。寇比每天給村裏人講他的經曆和夢想，大家看他的眼神裏全是崇敬和佩服。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也愛上了他，說他是最見多識廣的、令她心儀的英雄。在這些井底之蛙麵前，寇比覺得自己博學而高大。他盡情地高談闊論，把在各地的見聞誇張地講出來，看他們驚奇的神色，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終於有一天，那個漂亮姑娘也被他擁入懷抱。在幸福中，寇比想：“我簡直是他們心目中的神了！還有必要往前走嗎？不如留下來好好享受這一切吧！再說，那四麵轉動發火焰的劍，我也未必打得過？”

      這麽過了許久，寇比覺得村裏人看他的眼神似乎不那麽高山仰止了。漂亮姑娘的父母，居然不許女兒嫁給他。積攢的需用也耗費過半，寇比心生厭倦，收拾起行裝，對自己說，還是上路去找生命樹吧。和這些俗人，終究會厭倦的。

      在山上的一個山洞裏，住著一對父女。父親是個老獵人，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寇比也在附近安頓下來，每天跟著獵人打獵，走遍了每一處山頭，但始終沒見到生命樹的影子。

      一天，在與群狼的搏鬥中，獵人受了傷，奄奄一息。寇比舍命救他脫了險。臨終老獵人把女兒托付給寇比。寇比心中難過，少了這個好向導，他尋找生命樹的夢想更虛無縹緲了。何況加上女孩兒的拖累，那怎麽成！？他正想著如何拒絕，老獵人已經過世了。

      小女孩叫朵瑪，才十二歲。寇比勉強地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但很快，他發現朵瑪其實是個好幫手。寇比打到的獵物，朵瑪總能烤得香噴噴，還把骨頭熬成鮮美的湯，把多餘的做成臘肉。兩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年。寇比找遍了附近的大山小山，仍然一無所獲。

      有一天，寇比在追一頭射中的麅子時一腳踩空，摔斷了一條腿，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寇比躺了一天一夜，心想，這就是我生命的盡頭了嗎？這時來條餓狼，我被吃掉不過是早晚的事。他覺得非常無助，忽然好想家。父母都老了吧？詹思長大了吧？上一次寫信回家是什麽時候呢？這個時候，他們有在想著我嗎？唉，這棵該死的生命樹，浪費了他一生的精力。他忽然覺得，找不找得到，都沒什麽意義了。

      朵瑪見寇比遲遲不歸，滿山遍野地來尋他、喊他。寇比遠遠聽到朵瑪的聲音，像是天籟之音，高興得不得了。他大聲地回答，指引方向。兩人的呼喊此起彼伏，在山裏回蕩著。又過了幾個鍾頭，朵瑪才找到他。那一刻寇比想，老獵人還要我照顧她呢，原來被照顧的反而是自己。那麽大的山，那麽遼闊的野外，隻有他們兩個人。茫茫天地間，好像就剩了他們兩個！當初亞當夏娃在伊甸園，也是這樣的情形吧？

      養好傷，寇比也成了瘸子，再沒有以往矯健的身手了。算算日子，他在山上已經住了八個春秋，他決定回家了。朵瑪聽說他要走，一臉的悲傷。寇比思來想去，決定帶上她，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沿途一個個村子經過，沒有人認出寇比就是當初那個雄心萬丈、要找生命樹的小夥子。長年的山居生活也讓寇比變得沉默寡言了。再說，就算他仍舊愛說愛笑，又有什麽可說的呢？他窮其一生追求的不過是場夢而已。

      讓寇比惱火的是朵瑪對任何可能成為她丈夫的人選都不屑一顧。她隻有簡單的一句話，“我要陪你回家。”寇比想，這個包袱他是卸不掉的了。她以為家鄉的生活還是打一隻獵物分她一半這麽簡單嗎？他怎麽活下去還不知道，又加上一個人要養，真是煩惱！

      回到家，家人團聚開心了一段日子，現實的壓力湧現出來。脫節久了，寇比隻能做些體力勞動；因為瘸腿，又隻能做些簡單辛苦的活計；累了一天，收入微薄。寇比怨氣衝天，時常借酒澆愁、罵罵咧咧。

      有一天，詹思看不過，勸他說：“你讓身邊的人都很痛苦，你知道嗎？Stop acting like a jerk！ 你原本不是這樣的人！”

      寇比反唇相譏：“輪不到你這個遠門都沒出過的人來對我指手畫腳！”

      詹思道：“沒錯，你是浪跡天涯，見多識廣，可你的見識帶給你什麽了？全是驕傲、怒氣和苦毒！你出發去找生命樹前，是多麽熱情積極的人，可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

      寇比怒道：“少提那棵該死的生命樹！根本沒這個東西！上帝是個騙子，他騙我用一生去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詹思靜靜地道：“上帝根本沒有讓你去找生命樹，是你自己要去的。上帝要你做的，隻是聽祂的話；你所要的，祂就會給你。”

      寇比嘲笑道：“是嗎？我親愛的弟弟，你一直聽話，你得到了嗎？Oops，我說錯了，你根本什麽都不要的，不是嗎？隻要吃飽穿暖，你就滿足了，對不對？你這隻頭腦簡單、啥事不想的豬！你永遠不懂什麽是夢想破滅的痛苦！”

      詹思道：“我懂的。當初你離家去找生命樹的時候，我也恨不得一同去。我留下來以後每天過著單調重複的日子，我也煩躁痛苦過。我說，神啊，我該做什麽，才能像寇比那樣，勇敢地追尋夢想，找到生命樹？

      “神說，你自己的生命就是一棵樹。隻要在我裏麵，我就可以讓你得著，除了這棵茁壯成長的樹，你還可以為我結許多美好的果子。

      “我當時很稀奇，就問，這麽說，生命樹就是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了？那寇比出去找的，又是什麽呢？

      “神說，離開我，任何人追尋的任何事，都不過是虛空，都是捕風。

      “所以寇比，你空手而歸，我們一點兒都不失望。努力了、經曆了，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可你自己的生命，變得這麽頹廢、憤怒，這是讓我們最傷心的。”

      寇比想了想，稀奇道：“這麽說，你哪兒也沒去，但卻找到了生命樹？”

      詹思道：“是啊！這個生命樹，就是愛。最初是神的愛澆灌了我們，通過父母師長，我們長大、自立。然後我們履行自己的義務，再去愛人、幫助人。這個過程中，我們自己長大，別人也長大。每次我們對別人好，別人心中歡喜感激，就是生命樹結出的果子。”

      寇比沉思道：“我以為是得到生命樹，吃了果子，人就不死的。”

      詹思道：“沒錯啊，我們在愛裏成長的時候，這個愛被傳遞出去，被留下來，在我們的子孫後代中綿延不斷，生生不息。我們飽嚐了愛的果子的人，也會回到神的天家裏，永遠不死，歡度永生。”

      寇比歎息道：“你好像說的有道理。那我算什麽呢？浪費了這麽多年，豈不是一無所獲？”

      詹思道：“不會啊，你走過那麽多地方，見過那麽多世麵，而且最寶貴的，你帶了朵瑪回來啊！”

      寇比道：“朵瑪？唉！那個誰都不嫁的固執的傻丫頭，我真不知該拿她怎麽辦！”

      詹思微笑了，“哥哥，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她愛的人是你嗎？他是你這趟遠門，帶回來的最寶貴的果子呀！”

      詹思走後，寇比想了許久。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朵瑪時，她粗糙的小臉上，那雙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來打量去；想起那次摔斷腿，她來尋他時一聲聲的呼喊，那麽動聽；想起歸家的一路上，她沉著臉，僅有的一句回答“我要陪你回家”…哇，他是怎麽樣的一個大傻瓜！見多識廣嗎？他不如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鄉巴佬！寇比想了許久，然後起身去找朵瑪。

      朵瑪一直在自己的角落裏側耳聽著。什麽時候寇比回了房間呼呼大睡，她才會出去收拾殘局、倒掉那些酒瓶垃圾。此時寇比一身酒氣、卻又似乎清醒地走進來，朵瑪很奇怪，疑惑地盯著他。

      寇比逕自走到她身邊，拉她起來，雙臂環繞抱著她，用她熟悉的方言，一遍遍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朵瑪的眼淚流了下來，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的男人，終於明白了她的心。

      淚眼模糊中，寇比好像看到，他的生命樹破土而出了！兩片嫩綠的小葉子顫巍巍地舒展開，頂著露水、迎著朝陽，那麽美麗，那麽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