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江南的梅雨時節過去,盛夏來臨。各級學校的學生們陸續考完了試,該遊樂放鬆的去玩了,該複習補課的去用功了。陳大川要履行對女友白靜的承諾,去美國“看住”她。宋方再三表示,絕對不再對他隱瞞公司財務,陳大川盡管放心去度假,也可以隨時遠程監督公司的運作。
在洛杉磯國際機場,一見到美麗可愛的白靜,陳大川連日的煩惱都拋到了跑道盡頭的太平洋裏。他給了白靜一個大擁抱,誇張地說:“真太難得了,恨不得每年有十四個月能和你在一起。”
白靜臉上溢出滿滿的幸福笑容,兩人手拉手、肩並肩走向停車場。
“哦,一年有幾個月?”白靜問。
“十五個月啊。”陳大川詭辯著。
“那還有一個月你幹啥?”白靜輕輕打了一下陳大川。
“死睡啊,我的覺太少了,嚴重睡眠不足。”
一上車,陳大川就說起旅遊規劃:明天就自駕遊海邊的加州1號公路,順便去矽穀,見一個重要人物。
從洛杉磯去矽穀和舊金山,最快、最輕鬆的線路是走5號州際公路,因為它穿過加州中部腹地,又平又直又寬。但這對戀人想一起體驗下著名的加州1號公路,這條路的一段是沿著陡峭的海岸山崖開鑿出的,被公認為美國最美的自駕遊線路。
盡管是夏季,洛杉磯的清晨依然涼爽宜人。他們沒有全程都走加州1號公路,因為那樣太花時間,需足足開一天車,所以他們先開上101國道(US 101)。白靜撕開小包裝的小魚幹花生零食,倒進陳大川嘴裏,他愜意地邊嚼邊開車。開始路段,1號公路與101國道會偶遇、重疊。穿過聖塔巴巴拉(Santa Barbara)、丹麥村(Solvang)後,在美麗的聖露易絲·奧比斯波(San Luis Obispo)市,兩條風格迥異的路就分手了。1號公路漸入佳境,曲折蜿蜒的小路引領陳大川的愛情小車進入大蘇爾地區(Big Sur)——1號路上最精彩的風景區。
車的左手邊是浩瀚的太平洋,右手邊是陡峭的山崖。正因為險要,這段路1937年建成後被關閉過五十餘次,皆因塌方滾石。此地區的法規是嚴禁開發、建設,既限定新移民定居、也禁止建手機基站,所以大蘇爾少有人類建築,手機常無信號,成為美國本土大陸中“最長、最美、最未開發(undeveloped)”的海岸線。山上有紅木森林,蔭天蔽日,海灣有白沙海灘,承藍接綠。還有稀世罕見的傾入大洋的瀑布,四季可觀的各類巨鯨,它們按季節洄遊於涼爽的白令海與溫暖的赤道水域之間。
公路彎道過多,白靜不敢再喂零食給陳大川。在卿卿我我私語之中,兩人的溫馨小車自南向北駛過赫氏古堡(Hearst Castle)、卡梅爾市(Carmel-By-The-Sea)、17哩景觀路(17-Mile Drive)。陳大川送給白靜的一束玫瑰在車內輕搖著。
赫氏古堡又叫赫斯特城堡,是美國報業大王赫斯特投資興建的私宅。他死後其後代難以承受高額的遺產稅,索性把它捐給了加州。電影《公民凱恩》的原型人物就是赫斯特,拍攝地點也在這裏。
卡梅爾是藝術家的天堂、樂園,故而有許多脫俗的市規,如市民不許穿高跟鞋。作家傑克·倫敦、畫家張大千都在這裏居住過。
有著古銅般麵孔的愛德華——陳大川想要見的重要人物,就是上次宋方來矽穀演講時提前離場的怪異者。陳大川在美國留學時,愛德華給了他許多方向上、理念上的指導。他們還經常一起打獵、爬山。
這次相見,就約了一起爬山,因為有白靜參加,所以選了個斯坦福大學西邊比較輕鬆的步行山道。白靜一隻手被陳大川牽著,另一隻手拿著玫瑰花。望著周圍翠綠的群山、藍湖,以及遠處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三個人心曠神怡。不時能碰到幾個背包客,他們熱情地打招呼。
愛德華健談風趣、溫文爾雅,頗有紳士範兒,他們聊了一陣子各自的見聞。
陳大川突然轉了話題:“愛德華,凱特幣的真正發明人、白皮書作者田本聰是不是就是你?”
愛德華感到突兀,愣了一下反問道:“你怎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陳大川:“很久了,不是突然。我仔細研究過白皮書,裏麵的內容、思路你以前都對我說過。”
愛德華不再隱瞞,爽快地承認了:“哈哈,不錯不錯,分析得對。那的確是我的發明,但你要為我保密啊。”
陳大川謙虛著:“不過我沒分析出,也沒預料到凱特幣會漲那麽快。”
白靜:“快的實在離譜。你為什麽要保密?”
陳大川同樣不解:“是啊,這麽有影響力的發明!全世界都在討論凱特幣。大家也知道田本聰是個化名,都在設法找出真人,說要給他諾貝爾經濟學獎呢。”
愛德華卻笑著搖起了頭:“嘿嘿,我可不缺那筆錢。人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靜:“那你說說其二嘛。”
愛德華慢慢收起笑容:“呃……你們覺得尼古丁先生願意把自己的名字和危害人類的煙草捆綁在一起嗎?”
看到白靜有些迷惑,陳大川就向她解釋了煙草中有害的煙堿是以研究者尼古丁的名字來命名的,一開始人們並沒有意識到煙堿的上癮性、危害性。
陳大川是學自然科學的,知道有良心、有正義感的科學家都有社會責任感,而且注重自己的名聲。諾貝爾不願意看到他自己發明的炸藥去炸死同類,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式奠定了核武器的基礎,為反法西斯他曾呼籲美國研發核武器,可後來看到了核彈的巨大破壞力,他又開始反思當初的呼籲。
三個人各自思考著,安靜地順著山坡往上走,能聽見白靜的喘息聲。陳大川直覺到凱特幣一定與某種罪惡聯係在一起,所以愛德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發明者。
上爬了一大半,愛德華看到白靜落在後麵,就停下來稍事休息。
等到白靜跟上來,愛德華打破了沉寂:“我們還是忘掉田本聰,繼續談凱特幣吧。其實,我也一樣,沒想到它會漲那麽快。當初我發表凱特幣白皮書隻是一種理論探討,用電腦挖出凱特幣來模擬過去靠鎬頭挖出金子。凱特幣本身沒有任何實用價值,但人們可以賦予它價值。就像你手中的玫瑰花一樣,人為賦予了它愛情符號,”愛德華指了指白靜手中的玫瑰,“取得共識、公認。古時候,誰挖出金子就是誰的,誰就有了錢。這金子不屬於任何主權國家的,這就是凱特幣發行去主權國家、去中心化的思想來源。古時人們未必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金子的出處、產自何方,所以我用不對稱加密法來掩蓋凱特幣挖出者的真實身份。”
愛德華繼續帶頭上行,但減緩了速度。
白靜說道:“對,現在這類貨幣統稱為加密貨幣。”
“我用算力來控製挖出凱特幣的速度,模擬挖出金子的速度,你不可能一下子挖出許多金子,造成黃金貶值;你也不可能一下子挖出許多凱特幣,造成凱特幣貶值。”
白靜是學金融的,對世界貨幣曆史再熟悉不過了:“對,是這個道理,用金子作貨幣不會形成通貨膨脹,因為黃金有限,不可能印出來。”
愛德華滿意地看看白靜:“大川,你的女友學得紮實啊。我設計白皮書時限定了凱特幣的總數,挖光為止。嗬嗬,你知道這有何缺陷?”
白靜:“那將會造成通貨緊縮,不利於經濟發展。”
陳大川:“挺複雜的,我聽不懂。”
白靜得意了,開導起陳大川:“過去世界通用貨幣主要是貴金屬。如果發行紙幣或銀票,一定要綁定貴金屬,通常是綁定黃金,這叫做金本位。也就是說有多少黃金才能發行多少紙幣,這些紙質印刷品才有信用。但世界上的黃金數量有限,年產量不高,而新技術使得商品種類、數量飛速增長,新增的黃金數量遠遠跟不上商品的增速。錢少物多,當然會造成物價大跌,挫傷實體產業的積極性,這叫通貨緊縮。美國曆史上出現過此類事,所以1971年廢除了金本位。現在世界各大國也都廢除了金本位。一個國家的法定貨幣應該綁定這個國家所能提供的商品、服務總和,才能保證經濟平穩發展。當然,這些商品與服務必須是民眾所需要的。”
愛德華:“完全正確。真正能當世界貨幣的,應該根據世界商品、服務的總量量身發行,增加多少有用商品,就增發多少貨幣。但這是一個非常難以測算的數據,超出了我現有的任何一種數學模型。所以我暫時用一種簡單模型來規定凱特幣的增速——用電腦算力來控製挖出凱特幣的速度,並規定其總量為六千五百萬枚,也就是說,總有一天凱特幣會被挖完。因為幣的總數一定,而全世界的商品還會增多,所以凱特幣並不適合作世界貨幣。”
白靜說:“的確很難測算出全世界有用商品的產出,當然也就難以計算出相對應的貨幣發行量,這十分複雜,所以現在要發行世界貨幣為時尚早。”
陳大川逐漸明白過來,感到今天的金融知識收獲頗豐。
他們爬上了一個製高點,這是本次爬山活動的折返點。三個人坐下來歇會腳,喝著水。突然一片白雲從太平洋方向吹過來,漫過前麵的幾個山頭,又像瀑布一樣,順山而下。白靜驚呼起來,趕忙用手機拍起視頻。
陳大川還有些疑問:“既然凱特幣並沒有任何實際價值,那為何能漲成這個樣子?而且還是世界範圍的?”
愛德華望著遠方的白雲、大洋,邊思索邊說道:“有兩大原因。第一,有人不想付出‘真勞動’致富,而想‘不勞而獲’、當寄生蟲。這些人也忙碌,但不能算是‘勞動’,玷汙了‘勞動’一詞。真勞動包括種地、做工、提供服務、創造娛樂、技術發明。真勞動者或創造出新的財富奉獻人類,或提供舒適便利、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他們理應得到回報、理應致富。而那些‘不勞而獲’者則靠虛假炒作致富。”
陳大川:“虛假炒作?”他回想起宋方的高論。
愛德華眼睛轉向了陳大川:“對,就是人為故意造假。這類炒作對社會、對他人並無實際貢獻,隻求把別人口袋裏的錢轉移到自己的口袋裏。這隻是財富轉移、財富搬運,並不是財富的產生、積累,也就是說整個國家、整個社會的財富並沒有增加。任何一種炒作,炒房、炒凱特幣都是如此。人們要牢記:不是所有的忙碌都是有益的。比如小偷,隻是在轉移財富、危害社會。”
陳大川、白靜有點驚訝,半天沒說話。
“對國家而言,‘嬉無益總比勤無功好’,知道哪本書裏提到?”
見他倆答不出,愛德華給出了答案:“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陳大川點了頭:“嗯,有道理,不能折騰。”
清涼的山風吹幹了汗水,他們開始下山。
白靜好奇地發問:“那些人是如何炒作的呢?”
愛德華說起炒作步驟:“炒作者首先要選原材料,也就是道具。任何實物、虛物都可以做為候選道具,比如,”他又指了一下白靜手裏的玫瑰,“玫瑰花、鬱金香、大米、大蒜、冬蟲夏草都可以成為道具……甚至上帝。當然房子、加密貨幣也可以。凱特幣是個新物件,又是虛擬的,看不見、摸不著。大多數人對它的概念模糊不清,還可以跨國流通,因此是個非常好的道具。選好道具後,就開始造假。”
白靜問:“如何造呢?”
“比如造假某種物品的功能、功效,吃了它可以長壽、抗癌;造假說某種犬鬥得過虎;再如囤積大米不賣,對外造假說賣光了,造成缺貨的恐慌心理以便漲價。選中凱特幣,就謊稱它要成為世界貨幣了。”
白靜:“那如何防止炒作呢?”
“嗬嗬,我已經說出了炒作步驟,你還沒有思考出如何打擊炒作?陳大川呢?”
白靜突然反應過來,搶著回答:“打假!”
陳大川說:“對、對,打假。如果蟲草的確能抗癌,就不叫虛假炒作了。如果沒有抗癌功效,就必須打擊這種說謊行為。”
愛德華:“讓說謊、造假者傾家蕩產,這世界上就沒有了炒作現象,否則別人就要傾家當產。”
白靜:“嗯,有道理。”
愛德華又說:“實際上,人類共同的道德底線,不分國家,隻有一個:不說謊、不故意造假。靠謊言、造假去欺騙別人不是聰明,而是在樹敵。互相樹敵的社會無法正常生產、生活,當然無法真正進步。你們可曾想過世界混亂、不消停的根源嗎?”
兩人沉默著,又沒能回答上來。
“就是一部分人想不勞而獲。他們內心深處想發大財,但並沒有真本事或不想付出真勞動的汗水。具體表現就是弄虛作假,騙人錢財,這就是上麵所說的,靠把他人口袋裏的錢轉移到自己口袋裏來發大財。當然,別人一覺醒就會報複,這就導致了人與人互鬥、社會混亂。”
兩個年輕人邊走邊品味著。
富含負離子的森林小道讓人的大腦清醒,陳大川說出了自己的感悟:“各種造假,各種商業欺詐就是在樹敵,人彼此失信就會失和,哪來的和諧社會?離文明社會漸行漸遠了。”
愛德華用讚許的目光看了看陳大川:“嗯,文明社會就是自覺社會。”
他為這兩個願意思考的年輕人感到高興,就進一步地引導他們:“如果一個體能不強、智力不高的人安心做好本職工作,踏踏實實盡自己本能,是在貢獻社會。貢獻或許不大,但不會製造混亂,這樣的人也不會令人生厭。如果他非要想著和體育明星、大發明家一樣有錢,那就麻煩了。除了靠弄虛作假、歪門邪道,還能怎樣?所以肯定會搞亂社會。”
白靜道:“嗯,對。所以體育界有人要用興奮劑,學術界有人要剽竊抄襲。這都人為造成了混亂。”
愛德華:“還有,從經濟上看,全體國民防偽防假、辨偽辨假都是在增加不必要的成本,浪費時間、消耗社會資源。你們看,這不就導致了利潤下降?企業乃至整個國家失去競爭力?而源頭都是那個故意造假者。”
陳大川:“嗯,造假者還製造了不必要的社會成本。”
三個人下了一段陡坡,山路拐了個“之”字形後開始變緩。
白靜又發問:“那凱特幣暴漲的第二個原因是什麽呢?”
“如果光是造假、炒作,凱特幣還不至於如此暴漲。這第二個原因才更為關鍵——它被用在了非法交易,像是洗錢等。尤其是被用於暗網交易,成了暗網中的通用貨幣,因為凱特幣的唯一憑證是密碼,不驗明真實身份。”
白靜說:“嗯,誰有了密碼,凱特幣就是誰的了,誰偷去了密碼,也就偷去了凱特幣。”
愛德華:“是的,靠的是非對稱加密法,很難追蹤到交易的真正主人,犯罪分子正是利用凱特幣這一特點進行非法交易或洗錢。”
白靜說:“好聰明的壞人,可惜沒把聰明用到正道上。”
陳大川對白靜說:“這不是真聰明,”陳大川現在也學會了用“真”這個字,“諾貝爾發明炸藥本意是為了炸山開礦修路,向自然界要財富、產生財富;有人卻利用它炸死同類,從同類手中奪取財富,這還是財富轉移,不是財富產生。”
陳大川又把視線投向愛德華:“你發明凱特幣本是為了公平交易,有人卻馬上利用它來作非法交易。”
愛德華露出詭異地笑容:“榮幸還是不幸?我發明的凱特幣被國際炒家看上,更被犯罪集團利用,成了犯罪團夥的代幣券?”
陳大川趁機提出了心頭的疑惑:“是不是這個原因,你不願意出來聲明自己是凱特幣的發明人?”
愛德華沒有馬上回答,顯得有點心事。
十分鍾後,眾人下到了半山腰,愛德華停住了腳步,冒出了一句:“嗯,差不多吧……”欲言又止。
這點山路對愛德華來說隻能算作閑庭信步,絕不可能是因為累,而且他平常裏十分樂觀,所以陳大川直覺到愛德華的猶豫。
愛德華並不願意說出更多細節:“內幕要複雜得多,不說了。嗬嗬,不管怎樣,你是第一個識破我真身的人,你我有心靈感應啊。迄今為止,凱特幣創下了人類史上最高的暴漲記錄。”
陳大川也改了話題,對白靜開著玩笑:“網上有不少無主的凱特幣,因為當初凱特幣不值錢,主人根本不介意,忘記了密碼,我來破解幾個密碼,取出凱特幣給你。”
“不要。”
“不要?現在一枚可是一萬美元了。”
“我們金融行業有個鐵律,不收、不要來路不明的錢。凱特幣是準金融貨幣了,最好不拿,拿了燙手。”
他們回到山腳處的停車場,坐進愛德華的車。沒開出多遠,陳大川就發現愛德華不停地看後視鏡並且皺起眉頭,車速也加快了。他剛想開口發問,突然自己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宋方夫人劉利美打來的,北京時間是早上。
手機那頭哭哭啼啼:“你們公司那麽忙嗎?宋方經常整夜不回家,每次都說是應酬、喝多了。可,可明明有人看見狐狸精和他在一起。你們是老同學了,也不勸勸?”
昨晚宋方確實是和梁菲妮銷魂了一夜,早上又一起親熱地吃早餐。這在風雲公司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員工們誰敢吱聲?但這次偏偏讓劉利美的好友撞見了。
陳大川隻好給宋方發了微信,讓他趕快回家,跟夫人解釋清楚。
車在加速、猛拐,車身劇烈晃動起來,兩位乘客趕緊坐穩,抓好把手。愛德華像是要擺脫後方車輛。
他邊開車邊說:“看來我有必要早點解密,讓你們知道暗網的黑暗了。”
愛德華十年前收養了一個來自越南的少年阮明辛,是在美國移民局拘留中心收養的。當年阮明辛才十五歲,被蛇頭集團騙來美國。人蛇集團靠著猴子和當地向導帶路,領著幾十個偷渡客輾轉於緬甸、泰國等地的崇山峻嶺、懸崖峭壁。為躲避邊境巡邏,還常需晝伏夜行。由於路途凶險,有幾個人失足摔落懸崖,蛇頭根本不許其他人停留,任由摔落者自生自滅。偷渡客的食物是體積小、保質久的軍用壓縮餅幹,短期吃一陣子還行,長期吃就像嚼蠟了。年少的阮明辛在三個月的跋涉中體重掉了四十斤,自己也瘦成了猴子,基本不成人樣。他們一上岸就被移民局截獲,官員們看見他不時地抓撓後背,感到奇怪,讓他掀起衣服,才發現背部皮膚已經潰爛化膿。那是蚊子、螞蟥及其它無名蟲子叮咬所致。他被送去醫院治療得以暫緩遣返,後來未成年的阮明辛幸運地被愛德華收養,取得了美國合法居留身份。
阮明辛與越南老家聯係較多,一年多前家鄉人突然說,人口走私猛增了起來。他覺得奇怪,就與愛德華說起此事。愛德華追蹤、調查,得知了緣由:暗網“光明之路”啟用了凱特幣作為通用貨幣。凱特幣的加密地址使得警方難以追蹤到買賣雙方,於是“光明之路”的非法生意一時做得風生水起,一舉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暗網。
愛德華日複一日,加緊駭客“光明之路”。半個月前,他總算破譯了加密的IP地址,潛入暗網,與他們的黑老大“土狼”叫了一把力,終於把“土狼”給“請”了出來。
傍晚時分,舊金山一家高檔賓館裏走進一個人。他身穿普通的白襯衫,戴著墨鏡,先慢慢欣賞著大堂的裝飾。寬敞的大堂,散發著米黃色光線,輕柔的旋律在鋼琴師手中流出。那人看了看角落的酒吧區,然後緩步走了過去。大落地窗掛著天鵝絨窗簾,讓酒吧區盡顯幽暗,幽暗處有幾個亮點,那是每個小桌上的一枝蠟燭。其中一個桌子上放著一個黑色、有寬大帽簷的西班牙式禮帽,旁邊坐著愛德華。戴墨鏡者走到桌邊坐下。
來者正是“土狼”。兩人先互相打量著,並沒有馬上開言。五分鍾後,“土狼”摘下墨鏡,這時看出他有四十來歲。
“土狼”開了口:“大俠‘佐羅’?”
“是的。”
佐羅是愛德華的網名。
“看來大俠對‘光明之路’很有意見。是我們不守信用,還是服務不周?”
“不是。”
“還是,”“土狼”湊近了點,小聲說,“給你的小妞跑了?”
“都不是。”
“土狼”露出不解的神情:“那是?”
愛德華:“請網主停止使用凱特幣。”
“土狼”更不解了:“為啥?多麽偉大的發明?它就是為‘光明之路’而生的。”
“它不是為罪惡而生。”
“哎呀,我們又不是倫理學家,管那麽多幹啥?不如你加入我的團隊,第一年就拿八十萬,如何?”
“多謝美意,我沒興趣。”
“嘿嘿,你也可以開個價嘛。”
愛德華重申了一遍:“價碼就是停用凱特幣。”
“這是很奇怪的價碼,用不用凱特幣與你有什麽關係?”
“無可奉告。”
“土狼”眼珠轉了一下,露出了笑臉:“我們再議議,喝點什麽?”
愛德華想早點離開,不打算再耗時間,就說:“你請便,我就免了。”
“土狼”沒有起身去吧台,而是反問了條件:“如果我不用凱特幣,你給我什麽好處?”
“我不再攻擊你的網站,當然更不會報警。”
“土狼”一臉茫然,因為他實在不明白,難道這個“佐羅”黑客不是為了勒索錢財?
愛德華站了起來:“我保證不失言。”說完,他拿起桌子上的佐羅帽,離開了賓館。
愛德華邊開車、邊對陳大川、白靜說著。他一改溫文爾雅,語速飛快,像是要與時間賽跑。他簡潔列舉了暗網“光明之路”的各種罪惡。犯罪集團通過這個暗網來販賣毒品、人口、人體器官,甚至武器。
“‘光明之路’從亞洲販賣人口來美國,女的做性奴,男的做苦力,而那幫狗娘養的寄生蟲賺足了錢。我勸他們不用凱特幣看來是天真了……”
後麵粗壯的皮卡車超了過來,從側麵緊逼愛德華的SUV。坐在後排的白靜迅速撥打了報警電話911。
突然皮卡車右側車窗玻璃降下,一支手槍向著愛德華急速射擊。愛德華中彈,但他還是刹住了車,車速驟減。皮卡車刹不住,衝了過去,槍手向後麵的SUV車又連開數槍,風擋玻璃嘩啦啦完全破碎落下。陳大川連忙低下頭,同時用左手幫助扶穩方向盤。白靜驚叫著趴下,哭泣起來。陳大川從車手套箱裏摸出一個手電筒,準備一博。但皮卡車並未停下,而是一溜煙跑了。
SUV車偏離了柏油路麵,衝向砂土路肩,下麵就是陡峭的山崖,愛德華拚命死死踩住刹車,幾乎同時,陳大川敏捷地迅速用左手拉起手閘。
愛德華看著陳大川,用了最後氣力說道:“替我保密……野馬咖啡廳……”
警車、救護車、消防車呼嘯而至。警察下車,拉起了黃色警戒線。
醫生給愛德華做了檢查,發現已經停止呼吸,就將愛德華遺體放上擔架,蓋上白布,抬進救護車。
陳大川、白靜隨警車到警察局。警方想了解更多的細節。
陳大川卻急急忙忙地問警長:“你們知道‘光明之路’網?附近有野馬咖啡廳嗎?”
警長警覺地看著陳大川:“你怎麽知道的?”
“愛德華最後的話。”
警長聽完後就離開了辦公室。十分鍾後,他走了回來,對陳大川和白靜說:“‘土狼’在那裏,我們追蹤他許久了。”
陳大川說:“那為何不采取行動?顯然愛德華說的就是他。”
警長:“沒那麽容易。我們知道他經常在那裏上網,故意不用自己家的網。‘土狼’控製著暗網‘光明之路’,但他也知道我們沒有證據,動不了他。”
“哦?你們需要什麽樣的證據?”
旁邊另一個警察說:“‘土狼’狡猾得很,最重要的證據肯定就在他的筆記本電腦裏,可我們破解不了密碼,進不去他的電腦。這貓鼠遊戲已經玩了很久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
警長補充道:“即使我們逮捕他,也無權逼他交出最高權限的密碼,還是取不了證。”
按照美國的法律,嫌疑人、被告人有權保持沉默、有權保護自己的密碼。
陳大川說:“那如果我讓你們進入他的電腦,你們能抓他?”
警長嘴角露出一絲嘲笑,用不屑地眼神望向陳大川:“年輕人,說得輕巧。你打算花幾年時間去破解密碼?我們和FBI(聯邦調查局)已經工作了好幾個月。抓‘土狼’有什麽技術含量?關鍵是破解他的密碼,才能進入他的電腦。”
警長的眼神激怒了陳大川,他忍不住一下子咆哮了起來:“什麽?這麽簡單的活你們都幹不了?”
白靜趕忙拉了一下陳大川的手,陳大川克製住情緒:“看來是你們愚蠢的死腦筋耽誤了抓捕行動,否則愛德華也不會遇害。我今天晚上就讓你們得到證據。”
兩個警察愣住了,互相看看,不知陳大川哪來的那麽大底氣。
陳大川又反問道:“哼,破解密碼有什麽技術含量?”
他坐在了一台電腦前,連說帶比劃把自己的方案告訴了警長。
警長一手托著下巴,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想了一會,又離開了。陳大川判斷他又是去向上級請示。
這次才過了五分鍾警長就返回,他向陳大川點了點頭:“我們隻能一試了,已經發生了槍擊案,不能再拖下去。”
當天晚上,陳大川帶著白靜來到野馬咖啡廳,坐在“土狼”前方不遠處,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網。白靜打扮豔麗,親熱地坐在陳大川旁邊。一會兒,她拿出一個小鏡子抹起口紅來。同時慢慢轉動鏡子,先在鏡子裏觀察了一下後麵的“土狼”,又微轉了下鏡子角度,看到坐在“土狼”後麵的便衣警察。便衣警察使了個眼色,點點頭。白靜就開始說起話來,當然用漢語,還不停地用手指指點點電腦屏幕,看這樣子他們是在玩電腦遊戲。但嗓門過大是華人常犯的錯誤,陳大川勸她說話輕一點,白靜不聽,繼續喋喋不休、指手畫腳著。陳大川無奈,隻好提高了音量訓斥起白靜。
那邊“土狼”被兩個華人的爭吵聲分散了注意力,抬頭看了一下前麵,但很快又低下頭,手不離鍵盤,操控著電腦。突然白靜打了陳大川一記耳光,清脆的響聲又吸引了“土狼”,他望向陳大川、白靜。前麵的這對情侶動起手來,陳大川推搡白靜,白靜身體後仰眼看就要摔倒。就在“土狼”分神、視線離開自己電腦的一瞬間,那個便衣警員猛撲上去,一把搶過“土狼”的筆記本電腦。“土狼”明白過來,想要奪回電腦。顯然警員更加身手矯健,抱著電腦像抱著橄欖球,晃動幾下,閃了過去,“土狼”隻抱住了警員的大腿。同時門口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伴隨著座椅倒地聲,數個警員衝進,按住了“土狼”。
陳大川一把扶住快要摔倒的白靜。他看到倒地的“土狼”還在掙紮,屁股亂扭,就忍不住衝上前去,朝著“土狼”的屁股猛踹了兩腳。
因為“土狼”正在用最高權限登錄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所以警察輕而易舉地獲得了這一最高權限,可以查看電腦裏所有的信息,可以把電腦裏所有的資料拷貝下來,甚至可以對暗網發出最高指令。
陳大川這才覺得自己的臉頰生疼,用手按撫起被打紅的麵頰。警長笑嘻嘻地走過來,伸出了手。陳大川隻好放下自己的右手,與警長握手慶賀。白靜趁機用自己的嫩手輕輕揉摸起陳大川的臉頰,幾個警察笑了起來,陳大川的臉反而更紅了。
警長拍拍陳大川的肩膀:“還是你的破解方法快,我們怎麽就沒想到呢?”
果不其然,重要的證據都在那個筆記本電腦裏。“土狼”及其同夥被繩之以法,陳大川終於為愛德華複了仇。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