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加密貨幣》 第二章

第 二 章

 

陳大川一心撲在了凱特幣上，他先花了幾天時間潛心研究凱特幣的白皮書。白皮書是凱特幣的說明書，詳細說明了凱特幣的設計理念、生成方法、買賣交易規則等。白皮書的作者——也就是凱特幣的發明人署名為田本聰，卻是個化名，全世界沒人知道真人究竟是誰，但陳大川越看越覺得像一個人。

了解透徹白皮書後，陳大川開始設計計算方法。他滿腦子都是各種程序代碼，因而少言寡語。早上到公司隻是對保安微笑著點個頭，就快步進電梯上三樓去自己的辦公室。保安們都知道了這個新副總的習慣，遠遠看到他走過來，都會先幫他按下電梯按鈕。陳大川辦公室裏電腦也比常人的強大，有三塊顯示屏，將電腦桌圍成個小半圓。桌子左手邊有一個文檔盒，秘書每天都會放進公司的通知、報表。

宋方對新來的老同學既尊重又體貼，體貼到了細致入微。一開始他就仔細丈量了咖啡機與電腦台的位置，親自挑選了咖啡品牌。幾天後又來詢問：“那種哥倫比亞烘焙型怎麽樣？不滿意馬上換。呃，新辦公室的布置習慣嗎？”宋方旋轉著身體仔細環視著室內每一個角落，不苟的程度超過了當年審視自己的結婚新房。

陳大川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都好，沒說的。哦，”他目光轉向桌麵上的文檔盒，“就是文件太多、報表太多，我最怕看這些。尤其是財務報表，我也看不懂。有什麽重要通知真需要我知道，你單獨告訴我吧。”

宋方點著頭：“嗯，沒問題，你本來就是分管技術的嘛。”

有了宋方的知人善任，陳大川就得以不分神於雜事，專心研究代碼了。他整天泡在辦公裏，實在累了，就喝口咖啡、閉一會目，或切換屏幕，看一下有趣的短視頻。

日複一日，一行行程序在電腦熒屏上不斷地跳出。陳大川讓公司裏的電腦程序員測試這些程序的效率，再反饋給自己，進一步修改。因為風雲公司是個年輕的公司，所以程序員們都是小青年，他們幹勁十足、朝氣蓬勃。

宋方天生具有非凡的商業宣傳頭腦和煽情本領。他走到程序員們當中，給大家鼓勁：“從現在起，你們就不是程序員了，更不叫碼農。正式職稱叫做區塊鏈工程師，職稱一定要有別於普通程序員。以後對外宣傳我們一律用這個新名稱。”

他來到一個剛畢業的程序員——不，區塊鏈工程師邊上，拍拍他的電腦椅高靠背：“羅小，跟著陳總認真學、好好幹，告訴你的小女友，很快就可以在上海買房子了，安居樂業。”

羅小的臉興奮地綻成了一朵花：“宋總，你可不知道，女子、房子可是我人生的兩大目標。有了凱特幣，我的人生就完美了。”

他站起來衝著眾人說：“哎，你們可不要攔著我加班啊，為了凱特幣我是萬死不辭了。”

大家“哄”得一聲大笑起來。

風雲公司裏裏外外圍繞著凱特幣忙碌起來，宋方指揮著營銷、策劃部門，巧妙地利用媒體宣傳凱特幣的宏偉前景。

各大新媒體網站對加密貨幣的報道、評論一時多了起來。不時有專家分析著加密貨幣的走勢。分析的角度雖不同，但結論幾乎一致，加密貨幣一定暴漲，貨幣專家們尤其看好凱特幣。

投資理財專家歐陽在上海灘頗有名氣，他在電視上做財經專題節目，一向粉絲眾多。他發了篇網文，大膽預測：凱特幣作為國際數字貨幣一定會猛漲，預計年內漲幅300倍，來到600美元一枚。

當然跟貼不少，冷嘲熱諷的更多。

“傻把式”評論：歐陽大師夢話還是筆誤？多打了兩個0吧。

“情窮”跟帖：你以為凱特幣是房子呢？既不能吃、又不能住。

當然也有人反駁：歐陽預測一向神準，從未失手。

不管如何，很快有散戶買進凱特幣了。

王董有他自己的業務圈、朋友圈，喜歡把靜安別墅當成辦公室，不來公司樓坐班，但他密切關注著凱特幣市場。

他經常鞭策、鼓勵宋方。譬如他今天又說了：“膽子再大些，手筆也要再大些。給懷疑論者有力回擊，讓觀望者悔斷腸子。別擔心發展資金，我這裏有的是。”

有了王董這番話，宋方底氣十足——花錢誰不會！他告誡公司各主管，隻要發現有人賣凱特幣，一律高價吃進。真要是沒人賣了，就索性自己悄悄賣、自己再高價吃進。

宋方一語道破核心：“該撒狗糧時，要撒點狗糧。”

很快，環宇財經網上出現了一篇搶眼的報道《國際幣圈教父——沃萊斯，又投資了40億美元給凱特幣》。此文到處轉載、瘋傳，極大地鼓舞了買家，很多人不淡定了。

從鬆江大學城開出的地鐵裏，兩個戴眼鏡的青年人在討論著凱特幣，新鮮名詞亂飛，爭得麵紅耳赤。有乘客偷偷拍了短視頻放在了網上，播放量很快就超過了六百萬。

凱特幣市場價格跳躍式上揚，不到兩個月時間，漲了二十倍，風雲公司上上下下充滿了喜慶。宋方又決定月獎金——這是公司的額外福利，不發人民幣、當然也不發美元，而是改發凱特幣。這一奇特現象引起許多媒體的關注，紙媒、網絡一夜之間冒出更多的文章、評論。

現代化大都市申城的飯後茶餘有了兩大話題：房子與凱特幣。

陳大川的算法也不斷改進，挖凱特幣的效率不斷提高。

到了第三個月，凱特幣又漲了十倍，申城群眾終於減少了房價的話題，更多地轉向了凱特幣。

風雲公司員工餐廳裏，小青年們吃飯都不老實，他們嬉笑著，互鬧著。一區塊鏈工程師突然停止了鬥嘴，他看見一女會計正走過餐桌，連忙扭頭問道：“哎，朱財神，怎麽這個月福利凱特幣發的少了？”

中年的朱財神停下了腳步，故意板起麵孔、昂著頭，居高臨下地回敬：“少什麽少？上個月給你的一百枚還趕不上現在十枚值錢呢。等著瞧吧，明年隻會給你一枚凱特幣當福利。”

另一工程師羅小麵條正吸在嘴裏一半，含著熱麵急著插嘴：“那麽小氣？”

他也顧不上麵條燙嘴，刺溜一聲吸了進去：“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上次宋總還說我們快要發財買房子呢。”

朱財神又白了羅小一眼：“什麽一年不如一年？隻懂死代碼不懂活市場，你沒聽懂我的金融賬！明年啊，一枚凱特幣就可以買一幢別墅了。”

“哇，一幣一別墅！”有人感歎起來。

朱財神轉身離開，致富名言飄落在她身後：“存好你們的凱特幣！別去買了早餐油條！”

眾人笑了起來，起了歡呼聲：“烏拉，萬歲！”

“Long Live，加油幹，為風雲公司幹杯！”

“為凱特幣幹杯！”

 

宋方將自己的坐騎寶馬換成了瑪莎拉蒂，他的兒子小雲也換到一家豪華的國際雙語幼兒園。 他現在不會再在公司餐廳裏吃飯了，覺得與大老板的身份不合。中午總是約上時髦的女性去豪華餐廳就餐，晚上自然要忙於與商界領袖聚會、與政界要員應酬。

 

與CEO豐富多彩的工作、生活相比，陳大川則顯得十分單調、冷清。他每天在公司裏工作到很晚，女友白靜還在美國繼續留學，所以他自己沒有什麽社交活動，回到自己的公寓裏也是在電腦前工作、上網，還不如在公司裏加班，研究、優化算法。

一天快下班，宋方的夫人與孩子從瑪莎拉蒂裏出來，進了公司樓。宋夫人劉利美衣著豪華、珠光寶氣，拉著孩子走到宋方的辦公室門口。

陳大川的辦公室與宋方辦公室隔著小會議室，他背著雙手走過來對劉利美說：“你們是不是一起去給孩子過生日？”

劉利美笑著說：“是啦，謝謝你還記著，我們給他過五歲的生日。”

“瞧這說的，我跟宋總是什麽關係？”

陳大川彎下腰，從背後拿出一禮盒：“小雲，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小雲滿心歡喜地接過，他心裏想著應該是高檔玩具，打開一看是個外觀很普通的銀色機器人。

宋方走出辦公室：“小雲，快謝謝陳叔叔。”

兒子看起來對禮物有點失望，心有不願，眼睛看著地麵說：“謝謝陳叔叔。”

其實機器人背後有個小開關，打開後機器人會有所表現。

陳大川又回到自己辦公室，盯著電腦屏幕修改算法。不知過了多久，感到了疲倦，他揉了揉眼睛，從電腦座椅子裏站起來，伸伸懶腰，走出辦公室，進電梯下樓回家。

門口新保安劉明河恭敬地向他問好：“陳總辛苦了，總是見您加班啊。”

陳大川點點頭：“沒事，我一個人沒負擔，趁著年輕和凱特幣市場熱，多幹一會。”

突然陳大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外。門外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和一小孩在玩，小孩手裏在撥弄著一個機器人玩具，機器人嘴在發音、眼會發光。陳大川心想這不是自己買給小雲的玩具嗎？他盯著小孩看。

劉明河以為陳總要指責他為何允許外人在公司院子裏玩，連忙解釋說：“哦，是我老爸帶著孫子來上海玩兩天，明天就回老家了。”

陳大川：“哦，那玩具是宋總給的？”

老人聽到了陳總、宋總，覺得城裏“老總”實在多，誰都不能得罪。他向陳大川半鞠了個躬，靠前一步，學著劉明河恭敬地說：“呃，陳總好！這是我在垃圾箱裏看到的，一開始以為是壞的，看看是好的，就給孩子了。唉，大上海就是好東西多啊，我們老家上哪兒去撿這樣的好玩具？”

銀色機器人肩頭摔掉了一小塊漆，劉明河的兒子卻一直低頭擺弄著、傻笑著。玩具確實不貴，但陳大川是花了心思在網上挑選的。

陳大川走過去，蹲下來和孩子一起玩了會，仿佛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陳大川老家在偏遠農村，地瘠人窮。小時候他基本上沒聞到過肉香，當然沒去過大城市，更別說見過城裏的玩具。好在他天資聰明、勤奮好學，考上名牌大學，這才改變了命運。

他緩緩站起身，看看劉明河：“你老家哪裏？”

劉明河答道：“河南商丘，比較遠，爺爺是帶著孫子來見識大上海的。”

旁邊的爺爺直點頭：“是的、是的。”

陳大川感歎了一下：“唉，不容易啊，多玩幾天吧。”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