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三十年

記錄在美國三十年的點點滴滴:女兒的成長;在美國公司工作的經曆;在美國教學中所了解的美國學生;個人感情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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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記憶 -- 活學活用憶苦飯

(2023-04-20 12:33:15) 下一個

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林副主席說,學習毛主席著作 “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這樣,毛主席著作”活學活用“的運動展開了。

關老師說,“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運動是每個同學都必須參加的。每個同學都要在一個星期內寫出發言稿,說出自己是怎樣把毛主席的教導運用到行動中去的。

我把紙張鋪在桌子上,坐在家裏想來想去,怎麽也想不出該寫什麽。晚上吃飯的時候,姐姐琳拿出她寫的幾張紙,自信滿滿地地讀起來她的發言稿:

“這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是我們常背誦的毛主席語錄。我機靈一動,有了主意。我也可以這樣用!我迅速地記下了有一天因為中耳炎去了醫院,打了針。醫生讓我在家休息幾天,可是我沒有因病呆在家裏,而是堅持繼續上學了,因為“這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在課堂上,我高昂地念出我的發言稿,竟出乎意外地打動了關老師。她推薦了我參加全學校的“講用會”。每個學年派一個學生代表,我代表二年級的學生在全校發言。我很害怕在全校的師生麵前發言,可是又不敢和關老師說,便硬著頭皮去參加學校的講用了。

講用的第一個女孩比我大兩個年級。她很有口才。她的報告很長很生動。她疏著兩條辮子,圓圓的紅紅的臉,眼睛靈活地轉動著。她的聲音圓潤而清澈,時而激昂時而緩慢。她講訴著為了支援農村社會主義建設,她帶領同學出去撿糞肥。在凜冽的寒風中,她的衣服全濕透了,結了冰。她把手套和圍巾借給了同學,她在冷風中昏到了。同學們抱起她,呼喚著。醒來後她拒絕回家,仍然堅持著。她抑揚頓挫著,淚水也流了下來。全場都感動了,有人高呼口號:“毛主席萬歲!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我緊張地坐在下麵等待著三年級的男生發言,然後就輪到我了。我看著自己的兩頁稿紙,心中慚愧極了。和這位高年級的女生的事跡比起來,我的中耳炎事件簡直不值一提。再說那天沒上學,其實也不發燒了,耳朵也也不流膿了。而且我最有底氣的一句話,“這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又是抄襲我姐姐的。我坐在那裏,耳朵開始嗡嗡作響,我摸摸耳朵,並沒有什麽流出來,心中一片失望。我真希望這時我的耳朵能流出膿來,嘩嘩流淌,流到臉上,流到衣服上,讓事實證明,我並沒有撒謊,確實是有中耳炎的,也確實是嚴重的。

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很沒底氣地念完了我的發言稿,又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走回座位。

 

林副主席又說,“不知道過去的苦,就不知道今天的甜“。

然後,”憶苦思甜“的活動又開始了。”憶苦思甜“ 顧名思義,就是通過回憶舊社會的苦,而感知社會主義製度帶給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學校組織學生一起通過廣播喇叭聽一個叫桑瑪的西藏婦女講訴她在農奴製度下 的悲慘生活。桑瑪說,在舊社會,她長到13歲都沒吃過一塊糖。有一天,她偶然在地上撿到一塊什麽人不小心掉下的糖塊。她用嘴添了一下,天哪,這是甜的滋味!她不舍得吃這塊糖,便把這塊糖埋在地裏。每天為農奴主披星戴月幹完了活兒以後,桑瑪就悄悄挖出那塊糖用舌頭添一下。這樣,一塊糖添了快一年了。有一天她正在添糖時,被農奴主的老婆發現了,這個惡婆子一定說桑瑪是偷她家的糖,然後用鞭子把她打得渾身是血,她昏死過去了。

聽了桑瑪的報告,我便衝動地用手中的五分錢去了家附近的小店買了五塊硬糖,而且一下子放在嘴裏,一路嚼碎,吃完了。我一邊嚼著硬糖塊,一邊想:要是小桑瑪是我的朋友就好了,我會把這五塊糖都給小桑瑪。這樣她五年都會有糖吃了。

學校又請來一個老爺爺親自來講訴舊社會的苦。老爺爺口音很重,聽不清他在講訴什麽。他稀疏牙齒黃裏帶黑。老爺爺講著講著,便落下了淚水。他並不去擦掉他的淚水,而是繼續訴說著。淚水流入了他殘缺的牙齒上,嘴唇上沾滿了粘稠。全場都被老爺爺的講訴或者表情感動了。我也止不住哭了起來。從老爺爺不斷流出眼淚和鼻涕就知道老爺爺的舊社會的生活一定是苦的,一定比黃連還苦。

 

為了更具體地體驗過去的苦生活,學校組織了吃“憶苦飯“。學校在大廳裏擺好了家長幫助準備的一盆盆的憶苦飯,然後我們排隊默默地走到憶苦飯前,低頭觀望了一下,象是在瞻仰一具儀容,然後虔誠地撿了一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們被告知說舊社會的窮人每天都吃這樣的飯。

我手中捧著那個硬硬的、粗糙的、黑乎乎的團子,然後輕輕地咬了一小口。苦苦的,有些鹹味。我看了看坐在我傍邊的同學嬰桃:她用手指托著她的“憶苦飯”,皺著鼻子,沒吃。我突然記起了櫻桃告訴過我,說她家的鄰居小剛在他媽媽做“憶苦飯”時偷偷地把他的鼻涕嘎混在裏邊了。我品了品口中沒咽下的“憶苦飯”,確實有鼻涕嘎的味道。

放學回家我問姥姥,“姥姥,你們在舊社會都吃什麽了?是吃糠咽菜嗎?”2

“嗯,記得有一年我們吃糠咽菜,營養不足,腿腫的跟個琉琉(玻璃球)似的,一按一個坑。你呀,端著碗,總是喊著,‘我要幹的,我要幹的!唉,哪兒有幹的啊!”

“那是三年自然災害,不是舊社會!舊社會我還沒出生呢!” 我叫嚷著。

姥姥真落後,什麽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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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PingJiangLi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生動,很有意思的時代,我們學校請了一位老農講”憶苦思甜“,他告訴學生舊社會真苦,最苦最苦的是60年過苦日子的時侯。校長說你是不是記錯了,老農說沒有記錯。
Eastgate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好文,寫得挺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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