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時光如沙似水,很快從眾人的手指縫中漏過。新一年的春天來到,大地開始回暖。上海第一高樓——上海中心大廈正式完工。半透明、晶瑩透亮的上海中心半扭轉著身姿,像個婀娜的少女,傲視著浦西、浦東。她的身影一下子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毫無爭議地成為上海新地標。
浦東迪士尼也建成迎客,上海做為綜合性的國際化大都市展現在世人麵前。
眼望著浦東日新月異,建設者們個個喜滋滋、樂開懷。他們雖然行路匆匆、忙忙碌碌,臉上卻抑不住笑容,那是自然的流露、發自內心的流露……
風雲公司的業績穩步上升著。宋方在公司的地位如日中天,他的每一項決策董事會都會全票通過,甚至他說的每句話都沒人會想到去質疑。
陳大川上下班走在路上,望著路邊花壇變化,突然意識到自己步入風雲公司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真是不知不覺啊。凱特幣漲得快,時間流逝又何嚐不快呢?
這天陳大川照例在公司裏幹得很晚,離開辦公室前,無意中掃了一眼公司財務報表。他不懂財務,但這個理工男對數字特別敏感,發現成本欄裏,電費一項超過一億元,他開始以為是看錯了位數,又仔細一看,確實上億。
“這——?”陳大川心裏嘀咕,“風雲公司又不是高鐵公司跑火車,哪會需要那麽多電力?”
他下樓回家,又看到劉明河,開聊了幾句。
劉明河說:“我那兒子兩年後就要上小學了,不知在哪裏兒上好。在老家讀書有點不放心,一是擔心鄉下教育質量、二是擔心老人管不了孩子。”
“來上海讀書吧。兩年後,你分到的凱特幣足夠付私立小學的學費。”
陳大川突然想起了電費,問道:“哎,我剛才看到了公司電費,怎麽六個月用了一億多元的電費?會不會有人在偷我們公司的電?有沒有辦法查一下線路或電表?”
“是嘛?那麽多電費?我會多巡查、找找漏洞。嗯,”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我有個老鄉在西安郊區的一工業園當保安,他說那裏有很多電腦在運行,電腦屬於風雲公司的,但奇怪的是隻有電腦,沒有人。你知道嗎?”
陳大川搖搖頭,沒說什麽就離開辦公樓,往自己家方向走。夜裏10點多鍾了,馬路上的車輛、行人已經稀少。他走在路上,腦子裏還在閃現著奇怪的電費數據:一億、一億……怎麽樣用電才能花掉一個億?
突然,陳大川停住了腳,楞了一會,反應過來,轉過身,一路小跑回公司。
劉明河與他打招呼:“陳總又回來了,忘了東西?”
他來不及回應,隻點了下頭,“嗯”了一聲,就衝進自己辦公室,打開電腦。
陳大川上網查了一下電費單價,計算著一億元電費需要多少台電腦。全國各地電費價格並不相同,工業用電與民用電價格也不相同,但能估算出一個數量級。陝西的電每度要比上海的便宜兩毛錢。一台用於挖凱特幣的電腦,也就是礦機,功率超過一千瓦,它肯定是日夜不停運轉,陳大川由此計算出每台礦機一天耗電約在23元左右。
也就是說兩萬五千台的礦機24小時不停地運轉,半年才能消耗一億元的電力。那真是在西安附近暗藏了兩萬台電腦?
他下了樓,出門時向劉明河問了一下那個工業園的地址,並叮囑道:“可能不是有人偷電,你不要聲張,我會查一下。”
陳大川一到家就買了一張高鐵票。
第二天早上,宋方收到陳大川的短信:我去陝西一下,兩天後回來。
宋方心裏一驚?好好的為啥突然去了陝西?想了一會,覺得不妙,他連忙趕去了王董別墅。
王董通過鐵路內線查看了購票記錄。陳大川確實買了張去西安北站的高鐵票,而且已經進站上車。他皺了一下眉頭,對宋方說:“看來他察覺到了什麽,要去西安核實了。”
宋方緊張起來:“那怎麽辦?我們要露餡了。”
王董吐了口煙圈,不急不忙地說:“等等看吧。看看他是不是去那兒,是個啥態度。通知那裏保安,不要攔他。”
陳大川下了出租車,走進西安郊區的工業園。
工業園區麵積不小,陳大川在裏麵走了十來分鍾才來到風雲公司所在的那個區塊。這是一個占地相當大、兩層樓高的水泥結構廠房。特點是窗戶很少,排風扇卻很多,發出嗡嗡的噪音。果然是高科技廠房啊,不靠人工,因為看不見進出的工作人員。倒是能感覺到進出的電能——有許多電線、電纜,還有兩個巨大的變壓器。
陳大川叫開了門,出示了證件,門衛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陳大川。陳大川也不多話,快步徑直走向廠房內門。一打開內門,裏麵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空間,一些亮點在閃爍著,像是幽火。陳大川判斷那些應該是電腦上的Led顯示燈,他回頭看看,門衛緊跟著,就示意著把手掌往上抬了抬。門衛領會,打開了室內照明燈。隨著照明燈逐排打開,展現在眼前的是個巨大的電腦陣列:整齊的架子上排滿了電腦,這些電腦隻有機身,沒有顯示屏幕。
陳大川往深處慢慢走去,邊走心裏邊數著架子排數、每個架子的層數、以及每層上的電腦台數,一合計,總數有兩萬四千台。
這與陳大川估算出的電腦數目很接近,他鼻子哼了一聲,虎著臉,轉身快步離去。
陳大川一離開廠房大門,就給宋方打了電話。門衛看到陳大川一臉怒氣,不敢多言,等他走遠,才輕輕關上大門。
陳大川邊走邊質問宋方:“那個工業園的兩萬台電腦是怎麽回事?看到凱特幣漲了,要自己吃獨食?”
宋方打著哈哈:“哎呀,你跑到那裏去了?回來再說嘛,啊……電話裏說不清。”
“說不清?哼,既然要私吞好處,回去後我們就分手吧。”
陳大川也不多囉嗦,一下子按斷電話。
宋方感覺到了陳大川的怒火。
短短的兩年時間,隨著凱特幣暴漲,宋方的心態像化學反應加了催化劑,起了急劇變化。就像房價被數學裏的正指數放大了一樣,一家人都可能明爭暗奪房產,失去理智。宋方當然不願意再讓陳大川分去那身價倍增的凱特幣。還有一個原因,宋方近來被梁美女弄得神魂顛倒,要長包她就要準備一筆藏嬌錢,這筆支出還得繞過正牌夫人。如果讓夫人知道嚷嚷出去,肯定會成為各大網站的頭條,因為花邊新聞向來吸人眼球,到那時侯會有多少吐沫星可就難說了,所以宋方是利用這條渠道來積攢藏嬌錢。
上午的半天時間已經讓宋方冷靜了下來,有時間讓他算計一番。此時他已不在乎老同學的怒氣,反倒覺得陳大川離開公司更好。不過他不敢自己作主,又來到王董別墅,告訴他陳大川發現了秘密,還有陳大川的態度。
王董尚未發話,宋方就迫不及待地說:“他要分家,也好,讓他走。”
王董踱著步,沉吟道:“呃……還是留住他,從長計議吧。”
宋方:“王董,現在凱特幣可不是小錢了。算法也不重要了,我們多買礦機就行。當初分給他的股份實在是多了一些。我們剛起步時,一枚凱特幣不到兩美元,現在可接近一萬了,大大超過房價漲幅,讓他來分全紅?那可不是幾百萬,而是上億呢。不如讓他走,反正他不懂財務,分多分少,還不是聽我們計算嗎?”
王董說著:“他現在有了證據,我們不一定能賴賬。除了算法,我們還需要他的頭腦。他如果黑客我們、偷走凱特幣呢?他要是自立門戶,或和別的公司合作挖礦,我們也沒法阻止他。一旦成了我們的競爭對手,我們損失更大。”
宋方:“不會的,我還不了解他?他沒有經營頭腦。給他點錢,讓他自己去折騰吧,他也隻會編程。”
王董可不象宋方那樣的短視,他搖搖頭:“你回去好好跟他商量,或者說,認個錯,盡量挽留他。你要把我們的功勞告訴他。”
宋方覺得王董偏袒陳大川,心裏不大高興。當然更不願意自己去認錯,就另提了一個建議:“要不,您老出馬,跟他見麵談一談,挽留賢人?”
“嗬嗬,暫時不要,看你說服人的本領了。留住他,記你一大功,少不了你的好處。”
其實王董留住陳大川還有別的用途,隻是現在他還不能跟宋方挑明。
宋方不滿歸不滿,但此時還不敢違抗王董的指令。
“好吧。”說完,他悻悻離開。
風雲公司的小會議室裏,氣氛有點緊張。陳大川鐵青著臉,冷笑著:“怎麽?凱特幣暴漲了,人心也變了?嘿嘿,漲得快,變得也快啊,後悔分給我凱特幣多了吧,真所謂利欲熏心、過河……”
他的話被宋方笑嘻嘻地打斷:“哎呀,老同學,別生氣嘛。對不起,我沒來得及及時稟報,後來一忙就忙忘了。”
“沒來得及?我的新算法是不是都用在了那些電腦上?”
宋方:“呃……是的,用上了,這樣才能與時俱進,和其他公司競爭嘛。”
陳大川譏諷著:“哼,這個倒挺及時,所以啦……”
宋方忙打斷解釋:“我確實沒成心瞞你,你一上高鐵,我就知道你去西安了,根本沒讓保安……”
“你怎麽知道我去了西安?”
宋方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趕緊打著哈哈:“啊哈,否則你還能去哪?是我叫工業園的保安好好招待你的,否則你根本進不去。”
“哼,還能不讓我進?那好,我走還不行?今天就結賬。”
“哎哎,消消氣、消消氣,主要責任在我,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停頓了一會,宋方又說:“哎呀,你知道嗎?凱特幣能發展到今天,你的算法功勞不小,但公司的宣傳功勞更大,總之是我們團結協作的成果嘛。”
陳大川不屑一顧:“宣傳?不就是炒作嗎?能有什麽功勞?挖出來才靠譜。”
“你說炒作也行,不炒它怎麽能漲五千多倍?光靠死挖礦隻能實現中產,哪能暴富?你真不知道我們做了多少工作,唉。”
宋方發揮出表演才能,露出十二萬分委屈的樣子。
“哦?”陳大川的確不明白凱特幣為何能漲那麽快,達到五千倍。
“這年頭知識就是力量?No,No,炒作才是力量。”
他看到陳大川一頭霧水、很納悶的樣子,就仔細解釋了:“按道理你挖出的越多,應該越不值錢,物以稀為貴嘛,凱特幣應該貶值才對。它為什麽漲得那麽快?我們是推手!原始推動力是我們,是我們讓它開始漲的。持續推力也是我們,所以它能夠持續暴漲。屁民們隻要看到什麽東西漲了,就感興趣,不是因為他們明白了什麽,而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漲的現象,有利可圖。他們本來就不想踏踏實實勞動,隻想天上掉餡餅,動動鼠標就能發大財……,唉,像你這樣憑實力苦幹的人太少了。”
最後一句不露聲色地吹捧,讓陳大川氣消了不少。
宋方:“告訴你秘訣,一開始先要發明些新名詞、創造些新概念。”
陳大川:“所謂創新就是創造新名詞?”
“可以這麽說吧,這是放之四海皆準的規律。要想糊弄人,首先要發明新名詞,而且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名詞,目的就是要繞暈他們。什麽加密貨幣、數字貨幣、國際化電子幣。相信我,那些屁民們連現行的普通貨幣都沒搞清楚是咋會事。我們再加上區塊鏈、人工智能,你想中國、乃至世界,有幾個人懂的?有幾個人能說清楚?”
陳大川想了一下:“嗯,確實沒幾個真懂。”
“嗬嗬,他們不懂,我們就好辦了,可以繞暈他們。‘區塊鏈’、‘互聯網貨幣’也好,‘硬分叉’、‘數字化’也罷,總之,我們要造新詞——過去沒有用過的詞。漢語的偉大我們要充分利用,還要利用‘國際化’、‘貨幣的未來’、‘防止通貨膨脹’這一類高格調的老名詞。洋文不利用也可惜,我們再加上幾個洋字母,高科技的不得了。先繞暈他們,才能糊弄他們、賺他們的錢,你說是吧。我可是個高級腦力勞動者。”
陳大川揶揄道:“這不是賺錢,而是騙錢。”
他心裏不得不佩服宋方的口若懸河,能把稻草說成金條、能把死人忽悠活了,爬起來去哄搶凱特幣,但他嘴上卻故意說著:“平民百姓也不都是傻子,忽悠幾個詞就能讓他們上當?我不信。”
宋方半個屁股坐上了橢圓形辦公桌,雙手比劃著:“光靠幾個名詞、概念,當然不行,還要有其他手段跟進。你以為我白天在辦公室裏打遊戲,晚上與女人吃喝一通?跟你一樣,我也是絞盡腦汁想方案。你去看到的那些礦機,隻是我下訂單的一部分,我故意下了大訂單,我們其實不需要那麽多的礦機,更大的目的是要讓工廠生產線飽和,擋住別家礦機的出貨。所以看上去我們多花錢買了不必要的礦機,但我們公司壟斷了礦機市場幾個月,就這幾個月,我們又推高了凱特幣單價,達一千倍,我們的獲利遠遠超過了那些礦機的製造成本。”
陳大川表麵上眼神淡定,依然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內心卻震撼於宋方的狠勁,或許在中國做生意需要一點狼性。
“啪”的一聲,宋方打開投影儀,在小銀幕上放出幾個網紅人物。
“這位,我們雇傭的網絡寫手,假裝成自由撰稿人,吹噓凱特幣的功能。”
寫手的形象比較慘,麵目清臒,像個沒錢但有學問的文人,戴著厚眼鏡。
“這幾位是我們吹噓的成功人士,投資凱特幣一夜暴富、開豪車。”
宋方切換著畫麵。陳大川看看這幾個人影像,天生的富態像,心裏佩服著宋方:厲害,宋方可真會選“角色”。難怪中國好電影太少,有導演天分的都去經商炒作了。
“實際上豪車是我們借給他們開的,好到處開著為凱特幣做活廣告。還記得那個國際幣圈教父投資三十億美元的新聞?”
“我記得是四十億。”
“哦,對、對,四十億,還是你記性好。”
陳大川覺得不應該記錯:“當時可是大新聞,到處瘋傳。”
宋方看了看會議室門口,壓低了聲音:“那是我發明出的假新聞。”
陳大川明白了,一定是當時宋方胡謅的數字,所以沒記住。他不禁露出驚訝神情:“這也能發明?你膽也夠大。”
宋方:“為了錢,我什麽不能發明創造?你想誰會去核查他的投資?又如何去核查?我們自己時不時故意拋售凱特幣,自己再高價買入;我們公司用凱特幣發獎金,都是為了炒作啊。發凱特幣媒體才會覺得新鮮,嘿,你就是不讓他們報道,為了點擊率他們也會。報道的報道、轉載的轉載。怎麽樣?又是免費廣告。”
陳大川覺得這其實就是在搞欺詐,但確實是凱特幣暴漲的原因,自己也由此致富,既得利益,不好再說什麽了。
宋方看看陳大川沒了脾氣,又勸道:“你看,你負責挖出新幣,我負責讓它價值翻倍,神合作啊。合則興、分則敗。你現在結賬離開,我們也可以改炒其他幣種,你那手上的凱特幣大跌也未必可知。不如我們一起努力,我還可以讓它繼續狂漲,你呢,再跟著賺一筆。到那時你如果還想分手,再走也不遲啊。有了足夠的啟動資金才能開創自己的事業,實現你的創業初心。”
陳大川沉默了一會,權衡著利弊。宋方抽這空檔親自倒了兩杯咖啡,遞給陳大川一杯。
陳大川心情逐漸撫平,對方說的確有道理。他做了讓步,談起條件:“我們自己先硬分叉吧,現在就分好自己的凱特幣,各管各的。我還是改進算法,普及到全公司的電腦上,你還是負責宣傳、炒作。”
宋方:“好吧,讓我考慮考慮,匯報一下王董,明天回答你。”
宋方連夜去了王董處,向他匯報最新進展。
王董:“是他自己提出要單獨開立賬戶、保管自己凱特幣的?”
“是的。”
“好,留住他,以後有用。”
宋方不解道:“以後?”
王董笑了:“辦事眼光還要遠一點,你不懂的,要不怎麽叫我王董?王董、王懂,懂者之王,哈哈。”
王董覺得陳大川的提議暗合自己的規劃,很是得意,就難得開了句玩笑,算是回答了宋方的疑問。
而此刻宋方還是覺得王董過高評估了陳大川的存在。看到王董開玩笑,也隨便了一些,發了牢騷:“我是不太明白,感覺有點遷就他。我們現在也算著名企業了,而且,”宋方停頓了一下,特意提醒著王董,“他的使命實際上已經完成。”
王董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留下他、留下他,他的獨立賬戶還是很有用的。”
風雲公司的凱特幣先分了一次。陳大川、宋方各自拿回、保管自己的凱特幣,剩下的不動,留給公司和其他董事。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