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加密貨幣》 第六章

第 六 章

 

陳大川回到了上海，他與宋方恢複了正常的雙邊關係。

太陽照樣正常升起，浦江水照樣靜靜流淌。陳大川安心改進他的算法，解題挖礦；宋方繼續負責炒作、宣發；區塊鏈工程師們照常忙碌地加班。風雲公司運轉良好、持續發展。凱特幣盡管上下有波動，但總體上還是升值強勁。

隻是王董那邊運轉不良，因為公安部門抓了他手下幾個嘍羅。

這些嘍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王董的秘密，會不會在招供時說出？特別是為了減刑？這令王董擔心。一旦查到自己身上，很多錢的來源說不清。思來想去，還是把錢轉移到國外來得安全。於是他叫來宋方，讓他想辦法以陳大川的個人名義買進凱特幣，再通過海外市場賣掉凱特幣，從而順利地把錢轉到國外。

宋方覺得這是件小事，隻要給足好處，陳大川沒有不幹的理由。

公司下午開完會後，宋方留住陳大川，悄悄地問：“借用你的獨立賬戶買進凱特幣，再賣到美國去，怎麽樣？”

“為什麽用我的賬戶？你不是也有自己的賬戶？”

“我已經買了。王董提供資金，是他要炒買炒賣的，為凱特幣造勢，還會給你1%的手續費。”

宋方習慣性地隨口瞎編著，其實王董並沒有要宋方本人買進賣出。

“好吧，買多少？”

“買進十五億。”

陳大川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十五億？”

宋方連忙製止：“噓，別那麽大聲，是人民幣。”

陳大川壓低了聲音：“那也是大數據了，他好有錢呢。怎麽要買那麽多？”

宋方沒有正麵回答陳大川的問題：“買賣多，你手續費才多啊，1%就是一千五百萬了。”

陳大川此時想起了兩個月前愛德華的話，怕卷入洗錢：“太多了，我不能……”

這回輪到宋方吃驚了，他沒料到陳大川會拒絕：“啊？隨手穩進千萬呢。要不這樣，我幫你再問問，手續費漲高點，到1.5，如何？”

陳大川覺得數目巨大，不敢冒這個險，搖搖頭。

宋方沒再多說什麽，很快向王董做了匯報。宋方心裏覺得奇怪，這種好事為何要便宜陳大川呢？梁菲妮老纏著自己要房子，他宋方正缺私房錢、金屋藏嬌呢。

宋方主動請纓：“要不，用我的賬戶買進凱特幣？”

王董很欣賞宋方的主動精神，微笑地說：“不急，你的賬戶以後有用。你再去設法說服他，或者弄到密碼。轉錢之後，我同樣也給你1%的分紅做為獎勵。這在上海可是兩套房子的錢啊。”

“哎喲，那多謝王董。隻是直接要密碼不好說出口，容我想一想辦法。”

這1%對宋方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凱特幣猛漲，世人矚目，當然也受到國際黑客的格外光顧。他們像到處找紗窗漏洞，鑽入來吸血的蚊子一樣，滿世界找網絡漏洞，攻擊凱特幣大戶和國際交易市場。韓國的一家凱特幣交易網站被黑客偷走了八十萬個凱特幣，這家網站撐不住，隨即宣告倒閉。

這啟發了宋方，他和王董商量，高價雇用黑客攻擊陳大川的個人賬戶。無奈陳大川早有防範，黑客久攻不下，無法進到陳大川的電腦係統內部。陳大川預先安裝的防黑客程序反倒記錄下了攻擊的次數和時間，他不禁冷笑起來，心裏想：我不去攻擊你，就算是你的福分了，真真是顛倒過來，不知道誰是黑客祖宗。

但陳大川還是提高了密碼難度，增加了更換密碼的頻率，不上網時就讓電腦離線，也就是讓電腦斷開Wi-Fi、斷開互聯網，減少電腦暴露在互聯網中的時間。他還好心提醒宋方最近黑客猖獗，注意防範。

宋方又靈機一動，將計就計。

他在公司保密室裏放了一個新保險箱，對陳大川說：“最近黑客確實很囂張，公司的網絡、我的賬戶老被攻擊。我把密碼設的很複雜，但既不能遺忘，又不能存在電腦裏。我想，還是寫下來放在保險箱裏穩妥，你也放進來吧。隻有我們兩個人能開這保險箱，各自加上封條，而且萬一你我有個什麽意外，也不至於讓這麽多的凱特幣付之東流。”

陳大川笑道：“黑客我可不怕，保管密碼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我們都年輕力壯，能有什麽意外？哎，別忘了，密碼還要勤換，這非常重要。我現在是兩周一換。”

宋方的幾種計謀落空，隻好如實向王董匯報。聽完後，王董鐵青著臉，默不作聲。

宋方趕忙說：“容我再想一下其他辦法。”

但王董那邊壞消息不斷，容不得久等。

老謀深算的王董早就有備用方案。“你記下這個電話號碼，”王董隨手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串號碼，“你聯係他一下，孫啟，告訴他最近陳大川的下班時間和規律。孫會提醒一下他。”

 

又是一個雷雨的夜晚，宋方卡拉OK完晚上開車回家。天空響起一顆炸雷，提醒了宋方，他突然想到原保安張凱之死，心裏有點預感，連忙打電話給孫啟：“喂，他是我的好朋友，可不能真出事啊。”

電話裏孫啟輕描淡寫地說道：“放心，王董隻要他的一條腿。”

“什麽？不行，絕對不行。嚇他一下就可以了，我會讓他說出的。”

宋方第一次違抗了王董的指令——迄今為止的第一次。他隻讓孫啟嚇一下陳大川，不得動真格傷害他。

陳大川照例加班很晚，感到疲勞後才拿起雨傘離開辦公室、下樓。照老規矩，與劉明河打了個招呼就回家了。

蒙蒙細雨，幽幽路燈，大雨剛剛變小，所以路上沒有其他行人。陳大川橫穿馬路，剛一走到路中間，一輛低矮的跑車急衝而來。陳大川腦子裏還在想著電腦算法程序，突然看到刺眼的車燈照來，緊跟著是刺耳的刹車聲，頓時嚇傻了。他下意識地一邊用手遮著燈光，一邊躲避。看來那車也是想躲讓行人，但急刹車後方向無法控製，後半車身一個打橫，陳大川眼前隻有一片黃色——那應該是車身的顏色。他腦袋趕忙後仰躲閃，但左腿還是被撞上，人被打翻在地。陳大川感到大腿一陣劇痛，隨後是麻木，好半天後才能用另一條腿慢慢站起來。等到他在嚇懵中清醒過來，抬頭去尋那車，早已絕塵而去。有痛感？說明腦袋保住了！陳大川慶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額頭，同時也感到了冰冷的雨水，才又發現自己原來舉著的傘沒了，四周看看，傘不知吹去何方。

他揉著腿，一步一瘸走了幾步。家雖然不遠，隻隔著幾個路口，但實在是走不動，就坐在路邊，叫了出租，並沒有司機接單。

有個司機給他手機回了短信：別開玩笑了，幾百步路不能走？殘疾人？

陳大川哭笑不得，隻好加錢，並回複：加了車資，玩笑開大點。

 

第二天一大早，宋方就被孫啟接上車，開往王董的小別墅。宋方能估計出原因，但孫啟路上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隻是開車拉著他。

小別墅裏，王董對孫啟怒道：“不是讓你卸他一條腿嗎？怎麽回事？”

當然這話明裏是說給孫啟聽，暗裏在指責宋方。

孫啟扭轉了下低垂的頭，斜眼看著宋方。

宋方小聲辯解著：“留著他的腿吧，他對我們有貢獻，再說我們畢竟是同學。我設法讓他說出你要的東西就是，如果不成再走下一步。”

王董死死盯著宋方：“哪那麽容易？再出一次車禍？他會警覺的。你趕快去想辦法，套出密碼，這次饒了你，別翅膀硬了執行命令就打折扣，再出現抗命，別怪我翻臉。”

宋方從王董的眼光裏感到了一股寒氣、咄咄逼人，同時也對他心生不滿。這個王董太毒辣，幹事可以不擇手段。但現在宋方還不敢公然頂撞，隻能老老實實地聽訓。

王董隨後調開了打手孫啟。他還不放心，索性給風雲公司安排了一個保安副經理——李杉，綽號李三，直接聽命於王董本人指揮，這樣他可以隨時了解風雲公司的動態，說得直白一些，是了解宋方的動態。

第二天上班，陳大川來遲了。他腿還是有點痛，走路一瘸一拐的。

宋方見到他，關切地問：“你這怎麽啦？摔跤了？”

“昨晚過馬路，差點被撞死，唉，死裏逃生。”

陳大川心有餘悸地把昨晚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宋方義憤填膺罵起肇事者：“現在人有個車就張狂，還能不管對方就逃離現場？在美國就不會這樣。”

他又安慰起受害者：“那你不用急著來公司嘛，在家多休息一下。”

陳大川有點慶幸：“還好，沒有大礙。”

快下班時，宋方來到陳大川辦公室，誠懇地說：“你這次差點出大事。如果真出了事，你的凱特幣可就全丟了，沒人能得到，白靜也得不到。其實我也有同樣的風險，我們全部財富，起碼主要財富就是凱特幣。不如我們彼此留下密碼存放處，以防萬一。”

陳大川沉吟了一下覺得確有道理，應該防止死後大量凱特幣變成無主的死幣。

“嗯，那個保險箱確有用處。反正就我們兩個人開啟，我也用不著加密封條，每次換密封麻煩，但隻放前一半密碼。後一半密碼嘛……當我無法說話時，白靜會告訴你的。”

宋方也做了同樣承諾，前一半密碼放在保險箱裏，後一半密碼留在家中，由夫人保管。

晚上回到家裏，陳大川打電話給白靜，讓她設立凱特幣的管理密碼。陳大川十分了解互聯網的凶險，重要的事都打電話，不靠微信傳播。

白靜感到很意外，詫異道：“你真破解了密碼，發財拿了別人的凱特幣？你還是送給其他人吧。”

陳大川：“你還真會誣賴人，這是我自己凱特幣的密碼，而且隻是一半。”

陳大川聽到白靜答應了，才教給她創建密碼的具體方法：“這隻是密碼的後一半，當然再得到密碼的前一半，就可以進入我的管理賬號，裏麵有凱特幣的所有信息，包括關鍵的密鑰。”

“哦。”

“你每兩周創造出一個密碼，絕對不能重複，不能少於二十個字符，一定要含有特殊符號。然後把它打印下來，複印一份寄給我。原件你自己留好，千萬要藏好。”

白靜說：“為啥要郵寄？”

陳大川：“我們公司一直被黑客攻擊，電郵等傳密碼都不安全，都會被駭。”

白靜：“那麽複雜，費時費力。為什麽要我寫和保存？”

陳大川：“嗬嗬，你要知道全密碼的市值差不多四億，你的一半密碼就是兩個小目標了。宋方要我們留下密碼以防意外。他的另一半由夫人保管，我的當然你保管了。”

“你就那麽相信我？”

“那這個世界上我還有誰可相信的？”

白靜拿著手機，沉默了一會，眼睛有點濕潤。

陳大川又接著說：“讓你設密碼、寫下來，是確保你保存著一份，防止寄丟。收到你的新密碼後我用微信回複你，暗語是‘收到彩雲’。”

 

宋方這下興衝衝地去了小別墅匯報：“王董、王董！行了，現在拿到了一半密碼。而且……至少他意外死亡後，我們可以用他的賬戶買賣凱特幣。”

王董甚為高興。他麵露微笑，點起一支煙：“嗯，幹得好。你繼續設法再弄到另一半密碼吧。我們不會害他的，他呢，就是太膽小。借他賬戶用過後，我還是會給他錢的。”

但那隻是王董的表麵，心裏他卻直罵宋方蠢，實際上宋方還是沒拿到密碼。即便弄死陳大川，取得密碼，認真追查起來宋方的嫌疑最大。因為陳大川死亡在前，死人當然無法洗錢。

“真是個蠢貨，還自以為懂世故。不過，最後實在不行，就用這個蠢貨去當替罪羊。”王董心裏盤算著。

現在每兩周陳大川都會收到一封從美國寄來的信。劉明河定期看到陳大川的美國來信，當 然好奇了，忍不住發問。

陳大川故作神秘地回答：“噓，別聲張，這是我女友從美國給我寫的情書，值千金。”

劉明河很認真地點點頭：“我會保密。她很浪漫哦，到底喝洋墨水，這年頭還寄紙信。”

陳大川見大劉信以為真，很是得意，壞笑著解釋：“嗬嗬，這叫返璞歸真。”

他又忍不住眉飛色舞地向劉明河炫耀了一番自己與白靜的戀愛史，直到自己的手機鬧鍾響了。

“喲，我的睡覺極限時間到了，這是她給我立的規矩，我要趕快回去睡覺了。”

陳大川匆匆離去。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