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加密貨幣》 第三章

 

第 三 章

 

這一年夏天，中國不僅經濟很熱火，天氣也出奇的熱。上海馬路都曬軟了，人們走在上麵就像是踩在棉被上。科學家們說人類活動導致全球氣候變暖，大城市還多了個熱島效應——摩天大樓空調多，往外排放的熱氣多，加上玻璃牆幕反射陽光，所以樓群四周溫度偏高。

但此時此刻宋方的心情卻冷到了冰點，因為國際市場凱特幣單價猛漲，風雲公司的收益反而連續下滑。

他連忙召開緊急會議，尋找對策與解決方案。

還是在那個“橢圓形辦公室”——隻是桌子是橢圓的。先到的幾位董事無精打采地在翻看著不妙的財務報表，士氣低落。

宋方風風火火走進門，把手機啪的一聲扔在桌子上，驚得眾人抬起頭，他尚未落坐就開了口：“怎麽會這樣？你們都說說看，怎麽會這樣。”

空氣凝固，眾人沉默，能聽到的是翻報表的聲音。

陳大川沒動報表，但在思索著，他率先打破沉默：“我們的競爭對手多了。宣傳凱特幣導致凱特幣市價猛漲，對我們來說是把雙刃劍，因為大家都知道凱特幣值錢了。各個公司，我指的是全球的公司，都加入到了挖凱特幣的行列中，我們無法再悶聲發大財。”

大眼鏡李董事讚同這個分析：“嗯，對。就像冬蟲夏草一樣，知道值錢後，都一窩蜂全去挖了，喜馬拉雅山有限的蟲草被瓜分。挖凱特幣就如同挖冬蟲夏草，我們起步早，沒有競爭對手，而當別家都來搶挖時，我們自然就難挖了。現在的形勢是：挖礦賺大錢，連街上賣燒餅的都知道。”

宋方有點著急：“那我們也無法阻止別人來挖礦啊，豈不是……這，我們白宣傳了一場？”

李董無奈地說：“或者說，我們的宣傳起了反作用。”

林董握起小拳頭，把纖細的拇指向下豎著，自嘲起來：“我們總不至於現在開始做反宣傳吧，說凱特幣要大跌了，勸其他人退場。”

沒人吱聲了，重新恢複寂靜。翻報表聲音消失了，隻剩下宋方的喘息聲。

陳大川又發言了，在技術層麵上細說：“凱特幣出礦有一定的規律。如果全世界挖出的凱特幣過快，凱特幣係統自己會調高計算難度，讓挖出凱特幣的速度減慢。”

有人解讀了：“所以我們的盈利就會減少囉？”

宋方認可這一判斷，點點頭。

陳大川：“我這裏需要不斷地改進算法。另外一點很關鍵，參與挖礦的電腦越多，挖出凱特幣的概率也就越大。”

宋方眼睛一亮：“對，好，這是一個切入點。我們馬上買進一批電腦，參與挖礦。”

他詢問陳大川：“買兩千台如何？”

陳大川讚同：“可以，我會立即將新算法推廣、普及到新電腦中。我們先看看出幣的效果。隻要凱特幣繼續上漲，完全可以抵消購買電腦的成本。”

宋方大喜過望：“這沒問題，我會讓它繼續漲的，嗬嗬，看漲。”

宋方的情緒一下子來了個急轉彎、冰火兩重天，讓眾董事驚訝不已。但這個年輕的CEO的確創造了不少奇跡，眾人都相信他能給公司帶來轉機。

風雲公司緊急訂購了兩千台電腦，宋方讓采購經理不停地催貨。陳大川熬了好幾個夜晚，將算法效率提高了兩倍。

電腦怪才陳大川並不滿意結果，他繼續泡在電腦前鑽研細節。不到一個月，又研究出一種新的高效算法，而且這種算法可以固化在特製的電腦芯片中。

宋方一不作二不休，又召開會議，提議再定製特殊的三千台電腦來挖礦，當然是用陳大川最新算法。全體董事毫無異議地通過，他們完全認可陳總的編程能力。

搶得先機——也就是搶先用上新型電腦，就成了重中之重。

宋方親自與電腦大廠談生意。

沈廠長點頭哈腰，用最高禮遇接待宋方。但宋方完全是新派企業家的做法，並不注重虛禮。簡單客套後就直入主題：“沈總，商場即戰場、時間就是金錢，我要的可是上海速度喲。”

沈廠長：“保證交貨迅速，您下單的價格呢？”

“你多久能造出這三千台電腦？它們需要改造一下，不是簡單地組裝。價格好說，但我更要求快速交貨。另外，我想派一個人駐廠，到時會把電腦技術參數給你的。”

沈廠長感到詫異，早聞宋方精於算計——哦，是計算，喜歡討價還價，怎麽突然間不計較價格了？而且也沒有派人駐廠的先例。

他這一楞神，宋方發話了：“沈總要是有難處就算了，我看看別家。”

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哪裏哪裏，我是怕你們的人辛苦了。”沈廠長咧嘴打著哈哈，用手虛攔著宋方，他可不敢放走這個財神。

宋方嘿嘿一笑：“別擔心，我不是要搶你的位子、搶你的廠。我要保護我們的嵌套式程序秘密。當然順便也檢查一下進度和質量。不要以為就這三千台，我們後麵還有更大的訂單。”

合同簽好不久，宋方就催著要貨，急得講電話的聲音全公司都聽得見：“……還沒出貨？什麽效率？白給你們這麽個好價錢……還想不想繼續接業務？”

安靜了一會，應該是電話那頭在解釋。宋方幹脆直接給對方當廠長了：“24小時倒班、倒班，快……錢不成問題、加班費不成問題！”

首批改進型電腦終於在年底運來風雲公司並安裝運行了。

但後批的貨宋方反而不急了，隻是提醒廠方不能讓其他電腦買家加塞插隊。

宋方終於眉頭舒展、笑逐顏開了，現在他絲毫感覺不到初冬的寒意。風雲公司又一次搶奪了先機、撈足了錢，因為一來凱特幣單價狂漲，二來挖出的凱特幣數量成倍地翻。

 

年底，凱特幣國際市場價達到1800美元一枚，漲幅是宋方開始挖礦時的900倍，遠遠超過歐陽大師300倍的預測。

非高峰期的公共汽車上乘客不多，有的也幾乎全是退休老人，他們高嗓門交流著投資經驗。

一位半頭灰發的大媽說：“黃金跌了，房子也限了，好在新出了個凱特幣。那是去中心化、世界金融的未來。”

一白發大爺秒間同意：“誰說不是呢？互聯網世界啊，發展太快。剛學會用手機，現在又出現了電子貨幣，漲得太快，再不買肯定就遲了。好在我們還有退休金，我已經讓兒子代買了，比炒黃金強多了。”

另一個大叔頻頻點頭：“老張對，老張對，那玩意是躺賺，躺賺……”

風雲公司上上下下喜氣洋洋，所有人都過了一個出生以來最開心的春節。他們買車的買車、換房的換房。羅小終於在浦東買了一百平米的新房。本來嫌他下班晚，鬧著要分手的女友，現在每天做好晚飯等著他回家。陳大川當然也買了新房，兩室一廳，不過他沒有花太多的時間選房，因為他的要求很簡單，隻求離公司近。

一搬進新屋，陳大川就得意地給白靜發微信：我在魔都有了房子，完成了人生一個小目標，隻等你回來。

白靜：那裏房價可是超過洛杉磯了，不想花個零頭在山雞村買間陋室？

白靜戲稱洛杉磯為“落山雞”。

陳大川：暫時不買太多房子吧，還是凱特幣漲得快，讓幣生幣。

白靜：別太熬夜，幣養不了身體。

陳大川：嗬嗬，我現在有了鍛煉時間，辦了張健身卡，跑步加遊泳，你回來認不出我啦。

 

做為CEO，宋方更是新買了套頂級的江景大豪宅。這是個靠江邊的歐洲風格建築，一踏上陽台，跳入眼簾的就是黃埔江和浦西優美的天際線，房主仿佛擁有了整個黃浦江和整個浦西。室內居家設備、裝飾材料幾乎全部來自進口，大落地窗采用電動窗簾軌道，房間地板選用的是高級柚木和橡木，而寬大的浴室裏則有超聲波按摩浴缸和淋浴房。

宋方現在與其他新興的高科技大佬們一樣，已習慣被各類人群簇擁、包圍，習慣被各種閃光燈、熒光燈聚焦。過去他是求著上電視、上媒體，現在反而要躲著媒體人。畢竟不管是有錢人還是無錢人，時間總額度是一樣的。出鏡時間一多，休息時間就少。

在國際估值機構對風雲公司的估值達到三十億美元後，宋方接到了第六屆“國際創新大會”的邀請。大會地點：美國舊金山邊上的矽穀。

於是宋方站上了國際舞台，風雲的成就得到了國際承認。

在他發言前，大會女主持先問了個問題：“市值三十億，並不算重量級，也不該令人刮目相看，現在人們驚奇的是貴公司神速發展。你們是如何做到如此快速發展的？”

此時的宋方已經見多識廣，毫不怯場：“人們很快也會對我們的市值刮目相看，現在我一覺醒來就會多一兩個億。”

女主持：“哈哈，宋先生很自信。”

宋方：“我們的成就是基於公司高層的正確決策。這樣的戰略決策，當然是建立在對加密貨幣的理解之上、建立在敢為天下先的勇氣之上。”

眾人一片熱烈掌聲。

台下有一位聽眾卻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不屑的神情，顯得十分怪異。這位怪者看上去有五十來歲，古銅般的麵孔刻著線條，不像高科技人物，倒像是個飽經風霜的農民或獵人，更與他人不同的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此時他內心想到的是：世上騙錢的人有兩類，一類衣衫襤褸，編著故事，站在街頭；另一類西裝革履，編著故事，站在講台。穿著不同，故事不同，目的卻相同。想到這裏，怪者站起來，提前離開了會場。

白靜觀看了大會的電視轉播，看到風雲公司叱詫風雲，既高興又擔心。

她給陳大川發了微信：你收到多少求愛信了？我看到宋方的粉絲上百萬，你有多少？不會少於10萬吧。

陳大川感到白靜在意自己，十分開心，卻故意回道：多的數不清了。趕快畢業回來吧，看住我。

白靜：哼，我不回國，你就不能來洛杉磯看我？

陳大川：那好，你寒假回來看住我，我暑假過去看住你，嘻嘻。

白靜：公平合理。

 

風雲公司人事部門HR現在也成了繁忙的部門，人事部張經理分外頭痛與煩惱，好在宋方這個主心骨已經載譽歸來。

在公司走廊裏，張經理一路小跑追著宋方訴說：“宋總、宋總，現在來求職的人比過去翻了百倍，明年電腦畢業生的簡曆就有兩千多個，都是985的，而我們才招三十個人。”

宋方頭也不回，很不耐煩：“你們HR的工作不就是挑選人才嗎？這是好事啊。”

“是、是，電腦專業還好，現在學金融、學會計的，甚至道橋建築的，都來應聘。關鍵是很多人都有來頭……”

宋方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唔，你把特別有來頭的名單準備好，我們定個時間討論一下。”

小會議室裏，HR張經理早早坐在了裏麵，等著宋方。宋總的脾氣和凱特幣一樣，見長，張經理一點都不敢大意。他又仔細翻看了一遍篩選出的求職者簡曆，口中還念念有詞——那是等會要說的匯報詞。又過了一段時間，走廊裏傳來宋總的聲音。宋方邊打手機邊走進會議室，他向對方下達完最後一句指令後，坐了下來。

張經理按類別給他看了簡曆，逐一分析著求職者的背景。

看完了電腦類應聘者，宋方又看起另一類。

“金融類。”張經理解釋著。

“我們又不是銀行，要金融類幹……”

宋方正要掠過這類簡曆，“啥？”字還未落，眼珠卻停在了一張相片上，那是一張印在粉色簡曆上的美女相片。

善於察顏觀色的張經理注意到了這一停頓，討好說：“宋總那麽忙，也該配個秘書了。”

宋方饒有興趣地看起那份粉色簡曆，點點頭：“嗯，也是。公司成長了……也是個形象問題。”

“那我篩選一下，您麵試。女秘書還是沒有後台背景的好，否則……”張經理故意吞下了“否則”。

不用說，篩選出的人物中一定會有那個美女。也不用說，宋方一定會單獨麵試那個美女。

幾天後，美女來到宋方的辦公室。宋方仔細打量著坐在他麵前的這位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雖然剛開春不久，女生的外包裝已經很少了，看來她十分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身體優勢。

宋方假裝剛看到簡曆：“你叫梁菲妮？”

“是的，宋總。”

梁同學音質也不錯，宋方很滿意。

“你為什麽要來風雲公司？”

“首先，我覺得風雲公司是個年輕的公司，很有活力，員工們都有闖勁；其次，公司是真正的高科技公司，領先中國，甚至世界，前景無限；第三，公司的宋總富有改革精神，引領科技潮流，而且管理有方。我當然喜歡在這樣的公司工作了。”

這幾句話，說得宋方心裏十分受用。他也自信地認為自己確實做到了這幾點。莫不是遇到了紅顏粉絲？他心中竊喜。

他又發問：“你是哪裏人？父母做什麽工作？”

“老家江西。父親做生意，我媽是小學老師。”

“你有男朋友嗎？”

梁菲妮愣了下，看來她沒有思想準備，麵試中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微笑著反問：“宋總怎麽問起這個？”

“嗬嗬，來個突然襲擊，隨便問問。你的職位是秘書，有時需要加班應酬。如果有男朋友，需要取得他的理解與支持。”

“哦，這不成問題，我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經過宋方親自麵試挑選，那個簡曆美女梁菲妮成為他的秘書。又經過物質上的明示以及非物質上的暗示，宋方終於將小美女攬入懷中。現為科技界巨頭，宋方當然不能隻拿個什麽包包、車車來打發美女，至少要送她一個安樂窩。以宋方的資金實力買房當然不成問題，但要瞞得住原配夫人就要費點心思了。

 

陳大川來到風雲公司的第二年毫無異議是“凱特幣年”，因為這一年凱特幣價格像脫了韁的野馬，“凱特幣野馬”現象舉世矚目。到年底，凱特幣國際市場價格奔到八千美元一枚，是風雲公司開始挖礦時的五千倍。市民當中，不時傳出有平民賣房、買凱特幣暴富的例子。

風雲公司樓頂換了個更大的招牌，並添加了會變色的夜間輪廓彩燈。

人怕出名豬怕壯，樹大會招風。風雲公司現在一下子被國際黑客組織盯住，黑客們晝夜不停地攻擊公司各級網絡，試圖偷取公司凱特幣算法，甚至直接偷取凱特幣，有幾次差一點就攻破公司電腦網絡。陳大川連忙召集工程師們開會，緊急提升了公司安全標準。

陳大川說：“根據黑客的手法及攻擊方式，攻擊我們的和上兩起發生在美國、韓國盜取凱特幣的應該是同一個黑客組織，顯然他們盜用了‘黑客’之名。”

羅小奇怪地問：“盜用黑客之名？”

陳大川：“他們是假黑客。”

後排有人感到困惑：“黑客還有真假？”

陳大川看他們跟不上自己的思路，就解釋道：“當然，黑客也有自己的規矩，我以前也幹過。真黑客隻破解密碼、攻入網絡，不雞鳴狗盜。真黑客是要證明自己的電腦水平，不是小偷。比如他們攻入銀行係統，把用戶的資料曬出來，證明自己的水平，但不轉賬、不盜取金錢，否則和賊有什麽兩樣？還好意思炫耀麽？以後怎麽在黑客界裏混？”

羅小：“哦，懂了。所以他們是假黑客、真盜賊。”

陳大川：“對，再比喻一下，真黑客為了顯擺自己的技術水平，會打開你家的防盜門，但隻是開門而已，不會進去拿東西。如果他進去拿了東西，性質就變了。不是技術問題，而是人品問題。”

後排那人明白了：“哦，是地地道道的盜賊。”

陳大川規範了具體的防範措施，包括公司內部局域網絡安全預警、電腦密碼管理等方法。他還未雨綢繆，知道黑客們會轉而攻擊公司員工的個人電郵、手機軟件，又嚴格規定全公司禁止用個人電郵、手機傳送密碼及一切保密信息。

陳大川依然很晚下班，保安劉明河為了多掙錢，也多值班，兩個人交集多了起來。陳大川下班走過門口，常和他聊上幾句，特別願意聽他講些農村的見聞。

劉明河看到陳大川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就說：“陳總喜歡農村，可以去我們那裏度個假，看一看鄉下。我老家的棗幹、山藥可好吃了。”

“大劉，我就是在農村長大的啊，”時間一長，陳大川就稱劉明河為大劉了，“後來才進城上大學，又海外留學，但小時候的記憶持久呢。小時候在家過年，那熱鬧勁，都盼著天快黑，嗬嗬，好看人家放鞭炮。我們窮孩子舉著火把滿田野裏跑……唉，這城市裏那比得上？等有空了去你家坐坐，看看北方的農村。哎，你的名字怎麽和村名一樣？”

“小時候我特別淘氣，喜歡到處亂跑，我爸就用村名‘明河’給我當名字，萬一跑丟了，別人可以把我送回家。這不，大了後還是跑離了家，嗬嗬。”

“不願意留在明河村工作？”

“種田不需要那麽多人手，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

“所以你來上海掙錢，孩子留在了老家。”

“是的。”

停了一會，大劉歎了一口氣。

“唉，”他對自己是外鄉人感到惆悵，“上海太貴、太陌生，掙完錢還是回家的好。不過現在可以自己回家了，不用別人送。”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