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栩聊軍事 談文學
談古論今
第 八 章
陳大川此時輸入完原密碼，按下回車鍵，電腦又提示：‘請輸入新密碼：’陳大川先輸入自己與宋方共享的前一半密碼，然後看著信紙逐一輸入後一半密碼，那是複雜的二十個字符、數字……
信紙翹起，他按了按，突然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麽事。
他把身體靠向了電腦座椅後背，雙手交叉枕住後腦勺，思索起來……片刻後，他覺得有必要去一趟劉明河老家。
由於他沒有繼續輸入新密碼，而且電腦的鍵盤、鼠標一直沒動，電腦屏幕顯示：‘超時，更改密碼失敗！’
陳大川用手機買了一張去商丘的高鐵票，回複完兩個重要的工作電郵就離開了辦公室。他大步流星走回了家，收拾好簡單的行裝，然後打的趕往虹橋高鐵站。
上了出租車，他給宋方發了個短信：我有急事去一下外地。
宋方正在自己辦公室裏焦急地等著陳大川更改密碼，等到的卻是陳大川的短信。他先試了兩次新密碼，電腦提示：‘密碼錯誤！’——顯然陳大川沒有更換密碼。
宋方馬上把新情況報告給了王董，王董立即叫手下查高鐵的購票記錄，然後重新拿起專用手機細問宋方：“你小心換了信紙？有沒有什麽地方出現破綻？”
“沒有。我很仔細，絕對看不出信被拆過的痕跡。”
不一會，王董手下查到結果，陳大川買了張去商丘的高鐵票，他本人已經進了虹橋高鐵站，車也快開了。
王董感到不妙，一下子從沙發裏竄了起來，又坐了回去。在茶幾上拿起專打李三的手機，撥了出去：“那個保安劉是不是商丘人？”
李三：“是的。”
王董急速地說：“陳去了劉的老家。可能是劉的事露出破綻，一旦找不見人就麻煩了。你帶著宋方速去虹橋高鐵站，先去，等我的下一個指令，有人會給你們買好車票。帶上身份證，立即行動，快，快！”
王董在小別墅裏兜著圈子想著對策。那頭檢察部門查得緊，這頭陳大川如果發現劉明河失蹤了，再報案……形勢太危急。想到這裏，他的圈子轉得更快，他必須動用所有能調動的資源，破釜沉舟。首先，要設法阻止陳大川去找劉明河。此時此刻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而且——凶殘。
李三衝進了宋方的辦公室：“快，帶好身份證跟我走，王董指示。”
宋方跟在李三後麵一路小跑。李三一上SUV車就迅速啟動發動機，一看到宋方鑽進車，沒等他帶上車門，就猛踩油門向高鐵站駛去。
王董與鐵路內線查看著車次。陳大川那趟車是趕不上了，但下一班車反而先到達商丘，這正合王董之意。他讓內線立即買兩張商務座，然後用電話把車次、時間告訴了李三。李三喵了一眼車上的時鍾，離開車還剩三十分鍾，他急得拚命按喇叭超車，一路狂奔。
到了高鐵站附近，李三顧不上罰單，把車胡亂停在路邊，兩人下了車就衝向進站口。李三在前開道，一路粗暴地推開前麵擋路的旅客。取好票進站，一前一後狂奔向站台。列車關門的嘟嘟蜂鳴聲響了，李三趕忙跳進最近的車門並用手頂著車門，緊隨著的宋方也衝了進來。進車廂後宋方用力扯出被車門夾住的上衣。
兩人這時已經大汗淋漓，但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他們走向自己的商務車廂。李三邊走邊用袖子猛擦頭上、臉上的汗水，敞開了保安服衣領。宋方尚要顧及自己的形象，去了商務車廂整潔的洗手間，用擦手紙抹幹淨臉上的汗水。
再說陳大川。他進站後買了瓶礦泉水，上車坐定，然後給劉明河發微信，沒有回，又打電話，一直關機！陳大川越發感到問題嚴重。偶爾關一會機，尚可理解，但一直關機就很不尋常了。
信紙被偷換，劉明河不辭而別，這麽巧？他要竊取凱特幣嗎？人窮誌短、人心叵測啊……等等，即使他偷看了信，也隻能知道一半的密碼，沒有用啊。辦公室裏的保險箱他也能打開？……
宋方？宋方偷看信後，就有了完整的密碼。老同學至於出此下策？難道是有錢人更貪？
陳大川喝了一口礦泉水，楞楞地想著：這是發橫財的年代，也是瘋狂的年代。人人都會被凱特幣迷了心竅。哦，別忘了宋方背後的神秘人物……
王董，他急於讓我轉錢……的確“神通廣大”啊……這是上次見麵時宋方對王董的評價，要不五個月前他們怎麽就一下子知道了我去西安？攔截、偷換信件肯定是小菜一碟了……那麽他們會不會發現我這次去了商丘？手機定位？想到這裏，陳大川把手機關了。
陳大川其實並不知道劉明河家的具體地址，隻是在聊天時知道他是商丘人，還有明河村，所以他先買票上車，再打電話聯係。如果先問大劉地址，他未必讓自己去探視。沒想到，大劉一直關機。陳大川愣愣地想著，兩眼發直。他覺得口渴難耐，就拿起礦泉水瓶往嘴裏倒，仰了半天脖子也沒喝到水，定睛看看，才發現瓶蓋還蓋在上麵。
列車上的鄰座看到陳大川眼光發直、行動怪異，都不時瞅他幾眼，但又不敢久盯，看兩眼趕快就收回目光。
一個中年男人對旁邊的女人悄聲說：“要不要報告給列車員、乘警？”
女人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吃多了？多管閑事。”
陳大川表麵上發著愣，腦子裏卻在過電影，回放著往事，回放著與三個人的結交曆程。與宋方的長期友情、與大劉的兩年相識、與王董的短暫接觸。自己與宋方是老同學、老朋友，在美國留學時關係融洽。當年的宋方能說會道、口若懸河，但並不缺乏真誠、率直。現在凱特幣一高漲，人心就變了，變得貪婪，變得六親不認。想到這，陳大川心裏感慨：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有錢能讓人變鬼。上次西安不就暗藏了萬台礦機？又幫著王董說服我轉錢，他是會被凱特幣迷住心竅的。大劉憨厚、淳樸，最不可能偷拆信。王董，哼，深不可測……他們幾個人會不會勾結起來？或某人受到他人的利誘、逼迫？或大劉有意外？這王董的十個億……
列車停了，打斷了陳大川的思路。他看了看窗外，是徐州東站。
正當陳大川在飛馳的高鐵上苦思冥想、排查誰換了信紙時，王董已經調動好人馬、完善了部署，給他布下天羅地網。
王董用專用手機給李三下達指令：“商丘那邊會給你們提供一輛車、兩個幫手。你要根據情況，見機行事。宋方的主要任務是發現陳大川，把他哄上車，然後再努力一把，看看能否說服陳大川買賣凱特幣。實在不行，你就用武力說服。”
憑王董爐火純青的社會經驗，陳大川不改密碼，是發現了什麽疑點，這個疑點是和保安劉明河有關。
李三問道：“他要是不合作呢？武力說服不了呢？”
“死路一條。”
“他要是合作了呢？”
“還是死路一條，因為他要為劉明河的死背鍋。很顯然，陳用凱特幣洗錢，被劉察覺，於是陳殺了劉。你要明白，現在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絕不能心慈手軟！”
王董頓了一下，又說：“第一步攔住他最關鍵。”
王董盤算著，隻要截住陳大川就不怕了，劉明河的死就能多瞞幾天。即使陳大川不從，他也有替代方案，用宋方的凱特幣賬戶把那筆巨款轉去國外。憑著利誘威逼，不怕他宋方不答應。布置完任務，王董心情放鬆了一下，倒了一杯茶，點了一支煙。想想沒有什麽遺漏的了，就放心開車回家，開始著手準備行裝、護照。
天色黑了下來。
陳大川的那趟車到達商丘站，幾十個人稀稀落落出站。
宋方、李三站在離出口二三十米處，遠處停著一輛黑色公務車。他倆瞪大眼睛注意看，一會兒下車的人都走光了，但沒看見陳大川的影子。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互問：怎麽回事？王董那邊不是很肯定陳大川進站上車了嗎？
李三拿出手機打給王董：“沒看見人。”
王董一驚：“怎麽？你們兩人四隻眼，沒盯住他？”
“不會，應該是他沒出站。”
王董：“難道他中間跳車了不成？”
宋方突然想起，陳大川過去曾幹過高鐵電腦項目，連忙要過手機：“陳大川來風雲之前一直在幹高鐵項目。”
王董心裏大罵宋方疏忽。陳大川設計過高鐵電腦係統，很可能會利用內部熟人或電腦漏洞金蟬脫殼。這更加證實了王董的猜想，陳大川一定是發現了什麽，在刻意躲著他們幾個去調查。想到這裏，王董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又在自己家客廳裏走來走去。
走到第六圈，他決定讓兩個當地幫手去明河村附近巡視，繼續攔截可能露麵的陳大川。讓宋方、李三迅速返回上海。他還單獨叮囑李三，一定要嚴密監視宋方，不能再節外生枝。現在隻能啟用備用方案，借用宋方的賬戶來轉移資金了。但王董同時也懷疑起宋方的忠心，是不是他暗中給陳大川報了信？上一次就是他違命沒有斷陳大川的腿，這次可不能讓宋方也逃脫了。
王董判斷得很準，宋方兩天來心驚肉跳。本來也就是想偷看下密碼，轉一下賬，但事情越搞越大。劉明河死了，現在陳大川也失蹤了。他發現了什麽？跑去了哪裏？明河村？回了上海？還是——幹脆飛去美國找白靜？他宋方真是悔青了腸子，突然卷入一場命案，成了共犯。他怕卷得更深，想早點脫身。
可現在他被一隻嚼爛的口香糖——李三，給粘上了。宋方每看一下微信，每接一個電話，李三都要湊近看看、聽聽。
李三嬉皮笑臉地說：“還是咱哥倆好，不分彼此。哎，我的你也可以看。”
他主動把自己的手機伸到宋方眼前，宋方厭惡地扭過頭去。
列車向著上海飛奔，車上人都在打盹。
宋方站起來，要離開座位。李三用手擋住了他。
“去一趟洗手間。”
李三把手一伸：“嘿嘿，我替你保管一下，萬一不小心掉進馬桶呢？嗬嗬。”
看著李三笑裏藏刀的醜陋麵孔和粗壯的胳膊，無奈之下，宋方隻好把手機鎖屏，放在自己座位上。他知道自己是被半綁架了。
李三拿起手機跟在宋方的後麵。宋方進了洗手間，他就守在外麵。
上海。
王董在家裏先買好了去美國的機票，然後開始清理不利的證據。他翻找出各種文件、通訊錄、秘密合同，用粉碎機銷毀，衝入馬桶。他的夫人及一個獨子都在國外，所以隻等宋方回來轉錢，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出國享福了。他向夫人誇耀過，豪華遊輪環遊世界……住頭等艙。
王董、宋方、李三這三個人都度過了不眠之夜。
宋方淩晨回到家，王董另派一人替換李三，嚴密監視起宋方一家。
陳大川，當然，也是一夜無眠。
天剛剛泛亮，宋方心事重重沒睡好。突然，床頭手機震動聲響了起來。一看，是陳大川打來的。
宋方嚇得愣愣地看著手機，像看一隻會夾手的大閘蟹，想拿又怕，猶豫著。電話震動好一陣子，他才下決心拿了起來，下床走向客廳，用顫抖的手按下接聽鍵。
夫人劉利美詫異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陳大川的聲音很平靜：“你們是不是也去了商丘？現在回上海了。”
“你在哪裏、去哪裏了？我們都擔心呢。”宋方故作鎮靜，但回避著問題。
“我在北京啊，公安部裏，安全的很。”
陳大川這時確實在北京公安部，但隻是在大門口旁邊。他不確信事件的嚴重性，當然不便貿然進去報案。但如果王董他們用手機定位，倒是相信陳大川到了公安部。
“你、你在哪？”宋方沉不住氣了。
他親眼目睹了殺人過程，自然心虛，但又不知道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讓陳大川察覺到了，所以驚得失去方寸。
“要不要我救你？估計你現在連過馬路都不安全了，車禍隨時會發生。即使你躲在家裏，也會有不速之客破門而入。”
宋方下意識地看看自家房門，又走到窗前看看下麵，李三的SUV還停在下麵。他知道王董一夥心狠手辣，想起上一個保安張凱，肯定是他們設計撞死的。現在自己麵對的可是亡命之徒了。想到這裏，宋方的心理防線垮了，臉上、手心滲出了細汗。
“都不是我、我，”宋方結結巴巴。
“現在有兩個關鍵事。第一，如果王董利用你的賬號買賣凱特幣轉錢，要立即停止。”
“這倒沒有，他們還沒用我的賬號。”
陳大川已經猜到，否則就不會對陳大川的信件那麽感興趣。
“第二，大劉到底怎麽回事？”
這擊中了宋方的要害。
既然陳大川去了北京公安部，肯定他有了把柄、證據。自己幹脆說出去吧，抓了王董、李三他們，自己才能有真正的安全。被逼到絕路上，宋方隻好豁出去了，把換信、劉明河被李三殺害，一五一十仔細敘述了一遍。
最後他沒忘催問一句：“公安部門什麽時候能抓到李三、王董啊？”
“很快。你最好關嚴門窗，等著好消息。”
劉利美披著一件衣服出了臥室，宋方示意她一起挪動沙發頂住門。想了一下，覺得不夠，又叫夫人抬起桌子頂住沙發。
劉利美問：“怎麽啦？”
宋方說：“王董他們……在等最後結局。你要看好孩子。”
劉利美趕緊轉身去了小孩的臥室。
宋方哆嗦著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隻剩最後一枝了。他勉強平定一下心情，點上抽了起來。他感到了一些解脫，雖然還在擔心王董一夥來殺人滅口。
王董在自己家裏正忙著翻箱倒櫃收拾出逃行裝，突然聽到手機響，一看是李三發來的短信，隻跳出兩個字：警察
王董正在等著看下文，突然聽到急促的樓道腳步聲，緊接著是敲門聲。他頓時明白了：一定是李三那裏來了警察，他沒來不及發完短信。王董快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下看，有兩輛警車停在下麵，警車外麵還有一個警察正抬頭望向自己。王董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長歎一聲，打開窗戶，腿伸出就要往下跳，但突然又膽怯猶豫起來。
“咣當”，那是房門被撞開的聲音，警察們衝進了屋子。王董絕望地瞅了瞅下麵的警察，心裏想，還是找個墊背的吧。他眼一閉，朝著警察頭頂上方跳去。下麵的警察一看這陣勢，趕忙扭頭跳開，就聽到身後“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眾路人的尖叫聲……
塵埃落定，宋方才感到心安，恐懼感消失了，緊繃了幾天的神經放鬆下來。
但他又感到了心悶，像壓上了個大石頭，那是愧對感。
他給陳大川發了短信：實在對不起，我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我可以出遊幾天嗎？也好反省一下。
陳大川回：你是CEO啊，不用向我請假。
過了一會兒，陳大川又發來了短信：放鬆、反省一下也好，你知道我是如何發現案情線索的？
這正是宋方心頭最大的疑惑，卻又難以啟齒發問。
宋方：確實不知，請教了。
陳大川：信紙的尺寸不對，中美兩國的紙型盡管貌似相同，但長、寬都有細小的差別。
原來陳大川拆開那信封後，把信紙隨手放在其他文件上，突然發現，它和中國的A4紙大小完全一樣！而實際上美國沒有A4紙，中國也沒有美國的紙型，所以他知道有人偷換了信紙，也就是說國內有人知道了來信上的密碼。為防止意外，陳大川沒有用新密碼替換舊密碼，而是決定先找到大劉。
在列車上，陳大川聯想起王董神通廣大，很可能快遞係統、高鐵係統都有他的嘍羅，織成一張黑社會網。為擺脫可能的壞人追蹤，車停徐州東站時，陳大川臨時改變行程，飛身下車，轉乘其他高鐵去了北京。在高鐵上他補了張紙質車票，用紙票出站，這樣就可以確保王董一夥查不出自己的行蹤。
陳大川在自己辦公室門口貼了張白紙，上寫：請勿打擾！！！
他終日坐在電腦前。原本不抽煙的人，現在猛抽著香煙提神。
公司的其他主管、工程師看到陳大川兩天幾乎沒離開過辦公室，裏麵又有白煙散出，都提心吊膽地圍觀在門口。終究羅小膽大，輕輕敲了敲門。陳大川睜著紅腫的眼睛，怒氣衝衝地打開門，剛想發作，看到是眾人關心的眼神，就歎了口氣，把門開大了一點，回頭目視著桌麵。眾人透過青煙看到了一個骨灰盒，大家心裏明白了陳大川的苦衷。
陳大川輕聲道：“不要打擾，明天我要帶大劉回家了。”
他耳邊響起大劉的一次夜談：“……掙完錢還是回家的好。不過現在可以自己回家了，不用別人送。”
不禁鼻子一酸，眼淚奪眶，陳大川趕緊背過臉，關上門。
陳大川是要連幹三天三夜，挖凱特幣，報答大劉。
陳大川和幾個公司高層、羅小護送著骨灰盒來到明河村。如陳大川想象，劉家確實比較簡陋，廳堂裏掛著大劉的黑框遺像。陳大川安慰著劉爺爺和劉夫人。劉爺爺隻是憨厚地點頭表示感謝，劉夫人隻是流淚。
陳大川對劉夫人說：“大劉有一些凱特幣，我想把它們兌成現金，存起來給孩子將來上學用，如何？”
劉夫人流著淚說：“他爹經常提到你……，我們聽你的。”
尾 聲
2017年9月4日，中國人民銀行聯合7個部委嚴厲整頓了加密貨幣市場。
（完）
（作者 徐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