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1日,2019年烏克蘭大選第二輪投票結束,影視明星出身的猶太裔烏克蘭人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Володимир О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Зеленський)以73%的得票率,戲劇性的擊敗了現任總統彼得·波羅申科(Петро Олекс?йович Порошенко)當選新一屆烏克蘭總統。5月20日,澤連斯基正式宣誓就職,並旋即對內閣進行大換血。這讓國際輿論對這位“政治素人”的關注度大增,也意味著烏克蘭的未來更加充滿不確定性。
同時,烏克蘭東部時斷時續、時而激烈時而微弱的戰亂,已經進入了第六個年頭。自2014年烏克蘭爆發大規模示威並促成政權更迭,烏國連續遭遇失去克裏米亞、烏東部分地區獨立、烏俄關係急速惡化等嚴重危機,讓這個本就陷入經濟衰退、民族矛盾激化、腐敗橫行的國家再度受創。親西方的烏克蘭新政府麵對這些危機,雖采取了一些措施,但能力有限加積重難返,五年間國家動蕩不安,一切都沒有起色。
那麽,2019年大選會為烏克蘭帶來哪些變化?這個國土麵積位列歐洲第二、有4200萬人口、夾在東西方之間的歐俄平原大國前世今生是怎樣的?烏克蘭的未來會是振作涅槃還是繼續沉淪?
(一)基輔羅斯的輝煌與它後人的多舛命運
烏克蘭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左右。在漫長的古代史中,今日烏克蘭所在的區域,經曆了不同民族的定居、衝突、占有。直到公元5世紀,現代烏克蘭族的前身之一--古斯拉夫人才開始統治這片廣袤的平原。公元前9世紀末,一個由維京人建立的、東斯拉夫人為主體的封建王國--基輔羅斯,成為這裏的主人。從9世紀末至13世紀初,它不斷擴張,成為東歐最強大的國家,其領土包括今日的烏克蘭、白俄羅斯及俄羅斯的部分領土(包括莫斯科),在巴爾幹、波羅的海沿岸以及斯堪的那維亞半島也都有一席之地。在大公(即君主)雅羅斯拉夫一世(Ярослав I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Мудрый)在位時,基輔羅斯達到了全盛。此時的基輔,已是“羅斯眾城之母”,現今的烏克蘭所在區域就是基輔羅斯的“中原”。基輔羅斯時期是東斯拉夫民族文明興旺發達的盛世,國都基輔也是中古東歐文明的搖籃。如今的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無論是文化傳統,還是政風民情,都與基輔羅斯時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三國從血緣到文化可謂同源同種。基輔羅斯的興衰史,是現今的俄白烏等東斯拉夫諸國共同的曆史記憶。
基輔羅斯的勃興曆經數百年,但它的滅亡卻極為迅速。蒙古西征打斷了古羅斯諸國的發展,基輔羅斯也不能幸免。在1236-1240年拔都西征時,基輔羅斯英勇抵抗了一年多,但最終基輔陷落,蒙軍屠城,基輔被毀滅,公國淪亡。此後的基輔和其他東斯拉夫民族一樣,被蒙古統治,也就是陷於“韃靼的桎梏”,前後長達200多年。在此期間,基輔羅斯文明遭到了巨大破壞,社會發展停滯不前。
當蒙古人的統治在亞歐紛紛瓦解時,基輔和它周邊的區域--即今天的烏克蘭地區--也在一係列起義中重新回到了斯拉夫人的懷抱。但這並沒有給烏克蘭帶來和平,相反,諸斯拉夫國家(尤其東、西斯拉夫兩大陣營)之間爆發了持久的戰爭,而西側、北側的外族也加入到了對這片土地的逐鹿之中。作為富庶的平原糧倉、溝通東歐和中西歐的戰略重地的烏克蘭,被四麵八方的力量爭奪撕扯。其中,波蘭-立陶宛聯邦和俄羅斯公國/沙皇國/帝國對烏克蘭的爭奪及影響,構成了今日烏克蘭東西差異與對抗的雛形。再後來,奧匈帝國參與瓜分波蘭,它所得到的以利沃夫(Льв?в)為中心的加利西亞(Галичина)地區,成為了烏克蘭民族主義興起的沃土。而最東端的頓巴斯(Донбас)地區則是烏克蘭親俄勢力的大本營。奧匈與帝俄的矛盾,也加速了東西烏克蘭的分化與對抗。東西烏克蘭的宗教信仰差異也越發顯著:西烏克蘭的貴族和市民階層多信奉東儀天主教;而在東烏,東正教徒居絕對優勢。東西烏克蘭民族既都反抗來自己方統治者的壓迫、追求民族獨立,卻又分別受到俄歐製度、文化的影響。東西烏克蘭民族之間,則既有聯合也有對立。而俄羅斯族、波蘭族的遷入,讓烏克蘭地區的形勢更為複雜、東西差異越來越大。幾乎在“烏克蘭族”形成的同時,“東烏克蘭(人)”和“西烏克蘭(人)”也相伴而生,同一塊區域,同一個民族,內部分裂為兩個有明顯差異的區域和族群。
一戰爆發後,多數烏克蘭人作為俄羅斯帝國臣民的一部分,加入協約國參與戰爭;而在加利西亞的烏克蘭人則作為奧匈帝國的附庸加入同盟國陣營。烏克蘭是一戰東線戰場的前線,飽受戰火肆虐。但這也給了烏克蘭成為獨立國家的機遇。十月革命和蘇德《布列斯特和約》的簽署,讓基輔羅斯的後人--烏克蘭民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國家。
但好景不長,同樣是新生政權的蘇俄與波蘭第二共和國,都積極爭奪烏克蘭這片廣袤的“歐洲糧倉”。曆經波烏戰爭、俄國內戰、波蘇戰爭,烏克蘭被一分為二。波蘭奪取了利沃夫等西烏克蘭城市和領土,而基輔在內的中東部地區歸蘇俄(聯)所有。戰間期的西烏克蘭人,一方麵不滿於波蘭的統治、壓迫,但又在相對自由的情況下深受西方民族自決和民主啟蒙思潮的影響,民族主義和民主主義意識均較東烏強烈。以斯捷潘·班傑拉(Степан Андр?йович Бандера)為首的反俄的烏克蘭民族主義武裝,就是發源於加利西亞等西烏地區。他們與蘇聯紅軍一直對抗到二戰結束,許多人被殺死或投入監獄,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中就有多處提及了勞改營中的“班傑拉分子”。
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而蘇聯也趁勢攻占了波蘭東部,蘇占區的大部分就是西烏克蘭地區。蘇聯將西烏克蘭並入了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成為蘇聯的一部分。1941年德國入侵蘇聯,烏克蘭是最先被攻占的蘇聯國土。而1944年蘇聯收複了烏克蘭全境,並在雅爾塔會議上確定了烏克蘭的領土範圍,其中包括1939年之前屬於波蘭的西烏克蘭。換言之,如今烏克蘭的許多領土,是蘇聯“替”烏克蘭人“收複”的。此後,整個烏克蘭完全處於蘇聯的統治下,一直持續到1991年蘇聯解體。
蘇聯(俄)統治時期的烏克蘭,經曆了導致數百萬人死亡的大饑荒與大清洗的浩劫、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之殤,以及一以貫之的專製壓迫;卻也長期作為最重要的糧倉負擔起蘇聯農業的半壁,並建起了位列蘇聯乃至世界前茅的重工業基地,讓烏克蘭成為蘇東社會主義經濟的樣板和全聯盟的驕傲。災難與輝煌並存,是蘇聯時代烏克蘭的複雜史詩。某種程度,蘇聯的統治既給烏克蘭帶來了史無前例的災難,也締造了它前所未有的輝煌。至於烏克蘭民族獨立運動,曆經了1920-1930年代的暴力鎮壓,在蘇聯統治時長期處於沉寂狀態。而且烏克蘭的多數反抗活動,也以反共而非民族主義為第一訴求。尤其在1950年代及之後,同處“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內的俄烏關係一直較為友好,赫魯曉夫在1954年還將克裏米亞劃歸烏克蘭,以作為慶祝俄烏合並三百年的禮物。
也正因此,在戈爾巴喬夫改革引發的民族獨立聲浪中,烏克蘭相對寧靜。1991年舉行了關於是否保留蘇聯的公投,烏克蘭的投票率高達83.5%,其中71.5%的烏克蘭投票者選擇了“是”,這也直接說明了至少在當時烏克蘭民族獨立意願並不很強。相對於波羅的海和外高加索這兩片獨立傾向很強的地區(尤其波羅的海三國),烏克蘭是相對親蘇、親俄的。這既是因為蘇聯促進了烏克蘭工業的崛起帶來的經濟利好、烏克蘭對蘇聯國家經濟供需的依賴造成,也是因俄烏兩大民族本就有相對親近的關係,此外蘇共共產主義宣傳和民族融合政策對民族主義銷蝕也產生了一定作用(當然在其他一些地區,蘇共的民族政策適得其反)。在1991年,俄羅斯族占到烏克蘭人口的約20%,他們自然更希望烏克蘭留在蘇聯。
但俄羅斯蘇維埃共和國境內,俄羅斯民族主義卻與分離主義合流,葉利欽就是希望俄羅斯從蘇聯獨立出去的代表。在葉利欽的鼓動下,加上其他諸多原因的夾擊,蘇聯最終走上了徹底解體(而非建立“主權國家聯盟”)之路。八一九政變被挫敗後,俄白烏領導人葉利欽、斯坦尼斯拉夫·舒什克維奇(Стан?сла?? Стан?сла?вав?ч Шушке?в?ч)、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Леон?д Макарович Кравчук)簽署了《別羅韋日協定(Беловежские соглашения)》,三國脫離聯盟,直接為蘇聯敲響喪鍾。從此,烏克蘭自1921年被瓜分、吞並後,再次獲得了獨立,成為擁有逾5000萬人口、歐洲國土麵積第二的龐大國家。
(二)獨而難立的烏克蘭:經濟的“多衰寡盛”與外交的夾縫求存
成為獨立自主的主權國家,似乎在哪個民族那裏都應是一件大好事。但至少對烏克蘭來說,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與“難兄難弟”俄羅斯一樣,在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過程中,烏克蘭遭遇了堪稱慘烈的經濟崩潰,但比俄羅斯更嚴重,經濟下挫周期也更長。這是由多種原因交互導致的。烏克蘭的工農業都嚴重依賴於蘇聯國內及“社會主義大家庭”內部強製計劃性的供需,是斯大林經濟模式下的一環,經濟運轉缺乏獨立性和彈性。而烏克蘭的政治獨立引發了經濟上與原蘇聯各加盟共和國、其他蘇東集團國家的相對斷裂。從產業結構看,烏克蘭經濟以重工業為主體,其中軍事工業又是重工業的核心部分,極度依賴於固定的市場和強大的技術支持,這隻有蘇聯存在時才能提供(如蘇聯紅軍是各加盟共和國軍工產品最大買家)。蘇聯解體和經濟轉軌導致烏克蘭發展經濟的資金、技術、配套設施供應不足的同時,又失去了以前固定的收購、消費市場,無論進出口還是國內供需,都遭遇斷崖式下滑。伴隨生產力的下降的是物價飛漲(通貨膨脹率超過1000%,最高時達10000%以上),經濟增長率和通貨膨脹率一降一升,人民的生活也隨著兩條曲線的變化日益惡化。烏克蘭1992-1996年的GDP增長率分別為-9.9%、-14.2%、-22.9%、-12.2%、-10.0%。這樣的數字即便看起來就觸目驚心,更何況那些親身體會經濟崩潰的烏國民眾了。
麵對這一切,總統克拉夫丘克和他的執政團隊束手無策。克氏不僅無法扭轉經濟崩潰的態勢,對官員腐敗、國有資產流失也放任不管。工人失業、教師欠薪、銀行違約、企業倒閉,國家經濟民生一片淒涼。其中以重工業為主的烏東部、南部地區,經濟受創相對更為嚴重。在蘇聯時期久負盛名、作為烏國經濟旗艦的黑海輪船公司(Black Sea Steamship Company)也於此時破產。物資短缺、生活貧困,讓民眾對於克氏政府越發不滿。
在外交上,克氏奉行親西方的政策,並與俄羅斯關係日益惡化。這一是由於克氏試圖靠近西方以得到經濟援助,遏製經濟持續下滑的狀況;二是受到了親西方的西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的壓力,西烏民族主義者試圖讓烏克蘭徹底擺脫前蘇聯和俄羅斯的影響,融入西方世界;三是由於烏俄兩國在如何處置蘇聯解體的遺留問題如蘇聯“遺產”分配、克裏米亞俄軍基地、烏克蘭核武器存廢等方麵出現分歧。雖然最終烏俄在處理蘇聯“遺產”、俄國在克裏米亞駐軍問題上達成了協議,也在國際監督下將所有核武器運往俄羅斯拆解,但兩國的不和卻並未煙消雲散。
1994年烏克蘭大選,克拉夫丘克麵對時任總理列昂尼德·庫奇馬(Леон??д Дани?лович Ку?чма)的挑戰。庫奇馬是親俄主義者,主張修複與俄羅斯的關係,得到了烏克蘭國內親俄力量的支持。而克氏在經濟上的失敗,也讓許多中間選民轉投庫奇馬表達不滿或拒絕參加投票。最終,庫奇馬以52%:45%戰勝了克氏,當選總統。而從區域得票分布看,庫奇馬得到了烏克蘭東部、南部民眾的普遍支持;而克氏則在西烏各州得票領先;在中部二人得票幾乎平分秋色。例如在烏國最東的盧甘斯克州,庫奇馬得到88%的選票;而克氏在最西的利沃夫州得到近94%的選票。獨立後烏克蘭東西差異越發明顯,而選舉投票結果的差異最具直觀性。
庫奇馬的上台並未扭轉經濟頹勢。1995-1999年,即庫奇馬的第一個任期內,烏克蘭經濟仍呈下降趨勢,隻是由於此前下降過快,因此經濟下降速度有所放緩。庫奇馬實際上繼承了克氏政府的經濟政策,並沒有什麽創造性的新方式解決經濟問題。
但在外交上,庫奇馬卻實現了某種重大的成功,即在對俄對歐關係上實現了平衡,與兩方都建立、維持了良好的關係。一方麵,庫奇馬努力修複在克拉夫丘克時代與俄羅斯關係的裂痕,在政治、經濟(尤其能源領域)上與俄羅斯建立了親密的準同盟關係;另一方麵,庫奇馬保留且發展了克氏時代與歐洲交好的政策。在庫奇馬執政期間,烏克蘭與歐盟舉行了八次高規格峰會,商討和部分達成了包括經濟援助、構建“獨特的戰略夥伴關係”、建立歐烏自由貿易區、簡化雙方公民來往手續、處理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遺留問題等眾多協議。雖然烏克蘭未能加入歐盟甚至也未成為觀察員,一些協議的簽署和執行被延宕、打折扣,但整體上依舊大大拉近了烏歐關係。而庫奇馬也憑借在外交上的成功得到了東西烏克蘭民眾的普遍支持,及疑似采用了一些舞弊手段,以較大優勢贏得了1999年大選。庫奇馬擔任總統的十年,成為烏克蘭獨立至今唯一一段成功的平衡了東西外交、同時與俄歐兩方都能保持友好關係的時期。
由於對外關係領域的成功、外部援助的到來,以及經濟持續下降後“觸底反彈”效應,GDP連跌11年後,烏克蘭的經濟自2000年起開始正增長。此時又逢東歐和國際經濟大環境的回暖,烏克蘭的優勢產業如金屬和化工產品價格上漲,烏國經濟逐步掃除頹勢,在此後九年間取得了較為穩定的成長,年均增速6.9%。但即便到了這輪增長期的最後一年--2008年,排除物價上漲因素,烏克蘭的GDP總值也僅僅恢複至略高於1991年蘇聯解體時的水平。這九年經濟的回升,事實上主要歸功於國際經濟氣候的改善和外部援助,且為補償性增長,而非烏克蘭自身經濟改革的成功。當國際經濟形勢惡化、對烏克蘭工業品需求降低後,烏國經濟迅速走向新一輪的衰落。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後,次年烏克蘭經濟重挫15%,跌回1991年之前的水平。這凸顯了烏克蘭經濟的脆弱性和不穩定性。
獨立後的28年間,烏克蘭經濟結構仍像蘇聯時期那樣,以農業(西部)和重化工業(東部)為主,經濟結構單一、科技含量有限、缺乏創新能力。與俄羅斯類似,唯一新崛起的行業金融業的畸形發展,不僅沒有促進生產性投資的增加,卻造就了一批巨富寡頭,傳統企業和工人的財產紛紛被和政客狼狽為奸的寡頭們吸走。私有化也以掠奪性的方式進行,變成了少數人的分贓。這加劇了基礎設施和科技創新領域資金的不足、國民的貧困、國內市場的萎縮,並形成惡性循環。而烏克蘭又不像俄羅斯有大量的自然資源出售以緩解危機,同樣的經濟弊病產生了比俄更糟的狀況。無論從人均經濟產值、人均收入、產業結構和質量、經濟穩定和可持續性等任一方麵,烏克蘭都是蘇東地區表現最差的經濟體之一(僅次於摩爾多瓦;經濟勢頭還不如阿爾巴尼亞)。這一切都持續至今,始終沒有根本性的改善。
(三)權力鬥爭與地緣政治博弈:烏克蘭的內政外交之困
(1)肮髒的政治鬥爭與“橙色革命”的爆發
不止經濟,在權力分配與鬥爭方麵,烏克蘭也於葉利欽時代的俄羅斯頗為相似,但也有其“烏國特色”。
當克拉夫丘克和庫奇馬同時分別擔任總統和總理時,政治鬥爭的大幕已經逐步開啟。但相對於後來一係列令國際社會大跌眼鏡的權鬥事件和政治醜聞,這隻是一個還算溫和的開端。
庫奇馬是烏克蘭第一位通過民主選舉產生的領導人,且後來成功連任。但各類政治醜聞,也正是從他執政後日趨泛濫。據塞希·伊戈爾琴科(Serhy Yekelchyk)關於烏克蘭的研究著作The Conflict in Ukraine(烏克蘭的衝突)所說,在1999年大選和2000年憲法公投(內容是關於擴大總統權力和限製議會(最高拉達)權力)中,都存在廣泛的舞弊行為。這與葉利欽在1996年俄羅斯總統選舉中通過一係列流氓式肮髒競選手段戰勝對手久加諾夫如出一轍。
在庫奇馬的第二個任期內,他積極打擊與他政見不和的政敵。首先,他解除了親西方的總理,也就是後來烏克蘭的總統尤先科(В?ктор Андр?йович Ющенко)的職務。後來他任命了亞努科維奇(В??ктор Фе?дорович Януко?вич)(同樣在後來成為總統)為總理。這是親歐、親俄兩大派係鬥爭進一步公開化的表現。而提拔亞努科維奇,也是庫奇馬為接班事宜做的安排。他希望亞努科維奇繼任,既是希望將他的平衡外交延續下去,更是為他卸任後的不法行為提供赦免、保護。
蘇聯解體後,一部分蘇東國家政壇、商界,充滿了肮髒的政治交易、利益勾兌,烏克蘭是重災區之一。庫奇馬政府的貪腐、秘密交易、官員與寡頭的勾結,是烏國眾所周知的公開秘密。於是,一些有良知和新聞責任感的社會活動人士、媒體記者開始了揭露黑暗的鬥爭。
在烏克蘭,政治醜聞調查記者的佼佼者是喬治·貢達澤(Georgiy Gongadze)。這位格魯吉亞出生的記者在格、烏、俄各地奔波,他報道了格魯吉亞內戰、俄羅斯對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幹預,並以反共主義和反對俄羅斯擴張主義為價值信條。後來他來到烏克蘭,任職於多家媒體,努力衝破被政客和寡頭控製的輿論,以獨立新聞人姿態報道真相。這招致了庫奇馬政府和寡頭們的忌恨。他被迫躲藏起來以避免警察的騷擾,但最終還是被暗殺身亡。根據後來法醫的調查,他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澆上二惡英和斬首的。
此事引發了烏國內外廣泛的關注和一致聲討。一個月後,反對派政治家奧列克桑德·莫羅茲(Oleksandr Moroz)公開了一卷由庫奇馬的保鏢錄下的庫奇馬本人及其他高官的談話記錄,其中有關於如何“照顧”貢達澤的內容。此事曆經各方長達10多年的調查,最終隻處理了幾個黑幫成員及內政部官員,庫奇馬因證據不足而沒有被定罪。但此事對他及他的追隨者們是沉重打擊,反對派抓住這個醜聞猛烈抨擊,間接的讓他“欽定”的接班人亞努科維奇於2004年大選中敗北。
庫奇馬時代走向尾聲時,三位政治新人在烏克蘭政壇崛起,成為了新世紀前15年決定烏克蘭發展路徑、國家命運的政治領袖。三人分別為維克多·亞努科維奇(В?ктор Федорович Янукович)、維克多·尤先科(В?ктор Андр?йович Ющенко)、尤利婭·季莫申科(Юл?я Володимир?вна Тимошенко)。
亞努科維奇是烏國政壇親俄勢力的代表,也是庫奇馬中意的繼承人。相對於庫奇馬,他的立場更為親俄,也得到了普京的支持。這位出身貧寒、年輕時兩次因為鬥毆、傷人入獄的青年,經庫奇馬提拔而平步青雲。他曾在2002-2004年期間擔任烏總理,積極發展與俄羅斯的關係,但與歐盟、北約依舊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合作,內政外交主張與庫奇馬大致相同。
而尤先科則是親西方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金融學專業出身,擔任過烏央行行長,參與了獨立後烏克蘭金融體係、貨幣發行等方麵的工作。他是烏克蘭最具聲望的反對派領袖,也曾與庫奇馬有過政治合作,即在1999年底至2001年5月擔任了總理一職。在這次總理任期內,他一定程度改善了烏國經濟。但因他的改革與工礦產業界的利益發生衝突,其親西方、親北約的態度又遭到親俄勢力的忌恨,於是在議會的一場不信任投票中被免去總理職務。
相對於前兩位,尤利婭·季莫申科的大名則廣傳烏國內外,對國際問題略有關注的中國人對她的名字和相貌同樣不會陌生。她是商人出身,曾經營著烏克蘭最大的能源企業--烏克蘭聯合能源係統公司(?дин?енергетичн?системиУкра?ни,?ЕСУ/UESU)。在擔任這一半商半官的職務時,雖然官司纏身,卻依舊做的有聲有色,為烏克蘭進出口、償還債務、製造業複興貢獻良多,還在1995年成為烏克蘭首富,被稱為“天然氣公主”。後來她不顧親俄的當局阻撓踏入政壇,在尤先科內閣擔任負責能源事務的副總理超過一年。她與尤先科一樣,是親西方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隻不過對俄羅斯的立場更為強硬,也更親近北約。
當這三位政治人物進入政壇後,烏克蘭的政治鬥爭變得尖銳而複雜。庫奇馬和親俄勢力先後將季莫申科和尤先科踢出內閣,隻是一個開始。緊接著,雙方利用法律、輿論,及其他更狠毒的手段,展開了激烈的權力攻防戰。季莫申科在被解職後不久就被以“偽造海關文件和走私天然氣”被捕,雖後來證據不足被釋放,但還是幹擾了她從政之路。再後來,她還從一場疑似謀殺的車禍中幸存,並陷於其他法律糾紛而官司纏身。而季莫申科也不甘吃虧,利用貢達澤事件指責庫奇馬涉嫌謀殺,鼓動支持者進行街頭抗爭。她作為女性,又親近基層,表現勇敢無畏,因此吸引了大批支持者,成為後來“橙色革命”的關鍵人物。
2004年大選前,尤先科和季莫申科達成協議,由尤先科代表親西方、反俄的力量參加選舉,季莫申科放棄競選並為尤先科助選;而尤先科承諾當選後任命季莫申科為總理。表麵看,二人政治觀點相近,利益也一致,似乎是牢不可破的盟友。但以後幾年的事情表明,二人是亦友亦敵,合作關係並不牢固。
2004年大選,攸關烏克蘭未來的政治經濟走向、對外政策,也和歐俄美各方的利益緊密相關。自蘇聯解體後,原為蘇聯衛星國的東歐諸國紛紛加入北約、歐盟。再到後來,波羅的海三國等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也加入北約,北約東擴已經擴到了俄羅斯門口。打破戰略平衡的反導係統也在這些國家部署,巨大的戰略危機感籠罩於俄羅斯。因此,白俄羅斯、烏克蘭成為俄抵禦西方的最後屏障。普京成為俄領導人後,試圖重振蘇聯時代的雄風,烏克蘭是俄歐洲戰略的重中之重。與此同時,美國和西歐也試圖進一步將戰略利益和價值理念向東方擴展。“911”之後,美國更是強化了進攻性的對外政策。2003年格魯吉亞的“玫瑰革命”,就是美國向俄羅斯戰略腹地的一次“奇襲”,也讓俄羅斯在外高加索大敗一局。對美俄雙方而言,烏克蘭都是爭霸前線中勢在必得的營壘。
因此,此次選戰異常激烈,國內雙雄逐鹿,外國勢力也介入其中。
首輪投票後,尤先科和亞努科維奇分別以39.90%和39.26%的支持率進入次輪的決選。而第二輪投票則充滿著肮髒。根據卡內基和平基金會的調查報告,亞努科維奇支持率較高的東烏地區投票率暴增,有的達到98.5%,超過第一輪投票率的40%;還有的投票率居然超過100%;亞努科維奇的支持者在全國不同選區重複參加投票;一些依賴政府經濟支持或易被控製的群體,如學生、醫院患者、囚犯,被要求投票給亞努科維奇。監督選舉的國際觀察員也認為選舉存在大量舞弊行為。在舞弊疑雲下,選舉結果顯示亞努科維奇以49.46%:46.61%戰勝尤先科。
這樣的選舉結果立即遭到國際社會的質疑。除了俄羅斯和其他親俄國家力挺亞努科維奇外,世界各主要國家普遍不承認選舉結果或選擇觀望。而美國和歐盟都激烈指責俄羅斯幹預烏克蘭大選、協助亞努科維奇舞弊。而普京同樣指責美歐幹預大選、試圖扶植親西方的尤先科上位以控製烏克蘭。而這時,又發生了尤先科疑似被投毒導致二惡英中毒、毀容事件,讓烏國緊張局勢再度升級。在這樣的情勢下,“橙色革命”爆發了。
“橙色革命”的爆發,是烏克蘭民眾對烏政府不滿積聚已久的結果。自從貢達澤暗殺事件及庫奇馬錄音泄露後,烏民眾對腐敗的庫奇馬政府愈發不滿,也對庫的繼承者亞努科維奇產生厭惡。而烏克蘭民族主義也在蘇聯解體後的十餘年逐漸複興。大多數民眾,尤其西部和中部地區民眾,都把烏克蘭改革、恢複經濟和融入歐洲的希望,寄托在有著清廉履曆的尤先科身上。於是,當選舉舞弊醜聞發酵後,在尤先科和季莫申科(以及極可能參與的美國情報機關)的策動下,數百萬民眾走上街頭,發動了“橙色革命(橙色是尤先科陣營選舉時的代表顏色,也是烏親西方力量常用的代表色)”。
“橙色革命”席卷了大半個烏克蘭,除東部頓巴斯地區和克裏米亞半島外,每個州和城市都有眾多人民走上街頭,抗議選舉舞弊、要求重新大選,並批判庫奇馬政府的腐敗和暴行,拒絕承認亞努科維奇為新總統。而亞努科維奇的支持者也在東部和南部舉行了集會,並進軍基輔,雙方劍拔弩張。據說亞努科維奇希望總統庫奇馬下令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但被後者拒絕。而烏情報部門和部分軍方人士也反對鎮壓,甚至泄露內部消息給反對派。於是橙色陣營聲勢大振,參與者越來越多。據後來統計,大約有18.4%的烏克蘭人參與了橙色革命,人數超過800萬。而互聯網的作用也在橙色革命中初露頭角。除了烏國內部各派的較量,美國、俄羅斯的滲透若隱若現;CIA和SVR(俄外情局)的魅影也在革命的後巷徘徊。
在強大的社會壓力下,烏克蘭最高法院宣布第二輪選舉無效,要求重新進行選舉。而反對派也與庫奇馬、亞努科維奇達成妥協,進行政治改革,限製總統權力,為牽製尤先科埋下伏筆。在第二輪重選中,尤先科以51.99%:44.20%擊敗亞努科維奇,成為烏克蘭獨立後第三位總統,並得到國際的普遍承認。“橙色革命”也以勝利告終。
(2)“後橙色革命”年代的烏克蘭
當革命大幕落下,親西方陣營(橙營)取得前所未有的勝利。根據此前的協議,尤先科任命季莫申科為總理,總統和內閣均控製在“橙營”手中。
但革命卜一結束,當初為了共同對抗俄羅斯和親俄陣營的聯盟迅速發生了內訌。麵對經濟增速放緩的壓力,尤先科將責任推給季莫申科,指責季莫申科為私人企業效力(而非忠於國家)。緊接著,尤先科因季莫申科與時任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專員的波羅申科發生矛盾,解除了二人的職位並偏袒波羅申科,季莫申科的第一次總理生涯也就此草草結束(僅任職不足8個月)。這引發了季莫申科陣營的強烈反彈。雙方陷入了激烈的相互攻訐之中,與前朝醜陋的政治鬥爭、俄羅斯的肮髒政治如出一轍。而烏克蘭民眾大多更喜歡這位東歐的“鐵娘子”,紛紛為其被“炒魷魚”而鳴不平,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的支持率一降一升。
2006年烏克蘭議會選舉,季莫申科的政黨“季莫申科聯盟(Yulia Tymoshenko Bloc)”取得大勝,得到129個席位,是上次選舉奪取席位的6倍,並超過親尤先科的政黨“我們的烏克蘭(The Our Ukraine)”,成為議會第一大黨。在季莫申科和她的支持者看來,她重返總理寶座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但親俄的地區黨(Party of Regions,PR)聯合了烏克蘭社會黨(Socialist Party of Ukraine,SPU)、烏克蘭共產黨(Communist Party of Ukraine,CPU/KPU),並且與尤先科達成了某種默契,組建了議會多數聯盟,將季莫申科甩在一邊。最終,尤先科選擇了任命他的對手亞努科維奇擔任總理,而拋棄了盟友季莫申科。烏政壇的這一驟變,徹底改變了烏克蘭“橙色革命”後的政治分野和政治情勢,烏政局迎來新一輪洗牌。
尤先科之所以寧可選擇亞努科維奇而非季莫申科為總理,不止因為私人恩怨和權力鬥爭,也有緩和俄烏關係的期望。在2005-2006年,發生了第一次俄烏天然氣爭端,對烏克蘭的經濟和東方外交造成重大損傷。尤先科試圖以任命亞努科維奇等親俄勢力擔任政府要職,緩和與俄之間的緊張關係,改善烏克蘭經濟狀況。
但這個類似於“聯合政府”的狀況沒有持續太久。隨著亞努科維奇與尤先科在政策和利益上的分歧日益增大,這個聯盟搖搖欲墜。而季莫申科則扮演了“稱職”的“拆台”角色。自從她被免去總理職務,她就一直在國內外活動,爭取包括當時對俄強硬的美國政府支持,以卷土重來。季莫申科陣營不斷破壞尤先科和亞努科維奇之間脆弱的聯盟,並鼓動她陣營的議員集體退出議會,削弱議會合法性,尤先科順水推舟解散了議會。於是,成立不到一年的亞努科維奇政府和議會被解散,烏克蘭再次進行了選舉。雖然亞努科維奇的地區黨仍為第一大黨,但季莫申科與尤先科的政黨聯合,成為議會多數,季莫申科重返總理寶座。
這一次,季莫申科在總理的位置上坐了兩年。兩年間,季莫申科內閣又遭遇了兩次俄烏天然氣危機,以及2008年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機。作為總統的尤先科和總理季莫申科都未能有效處理好這些問題,經濟急劇下挫,俄烏關係日益惡化,烏克蘭陷入內外交困之中。更糟的是,尤先科與季莫申科繼續內訌。季莫申科在一次采訪中稱,尤先科把她當成了政治上的競爭對手。的確如此,二人之間的競爭從未止息,相互猜忌也早已表麵化。例如在2008年俄格戰爭問題上,季莫申科與尤先科就發生公開分歧,後者及親信甚至指責前者“係統性的為俄羅斯服務”,哪怕這完全不符合事實。
2010年大選,季莫申科和尤先科徹底撕破了臉皮。二人沒有再次合作而是各自參選,並互相攻訐。季莫申科將亞努科維奇和尤先科“打包”批評,認為二人共同為烏克蘭帶來了不幸。而經曆金融危機後,失業率陡增、人均收入下降,貧困和腐敗籠罩著烏克蘭。因此大批中間選民由曾經支持尤先科、季莫申科,轉向支持亞努科維奇。尤先科在第一輪選舉中隻得到不到6%的選票,慘敗出局。而亞努科維奇和季莫申科則分別以35%和25%的選票進入第二輪。而尤先科拒絕支持季莫申科,還批準了亞的地區黨等政黨提出的選舉製度改革方案(該方案有利於亞努科維奇而不利於季莫申科)。最終,亞努科維奇以48.95%:45.47%戰勝了季莫申科。
選舉過後,季莫申科與亞努科維奇爆發了激烈衝突。季莫申科拒絕與亞努科維奇合作,聲稱後者是“竊國者”,並動員內閣和她的政黨、民眾,一起抵製亞努科維奇,“捍衛烏克蘭的獨立與民族認同”。而亞努科維奇也迅速反製,策動議會中反季勢力罷免了季莫申科。季莫申科組織了影子政府並呼籲“所有的民族愛國力量”反抗亞努科維奇。很快,烏克蘭最高檢察院重新提起2005年對季莫申科的刑事指控,這明顯是政治報複行為。一來二去,雙方鬥爭白熱化。最終,季莫申科因涉嫌“貪腐、謀殺、濫用權力”被判處無期徒刑。她在位於哈爾科夫的監獄服刑期間,還遭遇監獄管理人員的虐待。
亞努科維奇當選總統後,烏克蘭的外交鍾擺再次傾斜向俄羅斯。亞當選的幾個月內,烏克蘭就與俄羅斯簽訂了一係列的經貿、文化、政治合作協定,普京也答應以優惠價格向烏克蘭出售天然氣。雖然亞努科維奇也避免與西方搞僵,繼續保持了與美歐甚至北約的接觸,但親俄的外交基調已是完全明朗。
至此,“橙色革命”時追求的目標再次歸零。準確的說,即便在尤先科--季莫申科執政時期,腐敗、低效和地區發展不平衡等革命中要求解決的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僅僅在外交和民族主義方麵部分滿足了西烏地區的訴求(而東烏民眾則大為不滿,親俄傾向更強了)。而中間選民倒向反對派一邊的根本原因是,2008年經濟危機極大的衝擊了烏克蘭經濟,國民生活水平再度下降(國民實際收入幾乎萎縮了一半)。亞努科維奇贏得選舉後,內政外交都回到了庫奇馬時代,甚至比後者在位時更加親俄。
(四)寧靜後的風雲突變:2014年烏克蘭革命、克裏米亞“回歸”俄羅斯、頓巴斯戰爭
(1)稻草久積石牆坍--親歐盟示威與新“橙色革命”
亞努科維奇執政後,烏克蘭經濟曾一度複蘇。但這其實並非亞的功勞,更多是經濟危機過後GDP的自然反彈。雖然如此,烏克蘭因經濟回暖,保持了數年的相對平靜。
內政領域,亞努科維奇也把反腐敗、打擊寡頭的不法行為作為執政綱領,但現實中並沒什麽明顯成就,腐敗與寡頭政治依舊遍布烏克蘭;他也強調新聞自由的重要性,承諾捍衛烏國媒體的自由。一定程度他的確做到了,包括諷刺他的報刊如《基輔郵報(Kyiv Post)》也都能正常發聲;在社會保障領域,他試圖增加養老金等公共福利,但卻被IMF以違背削減開支的理由阻止。
外交領域,如前所述,他選擇了親俄,但也與西方保持了一定的友好關係與合作。他在講話和采訪中也多次強調了維護烏克蘭主權和獨立的重要性。即便有些言論有作秀成分,但他的確沒有特別出格的、明顯的“賣國”行為。平心而論,他基本做到了親俄的同時平衡東西方外交,並保持主權獨立。
但不滿在逐漸滋生。或者說,亞努科維奇無論怎麽做,都會引發約一半國民的不滿。因為在民族主義情緒強烈、對俄羅斯充滿仇恨的西烏地區,哪怕不與俄羅斯對抗,就被視為軟弱和賣國,何況選擇進一步與俄羅斯親近。在2010年大選中,亞努科維奇在西烏一些州份隻得到不到20%的選票,其中在捷爾諾波爾州、利沃夫州等地區得票率不足10%。他的勝利是建立在東烏普遍超過70%甚至如頓涅茨克州90%以上支持率的基礎上的。除了中間選民,東西烏絕大多數居民都會選擇固定的親俄/親西方候選人,而無論他/她執政表現如何。烏克蘭東西部的嚴重對立,讓政治極化、政治動蕩不可避免。
2013年11月,亞努科維奇決定暫停簽署與歐盟的“聯係國協定(相當於進入歐盟的‘預科’)”,成為引爆政治衝突的導火線。如敘利亞內戰爆發的軌跡一樣,一開始也隻是小規模的抗議,但由於軍警對學生和市民的暴力鎮壓,引發了民眾強烈反彈,積壓已久的怒火被點燃,全國各地都有反亞努科維奇的示威。隨後,在示威--鎮壓--更大示威的循環中,人民匯成了革命的洪流。到了12月中旬,全國參與示威者已超過100萬人。“橙色革命”又回來了。
從2013年11月至2014年2月,以亞努科維奇政府、軍警、親俄民兵和民眾為一方,反政府、親歐盟、親美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和自由派社會活動人士及民眾為另一方,發生了長期的對峙與暴力衝突。其中,立場非常親俄、擁護亞努科維奇的“金雕(Беркут)”特種部隊使用了各種血腥手段鎮壓示威者,造成大量傷亡,讓衝突更趨暴力。不包括後來的頓巴斯戰爭,僅僅在非戰爭的示威、遊行、衝突中,根據不同口徑的統計,已有至少100人、至多近800人喪生,約2000人受傷,60-300人失蹤。
衝突也進一步撕裂了烏克蘭。根據2013年底的民調,有45%-50%的民眾支持親歐盟示威,42%-50%的民眾反對,其他民調結果也都相差不大。而且這次衝突再次呈現了烏克蘭的區域差異性。在首都基輔、西部重鎮利沃夫,親歐盟的示威者占據了優勢;而在東部,親歐盟示威者遭遇各種騷擾甚至暴力襲擊,大多數民眾支持亞努科維奇政府和傾向俄羅斯。但很明顯,在全國參與人數上,親歐盟勢力要遠強於親俄力量,而動員能力也是前者強於後者,哪怕亞努科維奇一方利用金錢和各種福利資源來動員人們支持政府。雙方平民的大規模卷入,也讓暴力衝突複雜化、全民化,變成上至國家領導人和議會,下至普通百姓的全麵對抗。
隨著衝突的激進化、暴力化,雙方的和談、妥協已越來越不可能。親歐盟示威者的訴求也由要求恢複與歐盟簽署“聯係國協定”、與西方加強親密關係,轉向推翻親俄政府、讓亞努科維奇下台。
西方國家紛紛譴責烏克蘭政府的鎮壓行為,向亞努科維奇施加壓力。雖然歐盟與美國在對待烏克蘭問題上步調並不一致,甚至存在衝突,但都傾向於讓亞努科維奇下台。而莫斯科自然選擇力挺亞努科維奇。
亞努科維奇和他在政、軍、警中的支持者采用了“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一方麵通過法案禁止示威遊行、用國家機器鎮壓親歐盟示威者,另一方麵也采取了一些妥協,例如重啟與歐盟的談判、安排反對派領導人擔任政府高級職位、釋放所有因報道或參與示威而被捕的記者等。他的親信米爾紮·阿紮羅夫(Микола Янович Азаров)也在2014年1月底辭職。但這都無法阻止局勢的惡化,危機已無法挽救。
不同於如中國、沙特、柬埔寨等專製政權,烏克蘭是一個民主製國家,哪怕民主並不完善。烏克蘭的“軍隊國家化”程度也較高,除“金雕”特種部隊等特殊的親俄武裝之外,大多數軍警都不會選擇成為獨裁者鎮壓民眾的工具。雖然軍警在示威開始時,普遍參與維持秩序,但他們卻不會進行大規模鎮壓,更不會使用機槍、坦克對民眾進行屠殺。因此,隨著親歐盟示威者越來越多,對政府的壓力越來越大,軍警逐漸後退、中立,難以阻止抗爭的擴大。而烏克蘭議會中,支持親歐盟民眾的議員也逐漸占了上風,醞釀著罷免亞努科維奇。
2014年2月21日,亞努科維奇與反對派簽署了一個初步協議,還向在索契冬奧會奪金的女選手發了賀信。但僅僅第二天,議會就宣布罷免亞努科維奇,並宣布將提前舉行大選。而議長亞曆山大·圖爾奇諾夫(Олександр Валентинович Турчинов)宣誓就任代總統。而軍警則默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政權更迭,並實際上轉向效忠議會。同時,議會還下達命令防止亞努科維奇逃離烏克蘭,試圖將其抓捕、審判。
亞努科維奇逃亡到親俄力量控製的哈爾科夫,發表講話反駁議會,聲稱議會的行為是“政變”、議會“非法”。但沒有了軍警的支持,此前下令鎮壓民眾並造成不少傷亡的亞努科維奇已感到恐懼。他在不久後就在俄外情局營救下逃到了俄羅斯,至今仍被烏克蘭政府通緝,國際刑警組織也應烏克蘭要求將他列入“紅色通緝令”名單中。
(2)“橙”與“藍”無法調和的對立:克裏米亞“回歸”俄羅斯與頓巴斯戰爭
曆時數月,2014年烏克蘭革命“勝利”了。但這是對於親西方烏克蘭人的勝利。對於親俄民眾而言,這是一場悲劇、是卑劣的政變。於是,對中央政府、執政集團的不滿的怒火,又從另一方升騰起來。而相對於親歐反俄陣營的橙色,親俄陣營以藍色為代表色(有時也用黑色),可謂“橙”波剛過,“藍”浪又起。
烏克蘭親俄力量最集中的地區,就是克裏米亞。這裏約60%的居民為俄羅斯族,其餘為烏克蘭族和韃靼人。而且克裏米亞半島還有俄海軍艦隊駐紮。當基輔的亞努科維奇政權被推翻後,克裏米亞的自治機構立即召開會議,拒絕承認基輔新政府,並商討應對之策,包括準備回歸俄羅斯。而2月23日烏克蘭議會決定以烏克蘭語為唯一官方語言,廢除俄語官方語言地位,並限縮東部親俄州份自治權的行為,強化了克裏米亞“脫烏入俄”的決心。最終,克裏米亞政府和大部分公眾都同意用公投方式決定是加入俄羅斯還是留在烏克蘭。
而烏克蘭政府立即表示了反對,聲稱公投非法。此前不久,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就稱,“將用最嚴厲的措施防止國家分裂”。而歐美各國也紛紛表示“尊重烏克蘭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反對克裏米亞從烏克蘭分離。俄羅斯則立即做出強硬反應,普京不僅要求常年駐紮在塞瓦斯托波爾的黑海艦隊“保護公投”,更是直接派出了被稱為“小綠人”的“誌願軍(其實是俄特種部隊)”進入克裏米亞,在當地親俄武裝和民眾的支持下,將烏克蘭政府軍和警察繳械,迅速控製了包括塞城在內的克裏米亞半島。最終,克裏米亞地區和塞瓦斯托波爾市均以超過96%的讚同票同意加入俄羅斯。普京此後立即發表講話,宣布“克裏米亞‘回家了’”。俄羅斯國民也一片歡呼。雖然烏克蘭和西方國家普遍質疑公投合法性,不承認公投結果,但大多數克裏米亞人心向俄羅斯,是基本事實。而占克裏米亞人口約12%的韃靼人則抵製了投票,其中許多人在“歸俄”前後逃離了半島。
克裏米亞“回歸”俄羅斯,引發了親俄的東烏地區的連鎖反應。最親俄的三州:頓涅茨克州、盧甘斯克州、哈爾科夫州,均爆發了大規模示威遊行,希望本州“獨立”或並入俄羅斯。其中位於頓巴斯地區的前兩州,更是由親俄勢力建立了“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建立了武裝組織,與烏克蘭政府軍及警察發生衝突。而俄羅斯的幹預為親俄武裝的壯大起到決定性作用。當大批俄軍士兵、雇傭兵及大量武器彈藥秘密跨過俄烏邊境後,烏克蘭在東烏的“平叛”就注定無法在短期內成功了。而且這些親俄地區的烏軍,麵對的是軍民混雜的“敵人”。親俄勢力有意讓平民包括女性站出來阻止烏軍的坦克、隊伍,並動用軍隊迂回包抄,缺乏準備、無法向自己國民開槍的烏軍紛紛被繳械,甚至連裝甲車都拱手讓出。在連續的投降事件發生後,烏軍不得不撤出頓巴斯地區親俄勢力控製的城市,改以炮擊、攻擊軍事據點等方式試圖奪回控製權。此外,在位於烏克蘭南部的蘇德戰爭“英雄城市”敖德薩也發生親俄與反俄人士衝突,親俄人士聚集的一座大樓被縱火,導致近50人死亡。這更增加了親俄民眾對基輔當局和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的仇恨。
此後,雙方開始進行正規的戰爭。西部的烏克蘭民族主義分子“右區”及其他極右武裝組織也隨烏軍前來東部作戰。在頓涅茨克機場、斯拉維揚斯克、克拉馬托爾斯克、馬裏烏波爾等戰略要地和城市,雙方展開了激烈爭奪,火箭炮、重炮、導彈、坦克等重火力全都上陣,死傷數以千計。期間還發生了馬航MH17號民航班機被親俄武裝擊落事件,造成298人喪生,震驚世界。雖然後來雙方在國際斡旋下簽署了兩個《明斯克協議》(2014年9月和2015年2月)承諾停火,武裝衝突卻依舊持續。2015年年中之後,戰爭烈度有所下降,但迄今仍沒有實現和平。據聯合國統計,自2014年3月至今約五年時間,已有約13000名雙方的士兵和平民在戰亂中死亡,27000-30000人受傷,上百萬居民流離失所、逃離該地甚至逃亡到國外。
尖銳的對立、血腥的衝突,反映的是烏國內部親俄與親西方兩大陣營、烏東西部民眾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文化與價值觀、利益、民族認同上截然不同的情況下,無論哪一方掌握中央政府的權力,都無法讓另一方滿意。即便庫奇馬時代,也是在國內外特殊形勢(如國內民族主義還不興盛、俄羅斯疲弱無暇幹預等)下,才有勉強的平衡。但國內兩大群體的尖銳矛盾,終究會釀成悲劇。如今克裏米亞分離、頓巴斯戰爭曠日持久,悲劇已成,且還在繼續。
(五)國家危亡下權力的重新洗牌與政治格局的演變
亞努科維奇逃亡後三個月,烏克蘭舉行了總統選舉。選舉主要在波羅申科和季莫申科之間展開,除克裏米亞和頓巴斯親俄武裝控製區外的烏克蘭各州都進行了投票。與大多數民調一致,波羅申科在第一輪就以過半得票率(54.70%)當選總統,而季莫申科僅僅得到12.81%的選票。而同年10月份舉行的議會選舉,季莫申科聯盟同樣遭遇慘敗,波羅申科所在的政黨“波羅申科集團(團結)(Petro Poroshenko Bloc "Solidarity")”和阿爾謝尼·亞采紐克(Арсен?й Петрович Яценюк)領導的“人民陣線(People's Front,PF)”分別成為議會第一和第二大黨。當年2月才出獄的季莫申科,已不再是當年橙色革命時叱吒風雲的國民偶像,烏克蘭政壇也迎來了新一輪政治洗牌。其中,波羅申科、亞采紐克是選舉過後最主要的兩個贏家。
彼得·波羅申科,在當選總統之前和之初最為外人熟知的是他的綽號“巧克力大王”,但實際上他的履曆遠不隻是一個糖果企業主這麽簡單。他畢業於烏國政治家與外交家搖籃--基輔大學國際關係與法律係,格魯吉亞前總統薩卡什維利是他的學弟。此後,他利用其專業參與了他父親的企業並成為繼承者,從事糖果、汽車等各種產業,成就不凡。此後,他還涉足金融、傳媒領域,這兩個行業是蘇聯解體後前蘇東地區寡頭崛起的重點領域,也是寡頭幹預政治或直接從政的跳板。財富與話語權就是這片混亂的轉型地帶炙手可熱的硬通貨,烏克蘭也不例外。1998年,波羅申科即當選為最高拉達議員。他早期曾是庫奇馬的支持者和親俄政黨地區黨的創建者之一,但後來轉向了反對派,與尤先科過從甚密,雙方家庭還有良好的私交。此後,他曆任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專員、外交部長、經濟與貿易部長,從政履曆厚實。也就是說,波羅申科並非不了解內情的外界以為的那樣--一個沒有從政經驗的“賣巧克力的商人”,而是一個久經政壇風雨的人物。
2013年底親歐盟示威爆發後,波羅申科全力支持示威者。他控製的媒體積極報道相關新聞,他還為在基輔廣場抗議的民眾的食物、飲水和取暖用的木炭買單。這些行為讓他得到了民眾的好感。此外,相對於亞采紐克、季莫申科等對俄激進派,他更加溫和,吸引了中間選民的支持。而亞努科維奇政權倒台後,他又得到了烏克蘭的世界拳王維塔利·克裏奇科(В?та?л?й Володи?мирович Кличко?)的支持,讓他人氣進一步提升。因此,他麵對剛剛出獄、已失去重量級寡頭支持的季莫申科,輕鬆獲勝。
如第三部分所述,波羅申科和季莫申科早有衝突,並不是2014年大選時才成為政治對手。2005年,分別為國安專員和總理的二人互相指責對方為寡頭服務,衝突釀成了政治危機,迫使時任總統尤先科解散了內閣。雖然由於尤先科偏向波羅申科,罷免了試圖控告他的檢察長,但這讓他一度失去官職、麵臨被檢控的危險。而這同樣是季莫申科第一次總理任期結束的導火線。雙方因此結怨,長期對立,至今都未能達成和解。這也成為2019年總統大選波、季二人雙雙落選的一個原因。
阿爾謝尼·亞采紐克,2014年當選總理時年僅40歲,但已有十多年的從政經曆。他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考取了法學學士、碩士,還是經濟學博士。而法律和經濟這兩個專業,是前蘇東地區技術精英進身政商高層的階梯。而亞采紐克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憑借優異的學曆,先後擔任律師事務所總裁、銀行顧問,這又是前蘇東地區炙手可熱行業中人人欽羨的職位。但亞采紐克不甘於此,而是誌在從政。2001年,27歲的他已成為克裏米亞自治共和國的經濟部長;2005年擔任烏克蘭國家銀行第一副主席、主席;次年成為總統府秘書長;2007年成為外交部長,同年底轉任最高拉達議長。在成為外交部長之前,他還擔任過烏克蘭--歐盟委員會負責人,這進一步拉近了他與歐盟各國領導人的關係、增強了他的親歐情結。2010年大選,他作為獨立候選人參選,在“橙營”選票集中於季莫申科情況下,以6.96%的得票位列第四。2012年議會選舉後,他成為最高拉達議員。
不同於波羅申科、季莫申科等政治人物,作為技術官僚的亞采紐克沒有什麽明顯的政敵,包括政治立場對立的地區黨、亞努科維奇本人,也對他並不反感。例如在提名他為外交部長時得到議會各黨派普遍支持。而亞努科維奇當選總統之初,就傾向於提名亞采紐克為總統,但被他拒絕。此外,他也與季莫申科有較為緊密的政治關係,不僅與後者曾為同一政黨聯盟成員,還在季莫申科入獄後積極主張釋放她。
2014年初,麵對如火如荼的抗爭運動,亞努科維奇再次試圖讓亞采紐克擔任總理作為對反對派的妥協,但又被後者拒絕。而亞努科維奇政府倒台後,代總統圖爾奇諾夫任命亞采紐克為總理。他隨後組建了新政黨“人民陣線”,參加了2014年議會選舉(但沒有參加總統選舉,而是選擇支持季莫申科參選)。在選舉中,人民陣線和“波羅申科集團(團結)”展開了激烈競爭。憑借亞采紐克的人氣,人陣的總得票率略高於後者,但在單選區卻折戟沉沙,得到的席位遠不如“團結”。最終,“團結”以132席居首位,人陣以82席成為第二大黨,亞采紐克也留任總理。
由於烏克蘭實行“雙首長製(即半總統半議會製)”,總統和總理均擁有很大權力,於是波羅申科和亞采紐克成為了烏國最有權勢的兩人。而二人雖均屬親西方陣營,但不是同一黨派,具體政治主張也有較大差異,以及最根本上爭權奪利的政壇屬性,出現鬥爭也就自然而然了。
亞采紐克在烏國政界的形象是“溫和的小清新”,但對外政策卻很是激進。他比波羅申科更加親西方,主張成為歐盟正式成員國、加入北約,對俄羅斯采取強硬態度、堅決收回克裏米亞和頓巴斯地區。而波羅申科則采用較為實用和妥協的態度,例如在明斯克與普京會晤、簽署《明斯克協議》同意給予頓巴斯地區某種特殊地位、在親西方的同時不讚同與俄羅斯開戰等。二人政見的分歧,讓烏克蘭的外交內政都出現搖擺。而且因為亞采紐克與季莫申科的關係,前者因被視為後者在烏政壇的代言人,自然更引起波羅申科的不滿。
2016年4月,在經濟乏力、腐敗依舊的狀況下,亞采紐克辭去總理職務,由波羅申科的親信弗拉基米爾·格羅伊斯曼(Володимир Борисович Гройсман)接任。自此,波羅申科主導了烏國政壇,而亞采紐克暫時退出了政治舞台,二人的紛爭也告一段落。但亞采紐克作為年輕、有作為的政壇明星,不會徹底淡出、永久退出政壇,相反未來很可能以某種形式複出。
除了以上兩位政治人物的鬥爭,烏克蘭政局還有諸多變化,政治鬥爭時時處處都在發生。曾經是烏克蘭第一大黨的親俄政黨地區黨,在2014年革命後宣告解散,自此烏克蘭政壇已無較大的親俄政黨活躍。2015年4月,烏克蘭議會頒布了一項名為“關於譴責共產主義和納粹主義等集權主義影響和清除其標誌”的法案,禁止關於納粹和共產黨的宣傳和思想傳播。同年12月,曾經是烏克蘭重要政黨之一的烏克蘭共產黨被最高法院宣布為非法,正式被取締。烏共成員也被禁止參加各項選舉,包括2019年總統大選。自從2000年代初以來,烏共已漸趨沒落,從議會前三大黨到2014年議會選舉後一席不剩。而另一左翼政黨烏克蘭社會黨也自2007年後喪失全部席位。親俄政黨和左翼政黨紛紛被邊緣化和沒落的同時,民族主義、右翼乃至極右翼政黨迅速成長。主流政黨如“波羅申科集團(團結)”、“人民陣線”、“全烏克蘭聯盟(祖國)(The All-Ukrainian Union "Fatherland")”均為右翼政黨。而極右翼政黨右區(Right Sector)、“全烏克蘭聯盟(自由)(The All-Ukrainian Union "Svoboda")”,以及深右翼政黨激進黨(The Radical Party)(其右翼屬性主要體現在民族主義方麵)也日益崛起。烏克蘭左右兩翼政治勢力的此消彼長,與近年來東歐地區整體的政治氣候變化趨勢一致,即民族主義化、保守化、民粹化。
一個良性的政治體係,應該包容左中右各派別,並以中左、中右為主流政治力量,兼顧不同政治價值取向、不同利益群體的訴求,避免極端化、威權化、民粹化。而烏克蘭的政黨構成、政治局勢發展卻與這種良性體係背道而馳。這是令人不安的,也是不利於烏克蘭國家和人民利益的。但目前為止,這種不良的狀況不僅沒有改善,還有惡化之勢。
2014年烏克蘭革命以來的這一係列政治變動,並未解決或改善烏克蘭的諸多政治、經濟、民族和社會問題,沒有帶來人民所期望的改變,而隻是又一輪的政治分贓、政治集團的爾虞我詐罷了。因此,新的政治勢力崛起了。
(六)澤連斯基的崛起與2019年烏克蘭大選
光陰似箭,五年過去了,烏克蘭又迎來了大選。本次大選,除了競逐連任的總統波羅申科,另外具競爭力的參選人,一位是季莫申科,還有一位,就是澤連斯基。
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猶太裔烏克蘭人,基輔國立經濟大學法學院畢業。與前述的幾位政治精英一樣,他也是出生於精英家庭、就讀於名校炙手可熱的專業。但他畢業後並未選擇進入政界或法律界,而是選擇了一條極富個性的職業生涯:成為喜劇劇團製片人、喜劇演員。他17歲時(1995年)就參加了一個喜劇團隊並嶄露頭角,1997年創辦了自己的喜劇劇團及同名公司“Kvartal 95”並運作至今。在澤連斯基的運作下,“Kvartal 95”劇團發展迅速,在烏克蘭、俄羅斯等前蘇聯國家巡回演出,成就不凡。此後,他與烏克蘭電視台合作,製作了不少電視節目和影視劇,名氣越來越大。由於他經常在俄羅斯演出,結交了不少俄羅斯的文藝界人士。在俄烏關係緊張時,他反對烏克蘭對俄羅斯藝術界人士和文藝作品的禁令。作為諷刺喜劇表演者,他經常諷刺烏克蘭和俄羅斯政要的腐敗等各種醜聞。普京的紅人、親信、車臣總統拉姆讚·卡德羅夫(Рамзан Кадыров),也是他嘲諷的對象。
而在2013-2014年烏克蘭親歐盟示威活動中,澤連斯基站在了親歐盟示威者一方,反對亞努科維奇政府。在後來的頓巴斯戰爭中,他親自前往馬裏烏波爾前線為烏克蘭軍隊演出,隨後他還為烏軍捐款100萬格裏夫納(相當於近40000美元)。他的這些舉動,加之此前對俄羅斯政要的諷刺,招致了俄羅斯方麵的不滿,一些俄羅斯人要求在俄全麵封殺他及他參與製作或演出的作品。2018年,俄政府封殺了他參演的浪漫喜劇類電影《大城市之戀2(Love in the Big City 2)》。
2015年,作為“Kvartal 95”公司負責人的澤連斯基導演了電視劇《人民公仆(Servant of the People)》,並擔任主角。他在劇中扮演了一位針砭時弊、猛烈抨擊腐敗的高中曆史教師,而這位教師參加了總統選舉,贏得了人民的支持,一路過關斬將贏得大選成為“烏克蘭總統”,在總統任上打擊寡頭、治理腐敗,與各種醜惡作鬥爭。本劇於2017、2019年分別播出了第二季和第三季。乍看起來,這部劇類似於Netfilx的知名作品《紙牌屋》,但二者具體劇情和風格並不相同。《紙牌屋》帶有強烈的對美國社會問題的剖析與批判,很有深度;而《人民公仆》更多隻是用“蘇聯笑話”式的語句和劇情,較為粗淺的批評腐敗、官商勾結等社會問題,再塑造一個類似於“清流”的庶民一路“逆襲”的故事滿足觀眾心理愉悅需求的政治諷刺喜劇。這部劇回避了一些更加敏感的議題,如國內的民族矛盾、俄羅斯的威脅和幹預等在烏克蘭眾所周知的重大挑戰。電視劇製作時已發生的頓巴斯戰爭,劇中也隻字不提。
但無論如何,《人民公仆》的確引發了烏克蘭民眾的廣泛共鳴。波羅申科當選時,提出的競選口號是“以新的方式生活!('Live in a new way!')”,可執政數年後,國家並未有明顯的變化,至少內政方麵依舊腐敗、低效,經濟繼續萎靡,官員和寡頭繼續“馬照跑、舞照跳”。在這樣的情況下,這部諷刺劇充分迎合了民眾的不滿情緒,對烏克蘭政府和社會醜惡的譏諷讓觀眾直呼過癮。這就為扮演“總統”的澤連斯基贏得了巨大的人氣。在烏克蘭熱播後,《人民公仆》也登陸Netflix,進一步擴大了本劇及澤連斯基的知名度。如同《人民的名義》在中國熱播引發的反響、民眾對“侯亮平”、“祁同偉”耳熟能詳類似,《人民公仆》和澤連斯基也在烏克蘭家喻戶曉。於是,在民間有了讓澤連斯基成為真總統的“呼聲”,雖然這些“呼聲”不見得都是自發出現的。澤連斯基正式參選之前的民調支持率已很高,在年輕人中的支持率當時更是超越了波羅申科。最終,2019年新年的前夜,澤連斯基正式宣布參選。而在此之前,他已經成立了政黨“人民公仆黨(Servant of the People)”。
與他在劇中扮演的角色一樣,澤連斯基在現實政治競爭中主打的口號也是反腐敗、反寡頭、打破舊政客們壟斷政壇與政治分贓的狀態,打造清廉、親民的全新政府。但究竟具體如何除舊立新呢?“人民公仆黨”負責人兼澤連斯基競選辦公室主任伊萬·巴卡諾夫(Ivan Bakanov)在接受《國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雜誌采訪時做了一些闡釋。他說,烏克蘭需要通過法律的改革以及國際支持來打擊腐敗,將與最高拉達及主要政黨合作,以及利用烏克蘭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the National Security and Defense Council)被授予的特別權力,改變烏克蘭腐敗和法治不彰的情況。他認為需要加入北約和歐盟,但需公民投票的同意。至於對俄問題,他主張強化國防和國際合作抵禦俄羅斯的威脅和侵略同時,也要妥善對待東烏和克裏米亞問題,尊重親俄民眾的語言文化和宗教信仰。而這樣做效果有多大,巴卡諾夫承認“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烏克蘭無法單獨應對。此外,他也提到了促進經濟的增長的重要性以及方式,主要就是類似於中國稱之為“簡政放權”之類的措施,並推動稅製改革、打擊洗錢行為,以“消除障礙”、“讓開展業務者有利可圖和感到舒適”。這一切聽起來都不錯,但執政之後是否可行、是否落實,就不得而知甚至說很可慮了。畢竟,有許多國家的當政者都是如此許諾的,但最終並沒有落實。而且,這些政策綱領有多少是澤連斯基自己的政治觀點,又有多少是他可能有的“幕後人物”或其智囊團隊的主意,同樣不得而知。
被懷疑為澤連斯基最重要的“幕後人物”,就是他的老板,烏克蘭“1+1電視台”的控製者伊戈爾·科羅莫伊斯基(Ihor Kolomoyskyi)。如果假定他是澤連斯基的幕後操縱者,澤連斯基的各種舉動都是由他做決策,那麽是很必要挖掘一下此人的曆史的。
科羅莫伊斯基與澤連斯基同是猶太裔烏克蘭人。他是烏克蘭最大商業銀行“PrivatBank”的創始人之一,此後又涉足礦業、石油及其他金融活動等暴利行業,又控製了包括“1+1電視台”在內的眾多媒體,一度是烏克蘭最富有的人之一並榮列福布斯富豪榜單,資產比當時波羅申科的都多,是不折不扣的超級寡頭。據《福布斯》雜誌報道,科氏的發家史很不幹淨,包括惡意收購、權錢交易,甚至雇用“準軍事組織(相當於黑惡勢力)”攜帶棒球棍、鐵棍、汽油和槍支,以暴力接管抗拒不公收購的工廠、威脅和驅散工人。他的暴力行為還包括強行驅逐代替他的代理人的新任石油公司高管。後來他一度擔任烏克蘭中部州份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州長。在從商、從政期間,他陷入了與烏克蘭首富、寡頭維克多·平丘克(В?кт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П?нчýк)的長期爭鬥與法律紛爭中,官司從國內打到國外。此外,他還違反國家不允許擁有雙重國籍的法律(按規定公職人員違反該法律,可判處3-10年徒刑),擁有烏克蘭、以色列、塞浦路斯三重國籍,但卻絲毫未受懲罰。科氏辯稱“法律不允許雙重國籍,但沒有不允許三重國籍”。這種公然的“逍遙法外”、甚至淩駕於國法之上,是前蘇聯國家寡頭們的常態。而從這些言行中,也可以看出此人的品行、底色。和他比起來,波羅申科那樣的寡頭都算“文明守法”的了。
烏克蘭的寡頭都與俄羅斯有各種藕斷絲連,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關係。從2014年以來的情況看,科羅莫伊斯基和俄羅斯方麵關係不睦。他支持反俄示威,並在擔任第州州長期間組織軍隊、資助反俄武裝。這招致了俄羅斯方麵的報複,包括沒收他在克裏米亞的資產、將他列入國際刑警組織的通緝名單,普京還稱他為“獨一無二的騙子('unique crook')”。但他也沒有表現出超過其他烏克蘭寡頭的反俄言行。作為烏克蘭人,不賣國、在危難之際堅持愛國本來就是正常的。在不親俄的同時,他也沒有表現出親西方的傾向。這種沒有特定政治立場的寡頭,更多是唯利是圖的政治投機者,而不適於扣上“親俄寡頭”或“親西方寡頭”這樣的帽子。
科羅莫伊斯基與烏克蘭幾位政治人物的關係也很複雜。他先後與季莫申科、尤先科以及現在的澤連斯基都有過或明或暗的勾連。但同時,他也先後結束了對前兩位寡頭的支持,其中還與季莫申科反目成仇。
而科羅莫伊斯基與澤連斯基的關係,是如今人們關注的焦點。科氏聲稱,他與澤連斯基很少見麵,二人隻有商業上的關係,也會在澤連斯基當選總統後提供一些政策方麵的建議、提供幫助,但不會成為常態。科氏甚至說,他更像澤連斯基的“傀儡”而非澤連斯基是他的“傀儡”,因為在商業合作、拍攝影視劇時,他更多會聽從澤連斯基的意見。
前蘇聯國家政客與寡頭的關係,往往盤根錯節而又隱秘多態,最重要是缺乏完善的包括政治獻金管製在內的各種法律規範和實踐。外界如果想知曉二者的關係,隻能通過一些外在跡象及難以完全證實的“內部消息”進行分析。據《華盛頓郵報》報道,在澤連斯基上任後,科羅莫伊斯基結束了長達數年的旅居海外的“避禍”生活,返回了烏克蘭。他也與澤連斯基通了話(他同樣聲稱隻是工作方麵的事情)。此外,科氏律師團隊的一位成員,同時也是澤連斯基的重要顧問。這種一人同時服務於兩個知名人士的情況,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後兩者之間有著機密的關係、聯係。
而澤連斯基競選期間,科羅莫伊斯基控製的“1+1電視台”全力為前者助選,無疑是最明顯的扶植關係,哪怕這符合法律和競選規則。此外,澤連斯基在社交媒體上攻勢淩厲,粉絲和相關活躍遠超其對手波羅申科,背後似乎又有網絡水軍操縱的魅影。而這需要巨額資金和相關資源支持。這些可能來自科氏,也可能來自俄羅斯,或者都有。而社交媒體上選戰的絕對優勢,成為澤連斯基輕鬆獲勝的重要因素。如果僅靠其在電視劇中出演總統的經曆,而沒有某種政治“炒作”,人氣就難以維持,得到如此大比例的支持更不可能。
無論如何,科羅莫伊斯基對澤連斯基的上台起到了重大助推作用。至於澤連斯基會不會變成科氏的“傀儡”,至少目前難以確定。但二人在過去、現在及中短期的將來,毫無疑問都是利益同盟的關係。
此外,澤連斯基與如今世界政壇上崛起的其他民粹政治人物一樣,都充分利用了社交媒體的宣傳。如Facebook、WhatsApp等社媒“短平快”的特點,讓政治才能不見得很高但個人個性突出的政治人物平地而起,得到超高人氣。關於社交媒體的作用,在本文其他段落還會提及,而且這不是本文論述重點,在此不詳述。總之,澤連斯基的成功與社媒息息相關。
得益於自己是“政治素人”、沒有傳統政客“黑曆史”的形象、社交媒體起到的重大作用,以及來自國內外各種顯形和隱形的支持,澤連斯基在第一輪選舉就以30.24%的支持率遙遙領先於波羅申科,進入決選。而波羅申科和季莫申科這兩個互為對頭的候選人則分別得到15.96%和13.40%的選票,波羅申科以不明顯的優勢戰勝後者進入第二輪。而代表原地區黨及烏國中間派、友俄派的候選人尤裏·博伊科(Юр?й Анатол?йович Бойко)得到了11.68%的選票,位列第四。
值得注意的是,澤連斯基在第一輪得票率僅為30%(哪怕他的對手更低),如果波羅申科能夠爭取到季莫申科及其他親西方候選人的選票,是有可能翻轉結局的。畢竟波季二人的支持者政見有許多重疊,在對俄政策上都比澤連斯基強硬。如果季莫申科等落選者積極支持波羅申科,並且鼓動其民族主義情緒,波羅申科翻盤的幾率還是很大的。但可惜的是,二人的私怨明顯沒有消退,在第一輪相互攻擊,第二輪季莫申科也拒絕支持波羅申科。而其他候選人也沒有選擇“顧全大局”支持波羅申科,而是拒絕表態、一盤散沙。這也折射了烏克蘭各政治人物積怨甚深、普遍缺乏大局觀念的狀況。此外,更複雜的外部輿論幹預、有意製造內訌等原因,都導致選票沒有重新聚合到波羅申科一方。相反,第二輪選舉結果顯示,澤連斯基囊括了第一輪落選候選人的大部分選票,得票率提高了43%(由30.24%至73.23%),並成為烏克蘭獨立後曆屆總統大選中得票率最高的當選者。而波羅申科得票率僅增長了9.5%(由15.96%至24.46%)。除整個利沃夫州和捷爾諾波爾州的一小部分由波羅申科勝出外,其餘20餘州(不包括頓巴斯親俄勢力控製區和克裏米亞半島)和基輔直轄市均是澤連斯基得到絕對多數。這出乎一些觀察家的預料,但根據媒體和國際觀察員的說法,本次大選總體上是公正、透明的,結果是可信的。波羅申科也承認敗選,祝賀澤連斯基當選總統。
澤連斯基的當選,引發了烏克蘭民眾、政界學界、國際觀察家的不同評價。對於烏克蘭民眾,除了已經分離的克裏米亞和頓巴斯部分地區,還有支持對俄強硬的利沃夫州地區,全國絕大多數地區的大多數民眾均傾向於認同澤連斯基的當選。但烏國內外研究烏克蘭的學者,以及一些前政治人物,如前麵提到的烏克蘭前世界拳王、現任基輔市長的維塔利·克裏奇科,都不大看好澤連斯基。而他們對澤連斯基的負麵評價主要集中於兩點,一是澤連斯基作為“政治素人”,嚴重缺乏政治經驗,也沒有係統而完整的政策綱領;二是澤連斯基的“親俄傾向”(關於這一點,是有爭議且複雜的,後麵會詳細講述)。而且他們也認為,如果在波羅申科和澤連斯基中做選擇,前者更勝任作為烏克蘭總統。
關於澤連斯基的“親俄”,本身就存在巨大爭議。如前所述,他在2013-2014年的親歐盟示威遊行中支持親西方力量、反對親俄的亞努科維奇政府;後來還參與了頓巴斯的勞軍演出、捐款給烏克蘭軍方。除了這些,澤連斯基在關於東烏及克裏米亞地區未來命運問題上的言論也更像一個烏克蘭愛國者的形象。他聲稱不會與頓巴斯地區的“俄羅斯的傀儡”進行談判,也不會赦免叛亂分子,也堅持不實行聯邦製,並繼續將烏克蘭語作為唯一官方語言。澤連斯基還表示,他永不放棄克裏米亞半島等烏克蘭領土。但他也認為,若想收複克裏米亞,除非俄羅斯發生政權更迭才能實現。如前所述,他也讚同在公民投票通過的前提下加入歐盟和北約。
但一些民眾和觀察家依舊認為他是相對親俄的。即便單獨看澤連斯基的言行,他似乎沒有親俄舉動,但與他大選中的對手波羅申科、季莫申科這些常年與俄羅斯“唱對台戲”的政治人物相比,澤連斯基就被襯托出對俄不夠強硬了。而且他雖然聲稱不會與親俄叛亂分子談判,但願意與普京進行會談,協商解決東烏和克裏米亞問題。《外交政策》的一篇評論文章就對比了波羅申科與澤連斯基在對俄問題上的差別。
該文章的作者亞曆山大·莫德爾(Alexander John Motyl)認為,波羅申科擔任總統的五年時間,與俄羅斯展開了激烈對抗,尤其在頓巴斯地區的較量。而且,波羅申科已經建立起了一支能夠和俄羅斯在東烏地區扶植的武裝較量的軍隊,也與西方建立了友好關係並逐步融入西方,將烏克蘭從危機中解救了出來。波羅申科在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各領域進行了一係列改革,逐步脫離了俄羅斯的影響,走向“脫俄入歐”。作者還認為,一方麵,波羅申科的改革是製度化的、穩健的;另一方麵,如果波羅申科想名垂青史,也有可能選擇真正打擊腐敗,進行更加徹底的變革。總之,波羅申科領導的烏克蘭,隻會變好,無論快慢,但不會走向倒退和重新親近俄羅斯。相反,作者認為澤連斯基無論是作為寡頭的傀儡,還是獨自決策國政,都會是一個弱勢的、沒有政治經驗的領導人,而這會是普京所樂見的。而且《人民公仆》一劇中的一些情節,可以看出澤連斯基有親俄的傾向。作者還對烏克蘭選民民粹化、空想化的政治取向表達了擔憂,認為烏克蘭民眾沒有珍惜革命後的自由,麵對尤先科、波羅申科的不完美,先後選擇了亞努科維奇和澤連斯基,濫用了革命帶來的自由,選舉了“虛構的總統(即電視劇中的總統)”成為現實總統,也選擇了“幻想”般的政治圖景而非務實的、已相對較好的穩健路徑。而本文的標題則點出了作者的核心觀點:《烏克蘭的“電視總統”有危險的親俄傾向(Ukraine’s TV President Is Dangerously Pro-Russian)》。
我對於該作者及這篇文章的觀點是基本認同的,哪怕更多報道和評論沒有甚至否定澤連斯基的親俄傾向。澤連斯基雖不像亞努科維奇那樣明顯、公開的親俄,但其政策的不明確性與執政經驗的缺乏,都不可能讓他像尤先科、季莫申科、波羅申科等人那樣持有堅定的親西方、反俄立場。相反,澤連斯基麵對現實政治的複雜、權力鬥爭的需要,很可能選擇向烏克蘭內部的親俄勢力乃至俄羅斯妥協,至少不再像波羅申科那樣堅定的實行“一邊倒”的外交政策。最重要的是,他無法像這幾位親西方領袖一樣,徹底與普京“劃清界限”、成為對手,而有了被普京收買、滲透,至少被嚴重影響與幹擾的可能。而在經濟領域,波羅申科讓烏克蘭經濟恢複了增長。至於腐敗和寡頭問題,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值得一提的是,澤連斯基在關於社會政策上有較為自由派的傾向,如支持藥用大麻的使用、墮胎和博彩業的合法化,這或許與他常年接觸藝術圈的自由派人士、所處工作環境較為開明有關。但關於LGBT權利方麵,澤連斯基與其他候選人同樣選擇保守立場。在他作為1+1電視台主持人和藝術家時,還曾在影片中和其他演員對劇中匹諾曹角色“聲稱是女性而非男性”加以調侃式的嘲笑。
那麽,澤連斯基執政後的烏克蘭,會走向何方呢?在全麵論述這個問題之前,首先需要係統性講述和評論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影響,這是繞不開且需要重點研究的問題。
(七)普京的俄羅斯:烏克蘭與基輔府院無可逃避的強鄰
對烏克蘭而言,從古至今最大的外部影響就是來自東方的俄羅斯(國家和政權),無論是作為沙俄、帝俄的一部分時,還是作為蘇聯成員國時,以及獨立後至今,彼得堡/莫斯科政治中樞的力量,始終深刻的影響甚至決定著基輔方麵的內政外交。關於曆史上的俄烏關係,前文已做了大致陳述,本部分隻講近年來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滲透和影響。
如前所述,烏克蘭與俄羅斯有著綿長的曆史淵源,無論從民族血緣,還是文化背景,以及利益關係,雙方都有著錯綜複雜的關聯。而蘇聯解體後,北約東擴、歐盟增員,美歐在中東歐地區影響的擴大,讓俄羅斯日益不安。普京上台後,試圖複興舊日俄羅斯的輝煌,在國際上重樹大國地位,烏克蘭成了必爭之地。葉利欽時期,俄對烏的幹預相對較少。但普京上台後,烏克蘭成了其重新爭霸的前沿和關鍵。在2004年烏克蘭大選中,普京賣力的扶植亞努科維奇,但最終反而催生“橙色革命”,扶植親俄力量執政的企圖遭受重大挫折。但普京並不甘心失敗,而是在政治、經濟、宗教、軍事、互聯網等各領域對烏發動密集的滲透、拉攏、打擊、操縱。
麵對親西方的尤先科--季莫申科政權,普京展開了一係列攻勢,當時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打“能源牌”,即利用俄向烏出口的天然氣作為施壓杠杆,以“提價”和“斷氣”來打擊親西方的烏克蘭政府。但由於俄出口歐盟的天然氣80%過境烏克蘭,烏政府也采用提高天然氣過境費、切斷與截流輸送往西方的天然氣來遏製俄羅斯。這從90年代烏克蘭獨立後就已發生,但2005年後衝突驟然升級。這樣的高強度衝突一直斷斷續續持續到2009年,並釀成全歐能源危機。雖然在歐盟的調停下雙方最終達成協議,且隨著2010年親俄的亞努科維奇上台告一段落,但俄烏關係因此遭到嚴重破壞,加劇了烏親西方民眾對俄的不滿。不過就俄羅斯“能源牌”的幹預效果而言,某種程度還是成功的。2010年大選亞努科維奇戰勝了季莫申科、尤先科,就和俄烏天然氣危機中烏克蘭經濟遭受重大打擊有一定關係。而且在招致烏親西方民眾不滿的同時,也撕裂了烏克蘭,讓烏克蘭親俄民眾更加依賴和支持俄羅斯。
俄羅斯可以對烏克蘭的施加的經濟壓力不止限於能源領域。由於當年“社會主義大家庭”成員國及蘇聯內部實行分工生產,俄烏經濟聯係很是緊密。在蘇聯解體後,部分經濟轉型相對失敗、未能獨立或“西向”的國家依舊與俄羅斯保持這種分工協作關係。烏克蘭是蘇聯糧倉、俄羅斯糧食進口大戶,而烏東的重化工業企業也與俄各大工業基地經濟往來密切。烏克蘭的重工業、軍工產業則需要俄羅斯的技術支持、配件提供,甚至有些軍工大單需要俄烏協作完成。1990-2010年代,對俄進出口貿易額占烏外貿總值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即便到了頓巴斯戰爭已持續五年後的如今,俄羅斯仍是烏克蘭第一大進出口貿易夥伴,隻是份額大幅下降。烏克蘭失敗而脆弱的經濟狀況加劇了對俄羅斯的依賴,也讓俄羅斯更能利用經濟杠杆向烏克蘭施壓。為了將烏克蘭納入俄勢力範圍,普京一直試圖讓烏克蘭加入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組成的“俄白哈關稅同盟”、加強四國經濟貿易聯係(當然下一步是政治上的同盟)。但即便亞努科維奇,也不願意蹚這個渾水、和沒落的俄羅斯綁在同一戰車上,而是希望向西與歐盟諸國發展經貿關係。因為此事上的不和,亞努科維奇的親俄政府還一度與俄羅斯關係緊張。雖然在2014年後,烏克蘭努力改變貿易方向,積極與歐盟接觸,但與俄羅斯及獨聯體國家的經貿往來仍很重要,烏東地區尤其如此。經濟上的聯係與一定程度的依賴,讓烏克蘭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受俄羅斯的牽製。
除了經濟,宗教也成為普京試圖拉近俄烏關係的工具。如前所述,雖然烏克蘭西部地區部分民眾信奉天主教,但全烏總體上還是以信奉東正教的民眾為主,這與俄羅斯的主流宗教信仰相同。而與烏克蘭東正教淵源深厚、且間接統轄部分烏克蘭正教會的大牧首就在莫斯科,且與奉行文化保守主義的普京政府過從甚密。據統計,在2008年時,約有50%的烏克蘭東正教徒從屬於“莫斯科宗主教聖統的烏克蘭正教會(Укра?нська Православна Церква)”。而這些教會名義上的宗主教基裏爾一世(Patriarch Kirill of Moscow),是普京的堅定擁躉。
基裏爾一世自2009年上任後,就成為普京推行反西方價值觀政策時在意識形態領域最有力的支持者。例如他公開反對同性婚姻合法化並將同婚法律納粹德國的法律相比較,聲稱“同性婚姻立法與人類的道德本質相悖”。他也對西方的世俗主義、自由主義、女權主義頗有微詞,認為這些不是自然產生而是受教育和電視等現代傳媒影響導致的不好的現象。而在女權主義、後現代主義運動團體“暴動小貓(Pussy Riot)”在莫斯科救世主大教堂(Храм Христа Спасителя)進行一場行為藝術並用粗暴的語言攻擊普京和基裏爾一世後,他對她們的行為進行了譴責。這次事件是俄羅斯意識形態領域進步與保守的碰撞,而東正教在其中很鮮明的站在普京一方。
俄東正教組織及價值觀不僅在國內扮演了抵禦西方“文化入侵”的中堅,還成為俄羅斯向周邊國家施加“軟實力”影響的法寶。蘇聯解體以來,親俄東正教會是俄烏之間重要的文化連接和民間交流的橋梁。俄羅斯也以此作為拉近烏國民眾感情、吸引保守勢力尤其宗教保守分子、培植親俄力量的手段。在俄羅斯人聚居的克裏米亞半島、頓巴斯地區和敖德薩州,親俄東正教會、教堂更是俄羅斯族居民相互聯絡、加強內部團結甚至政治與民族動員的機構和場所。
對此,烏克蘭方麵也進行了反製。蘇聯解體後,烏克蘭的東正教徒分屬三個教會,除以上提及的“莫斯科宗主教聖統的烏克蘭正教會”,還有“烏克蘭正教會(基輔宗主教聖統)(Укра?нська Православна Церква Ки?вського Патрiархату)”、“烏克蘭自主正教會(Укра?нська автокефальна православна церква)”兩大教會團體。後二者都堅持獨立自主,刻意與俄羅斯保持距離。而烏克蘭天主教會更是抵禦俄羅斯東正教教義與價值觀的重要勢力。在舊加利西亞地區和基輔,信仰天主教的烏克蘭人具有更強烈的親歐美和反俄傾向。而最新的“大動作”,則是在2018年12月,從屬於莫斯科聖統的正教會的部分成員宣布與另兩個上麵提及的教會團體合並組成新的“烏克蘭正教會(Православна церква Укра?ни)”,且在成立前獲得了君士坦丁堡普世大牧首(Οικουμενικ?ς Πατρι?ρχης)(東正教名義上的最高領袖)的首肯。成立後的2019年1月,普世大牧首巴塞洛繆一世(Bartholomew I of Constantinople)正式簽署了認可烏克蘭東正教會擺脫俄羅斯宗主教領導的獨立法令,波羅申科也出席了儀式。而基裏爾一世在內的俄羅斯方麵則宣布不承認這個新成立的自主教會,並譴責了君士坦丁堡方麵。而一部分烏克蘭東正教會依舊承認莫斯科正教會的宗主權。於是,從烏克蘭國內到整個東正教世界,發生了嚴重的分裂與對抗。這也證明了,宗教與政治、民族往往有密切的關係,三者難以分割且相互利用。
軍事幹預、情報戰則是俄羅斯介入烏克蘭內政外交的又一利器。前文已記述了橙色革命和2013-2014親歐盟示威、克裏米亞歸俄、頓巴斯戰爭中俄情報和軍事幹預的情況,在此不再重複。軍事、情報是普京個人也是俄羅斯的強項,哪怕這兩個“強項”在文明社會很不利國家形象。但普京政權既然多次在英國等海外暗殺“叛徒”都麵不改色、在車臣用坦克轟擊平民也不顧忌國際影響,對必爭之地烏克蘭動武又有什麽抹不開麵皮的呢?而且在經濟、文化手段均受挫時,軍事就成了必然選項。發生在2018年5月的、流亡在烏克蘭的俄羅斯記者阿爾卡季·巴布琴科(Arkady Babchenko)“遇刺複活”事件,就是俄羅斯暗殺戰、情報戰及俄烏鬥法的一個典型案例。該事件曲折離奇,較為複雜,在此就不詳述了。總之,暴力手段也是俄羅斯對外慣常的手段。敘利亞和烏克蘭是俄羅斯直接軍事幹預的兩個案例。從結果看,在敘利亞的幹預到目前為止是成功的,無論戰略還是戰術層麵。但在烏克蘭,俄羅斯取得了戰術和中短期戰略上的勝利,但從全局和長期戰略看,俄羅斯大抵是輸掉了在烏的博弈。雖然俄羅斯依靠武力吞並了克裏米亞半島、將頓巴斯部分地區從烏克蘭分離出去,但導致其餘的烏克蘭、基輔政權全麵倒向西方(雖然未來有翻轉的可能)。
而對俄羅斯來說,對外幹預最大的法寶無疑是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更準確說是利用社交媒體的假新聞、網絡水軍和黑客。這是俄羅斯唯一一個對西方擁有絕對優勢且近年“功績卓著”的攻擊手段。其最大成就就是被CIA“官方認證”的“幹預2016年美國大選”,並成功令特朗普當選總統。此外,英國脫歐、法國“黃背心”運動也都有俄羅斯網軍引導的身影。同樣,俄羅斯對於烏克蘭也發起持續的網絡戰。根據“觀察者網”引述“自由歐洲電台”對一位曾“臥底”俄羅斯最知名網絡戰基地“互聯網研究中心”的俄羅斯青年馬拉·博克哈德的采訪內容,在“錄用”這些雇用的水軍時,會詢問他們對頓涅茨克問題的看法;而工作的主要內容就是針對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戰爭。而《大西洋月刊》和《衛報》也都披露了俄羅斯用網絡水軍對烏克蘭發動信息戰(類似於中國“網絡評論員”的“輿論引導”)、雇用黑客入侵反普京的組織、記者、作家郵箱等網絡戰詳情。而前麵提到的最著名“水軍”基地“互聯網研究中心”,位於聖彼得堡。據美國獨立的、以報道嚴肅政治新聞見長的媒體“BuzzFeed”對俄羅斯網軍有過係統報道。其中提到,僅在2014年一年,“互聯網研究中心”得到俄政府的撥款就達1000萬美元。而每個“網評員”基本工資則約合人民幣4000多元。
當然,因為這種匿名水軍引導輿論、網絡宣傳和黑客攻擊,都是較為隱匿,因此即便有許多報道,但更多細節尚未被披露與核實。不過從效果看,這種網絡假新聞和輿論引導是很有作用的。如前所述,它在美英法等國都起到了明顯的效果,完成或部分的達到了破壞西方國家政治和社會秩序、扶植其代理人等目的。既然在文明發達的西方大國都取得“輝煌”成就,對付相對弱小的多且同屬東斯拉夫語係和使用西裏爾字母的烏克蘭,就更為容易了。在嚴峻的形勢下,烏克蘭向北約求援。而英國派出了專門負責社交媒體安全和信息戰、且與軍情五處、六處密切合作的“第77旅”中的幾支軍人小組赴烏支援,抵禦來自俄羅斯的攻擊。但這顯然是杯水車薪。英國因假新聞和網絡水軍的破壞,導致脫歐公投意外“過關”,而總部在英國的“劍橋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公司刺探Facebook用戶數據、操縱美國大選和英國脫歐公投,都暴露了英國自身在信息戰與對抗假新聞方麵的脆弱。因此,派出一支“小分隊”級別的軍人支援烏克蘭,恐怕不會有多大作用。
那麽俄羅斯對烏網絡戰究竟起到了怎樣的影響呢?台灣《上報》刊登的一位名叫張智程的學者的文章《最可怕的假新聞從來不是中天那種》,對此有很細致的描摹、準確的分析,摘錄於此:
“烏克蘭的「基輔之春」也是反俄民族主義,但操刀信息戰的普丁團隊卻把烏克蘭內部的反俄風潮看作是機會而非威脅。俄羅斯的戰略家操作信息戰……便是乘機利用民主製度內部存在的任何“矛盾”:每個民主國家社會內部皆存在各種政治議題的對立與矛盾……俄羅斯的信息戰操作就會發動網軍和媒體展開假新聞攻勢,以激化民主社會的內部矛盾達到最大程度為目的。
因為民主製度必然需要立場對立的陣營……達成“妥協”的“共識”……任何矛盾最後演變成對立深化到無法妥協,那麽這個國家的民主機製就會出現破綻。信息戰的奧義,正是要讓民主國家內部各種議題中抱持不同立場的公民彼此對立深化到無法妥協甚至相互敵視,那麽最終民主就會自己出現破綻而無法正常行使他本來的機能。
俄羅斯這幾年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反俄的烏克蘭社會拆的支離破碎。研究這個俄羅斯的“政治技術”的相關論文很多,幾乎所有的結論都會告訴你,信息戰的核心戰術不是買到讓你烏克蘭的媒體撲天蓋地的親俄舔俄,這是次要的。他主要的“戰爭藝術”還是在烏克蘭內部的任何社會爭議中成功帶動風向,搞的你們社會彼此對立、無法形成安定的政治運作、導致民主支離破碎。
而被拆碎的還不隻是烏克蘭,俄羅斯網軍更不費一兵一卒讓整個歐洲遍體鱗傷,用信息戰導致歐洲各國內部的民主全都支離破碎。2016年歐盟和北約在芬蘭赫爾辛基成立了專門因應俄羅斯信息戰對策的智庫“歐洲混合戰威脅對策中心(The European Centre of Excellence for Countering Hybrid Threats)”,這個智庫的專家開始針對歐洲國家的社區軟件進行數據分析以後,明確掌握到過去幾年來歐洲的重大事件,從英國脫歐,法國一七年總統大選,加泰獨立公投,到法國的黃背心行動等這幾年來撼動歐洲各國社會根基的重大政治事件的背後,全都有俄羅斯網軍活動帶風向的明確證據。”
這篇文章的用意是要台灣警惕大陸的“網絡戰”,因而借用俄羅斯對烏克蘭及歐洲(本文未提及美國,雖然美國才是遭俄網絡戰最嚴重的)的網絡戰做例子(關於陸台問題,及是否與俄烏類似、大陸是否對台發動網絡戰或程度如何,是很複雜的問題,與本文無關,我在此不做評述)。不談其它,僅就文章對俄羅斯的網絡戰手段、目的、影響的分析而言,本文是很準確的,也與我前麵的論述、其他媒體的報道一致。對俄羅斯而言,它並不是一定要讓攻擊對象國轉向親俄,更不會直接宣傳親俄思想,而是通過傳播謠言、製造仇恨與對立、進行破壞,以擾亂正常的民主運作和公民社會運轉,讓相對正直、善良的政治家遭受聲譽損傷,而流氓惡棍卻可渾水摸魚,而最終俄羅斯、普京會從中受益。這一點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表現的最為明顯。而對烏克蘭,自然也是如此。
新上任的澤連斯基,有無受到俄羅斯網絡戰的助攻呢?從以上種種跡象分析,是有的。澤連斯基是否親俄呢?不一定。但如前所述,他絕沒有波羅申科、季莫申科、尤先科那樣堅定的反俄。隻要澤連斯基的烏克蘭不再像此前這幾位反俄政治人物那樣全麵倒向西方,普京就有隙可乘。沒有政治經驗、又受寡頭影響的澤連斯基,是很容易被俄羅斯利用乃至一定程度的操縱的。
普京政權“多管齊下”之下,烏克蘭自然體無完膚。無論哪個領導人上台,烏克蘭都難以真正擺脫俄羅斯的影響。當然,俄羅斯完全有權維護自身國家利益、參與國際政治,也有必要製衡美國的霸權主義,但不應損害他國人民利益、製造惡行。而普京的所作所為,已經偏離、超出了正常的維護國家利益的範圍和程度。而烏克蘭,顯然是受害相對最嚴重的國家。烏克蘭有約四成較親俄的民眾、兩成俄羅斯族人(包括克裏米亞半島),俄羅斯保護他們的安全和利益同樣有情可原。可事實上,從具體的手段到長遠的目的,普京都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在做這些,而是試圖將烏克蘭作為棋子、犧牲品,對歐洲、歐盟進行幹擾、分化和破壞,製造暴力、鞏固自身統治、推廣保守價值觀,並摧毀平等博愛、自由民主、進步開放等現代文明價值。而這些作為,也並不真的利於保護俄羅斯籍公民、俄國內外俄羅斯族人的利益。在俄羅斯國內,腐敗與暴力猖獗,貧富差距懸殊,社會腐爛,普京利用石油收入提供福利加暴力恐怖來維持穩定,人民尤其平民沒有真正的自由與尊嚴。這樣的政權不可能給他國帶來文明,而更多是傳播普京政權的人文與經濟疫病,給歐洲乃至世界人民製造災難。
因此,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大多數幹預、影響,都是負麵的,沒有尊重烏克蘭的國家主權、民族獨立,侵犯了烏克蘭的國家利益,與烏克蘭的發展進步背道而馳。即便對於親俄民眾和烏國俄羅斯族人,依附普京政權從長遠看也不利於他們爭取真正的獨立自主和尊嚴權利,隻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窩”。據報道,克裏米亞“回歸”俄羅斯管轄後,腐敗、官僚主義反而更加猖獗,而生活水平也未有提高。烏克蘭的俄羅斯族人麵臨烏中央政府的不公對待與西部極右翼勢力的威脅時,的確需要來自同民族國家的保護。但隻有一個法治透明、文明正直、願意承擔國際責任的俄羅斯及其政權(而非普京政權),才能夠、也才會真心的為他們在烏克蘭國內和國際社會上討公道,而不是把他們當成霸淩他國、威脅歐洲的工具。
由於國力差距、普京政權的陰鷙,以及國內政治勢力的複雜,烏克蘭任何掌權者都無法抗拒來自俄羅斯的滲透、幹預。如果由親俄勢力把持政府和議會,自然會進一步依賴俄羅斯。而這會導致親歐厭俄民眾的反彈,例如“橙色革命”和2013年底爆發的示威。而對親西方的基輔府院而言,唯一有可能抗衡俄羅斯的方式,就是全麵倒向西方,得到歐美的支持,借力打力。其實,烏克蘭親西方,不僅是為了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也是麵對俄羅斯咄咄逼人攻勢而不得已的行為。但這反過來也加劇了對俄有好感的烏國民眾(尤其俄羅斯族)的親俄傾向、刺激了俄羅斯保衛“最後緩衝區”的決心,克裏米亞“歸俄”和頓巴斯戰爭就是例子。於是烏克蘭就被國內的親西方和親俄民眾撕裂,而美歐和俄羅斯兩大勢力的進一步介入更火上澆油,國家處於長期的對立、動蕩、衝突之中。這種內耗不僅影響國民的團結和政治的穩定,也波及到經濟發展、文化交流、外交關係。總之,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幹預性質是負麵的、手段是野蠻的、後果是惡劣的,而且在中短期內沒有改變的可能。
(八)前路艱難的未來:烏克蘭向何處去
如上所述,澤連斯基執政後,烏克蘭的政局、對外關係都有了更多不確定性,一度明朗的烏內政外交再次進入新的變化、調整期,而這些變化的影響如何更是難以被充分預知。但另一方麵,烏克蘭經濟、社會治理、民族等領域的沉屙痼疾依舊存在,無論是澤連斯基還是其他領導人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
首先,對烏克蘭而言,經濟停滯和周期性衰敗已經是獨立後的常態。澤連斯基及其團隊對於這個問題沒有給出什麽新穎的解決方案。上文所述的那些“簡政放權”措施隻是小修小補,即使這些修補也可能像以前一樣難以落實、不了了之。因而,烏克蘭經濟大概率會繼續像過去一樣,總體呈緩慢的、不穩定的增長,間或包括嚴重的危機、下跌。而經濟結構的基礎依舊以農業、傳統重工業為主,在此之上漂浮著占比更大但缺乏穩定與質量的服務業。重工業為支柱的經濟結構,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象征著發達與進步,但如今卻是經濟沒落的象征。雖然如軍工、航天、機械製造等行業依舊散發著獨特的光彩,但如果不能提高科技含量、增強競爭力,最終也必然“無可奈何花落去”。如果澤連斯基放緩烏克蘭融入歐洲的步伐,來自歐盟發達國家的技術、人才、資金援助會更稀薄。如果沒有外部資金和技術的挹注,烏克蘭經濟結構的優化、經濟轉型的成功必然遙遙無期。
其次,烏克蘭人對腐敗、寡頭幹政、官商勾結深惡痛絕,對曾在虛構的影像故事中“反腐打寡”的澤連斯基抱有很高期待,希望他改變烏克蘭貪腐橫行、效率低下的官僚體係,打擊寡頭。但現實不是電視劇,澤連斯基在電視劇《人民公仆》中的所作所為不可能在現實實踐。影視作品中主人公可以大刀闊斧的整治吏治,因為編劇可以隨意編排劇情以取悅觀眾。但現實中,澤連斯基反而更要依賴腐敗但龐大的官僚體係,更可能取悅而不是打倒他們。即便清除了一批舊官僚,也隻是為安插自己的親信提供條件罷了。至於清除寡頭,就更是天方夜譚了,他自己就是烏克蘭最臭名昭著的寡頭之一扶植的。即便“清除”了幾個與“太上皇寡頭”科羅莫伊斯基對立的寡頭,也不過是寡頭之間、政治人物之間的利益之爭、“城頭變幻大王旗”罷了。
第三,持續了上百年的民族矛盾,及衍生出並相對獨立的宗教問題,同樣不會在中短期內得到有效解決。烏克蘭族與俄羅斯族、親歐與親俄民眾之間的對立,以及天主教徒與東正教徒的隔閡、東正教會的分裂,都是由複雜而持久的曆史與現實衝突、利益紛爭造成,除非有極具領導力和偉大的政治家如曼德拉那樣,才可能一定程度彌合分歧,達成和解,但也不可能根治衝突。而烏克蘭中央政府沒有打算實行聯邦製,甚至拒絕承認俄羅斯語為官方語言之一,這讓折中妥協也成了泡影。而如果選擇親俄,同意實行聯邦製和俄語官方化,但俄羅斯繼續插手烏內政,又會導致烏親俄勢力的分離主義基礎更為牢固,勢必讓烏克蘭陷入更大的險境,也會引發親西方民眾的反彈。澤連斯基對這些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他的執政能力和經驗並不高於此前任何一位烏克蘭總統或總理。
第四,在對外關係方麵,澤連斯基更難以被看好,且烏克蘭外交政策將發生較大變化。他的前任波羅申科已與西方建立了穩定的合作關係,並逐步推進融入歐洲的計劃。但澤連斯基上任後,這一切都可能被推倒、改變。沒有清晰的、有計劃的、堅定的外交政策綱領,是澤連斯基相對於幾位前領導人突出的缺點。沒有經驗的領導人,是相對更容易被操縱、引誘的。因此,即便澤連斯基真的為烏克蘭好,他也不可能比波羅申科、亞采紐克等人做得好,相反一定更差。他的當選就注定了烏克蘭自2014年以來試圖加入歐盟、融入歐洲主流的努力夭折或停滯。隻要烏克蘭無法像2014-2018年那樣有序的融入西方,普京就有隙可乘,將烏克蘭拉入其對歐戰略軌道。此外,親近普京、對人權問題無感的特朗普擔任美國總統後,烏克蘭也基本喪失了美國的實質支持,這更利於普京的對烏戰略。而烏克蘭與中國的關係則相對簡單,主要聯係僅在經濟層麵,在澤連斯基任上應該不會有重大變化。對烏克蘭而言,與俄羅斯、歐盟、美國三個政治實體的關係最重要,也最棘手。
總之,我認為澤連斯基當政後的烏克蘭,總體上(尤其在外交、國防、政治改革領域)變得更糟的可能性要遠大於變好。
但烏克蘭已經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失敗之國”了嗎?並不是的。烏克蘭有著廣袤的國土,是除俄羅斯外歐洲國土麵積最大的國家(也是領土全在歐洲的歐第一大國),麵積是德國的1.6倍、英國的2.4倍,且國土幾乎均為平原,河網密布,資源豐富,適於生活和生產。它也有4200多萬人口,是東歐第一人口大國。領土和人口是構成主權國家的兩大基本要件,而烏克蘭在這兩方麵都名列全歐前茅,在世界上也排名靠前。這就意味著烏克蘭的經濟潛力巨大,不僅勞動力豐富,更有著龐大的消費市場,若能實現經濟騰飛,將成為歐洲乃至世界舉足輕重的大國。雖然自蘇聯解體以來,烏克蘭人口常年呈負增長,出生率低於死亡率、淨流出嚴重,但如果經濟扭轉,人口流出自然會得到遏製,甚至恢複至解體時的5000萬人口。反之,如果烏克蘭經濟繼續衰退、社會治理與民族矛盾繼續惡化,人口將繼續下降。據地圖資訊網站“FactsMaps”估計,2050年的烏克蘭可能隻有約1780萬人。從長期看,烏克蘭的未來是經濟、社會、人口的良性循環,還是惡性循環,事在人為,現在沒有明確答案。
此外,烏克蘭的經濟並非一無是處。相反,其機械製造、鋼鐵、航空航天、工礦開采與加工、汽車與船舶製造等行業均處於世界前列。隻是由於世界經濟日益高科技化、信息化,而烏克蘭以上的行業不僅本身性質就是傳統重工業,而且沒有進行技術和產品升級,導致相對沒落。但就其工業潛力、體量,是有重塑和騰飛的基礎的。這一點上,烏克蘭與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類似,均是工業體係健全但產品品質較差、缺乏技術含量。它既是致命缺點,又有變革的基礎。中國在數十年間將毛時代的低質量工業轉型為與國際接軌的新型工業體係,烏克蘭為什麽就不可能呢?何況當今烏克蘭的工業技術含量並不低,起點要高於當年的中國。如果經濟能得到根本改善、國家收入與國民所得都能大幅提高,烏克蘭的社會矛盾自然就會很大緩解,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也會提高,就有了充分抗擊外部壓力的物質基礎。而動用國家力量強製促進經濟轉型、大力發展教育以提供優秀人才,是挽救經濟衰敗、實現快速發展的兩個關鍵突破點。
關於民族衝突、教會分裂、對外關係,烏克蘭各方及國外力量如果真心希望和平,就要懂得相互妥協,將心比心,努力達成一個符合各方最基本利益、滿足“最大公約數”的和平與共存框架。同為斯拉夫人且曆史上曾親如兄弟、共禦外侮的烏俄兩大民族,應該互諒、團結,共同反對腐敗、專權的統治階級,而不是變成美俄帝國競爭的工具。當然,現實的利益衝突下,這一切很難迅速實現。但一切都在變化之中,且事在人為,俄烏對立不應也不會是永久的。此外,烏克蘭需要警惕俄美雙方的霸權主義與不良企圖,更多選擇與歐盟接觸,才是拓展國際關係和維護國家利益的較佳外交策略。此外,無論誰掌握了權力,都應該兼顧不同民族、群體的利益,妥善、公平的解決曆史遺留和現實問題,而不應該在雙方都有過錯的情況下偏袒一方、製造民族歧視與壓迫。
而在提高政府治理水平、打擊寡頭與腐敗方麵,烏克蘭人也是有選擇的。如果烏克蘭人民能夠真正向西歐、中歐學習,提高自身政治素養、努力參與政治與公民運動、肩負其作為公民的責任,這些痼疾並非不能被鏟除或部分解決。而政治人物也應該減少私鬥,勇於為公而戰,履行作為從政者的基本責任。另外,政治多元化也是烏克蘭政治進步與社會文明的前提。如今烏克蘭與鄰國俄羅斯、波蘭等類似,均為右翼輪流掌控政府並占據議會大多數議席,左翼政黨被邊緣化。這種意識形態保守化、單一化政局不利於政治革新、政黨良性競爭、保護弱勢群體權利。如果有以促進社會公正、對抗寡頭與反對依附主義、推動進步與平權的左翼政黨崛起,將會為烏克蘭帶來轉機,更是有利於勞工階層、婦女兒童、LGBT群體等較弱勢社群權利的維護和拓展。但這一切需要烏克蘭政界人士、社會活動家、學者、新聞工作者、普通工農和職員等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而不是指望澤連斯基或任何人做“救世主”,一切還要靠烏克蘭人民自己的覺醒與抗爭。“橙色革命”和2013-2014年的遊行乃至“革命”已經證明了烏克蘭人的勇氣、與強權抗爭的行動力與精神。但未來,烏克蘭需要更多建設性的變革。“破”固然重要,“立”更為關鍵。
總之,從中短期看,烏克蘭的內憂外患難以得到解決,甚至澤連斯基上台後還有更趨複雜的境況。但從長期、更遠的未來而言,烏克蘭有著巨大的經濟潛力與廣闊的社會發展前景,隻是需要烏克蘭人民持久的努力與鬥爭。前路漫漫、世事艱辛,對於烏克蘭國家、民族、每個國民,均是如此。但願這個既曾有過輝煌文明史、又飽經磨難的民族,終有一天實現真正的自強、自由、自主,每個國民都能生活在文明、和平與繁榮的國土。
王慶民
2019年6月21日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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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Yatseniuk:Prosecution of Tymoshenko, Lutsenko hinders Ukraine-EU integration--Kyiv Post
65.Ukraine bans Soviet symbols and criminalises sympathy for communism--The Guardian
66.Ukraine election: Comedian Zelensky 'wins presidency by landslide--BBC
67.Comedian faces scrutiny over oligarch ties in Ukraine presidential race--Reuters
68Зеленский Владимир--Л?ГА
69.Зеленский намерен требовать отставки Минкультуры Украины--Sevas
70.Актер Зеленский раскритиковал СБУ из-за запрета сериала "Сваты"--РИА Новости
71.Зеленський заявив про р?шення йти у президенти (в?део)--Ukrainian Independent Information Agency of News (UNIAN)
72.Ukrainian Presidential Hopeful Admits Russian Assets-- RadioFreeEurope
73.Support for Zelensky, Varkarchuk shows popular demand for new politicians--Kyiv Post
74.Актер Зеленский раскритиковал СБУ из-за запрета сериала "Сваты"--РИА Новости
75.Ukraine media demands access to runoff frontrunner Zelensky--Al Jazeera
76.The comedian and the oligarch--Politico Europe
77.Oligarch Kolomoisky ready to advise Zelensky--112.International
78.Зеленский и его Студия Квартал-95 выступили в зоне АТО--КП в Украине
79.What a Volodymyr Zelensky Ukrainian Presidency Would Look Like--The National Interest
80.President v oligarch--The Economist
81.An Injection Of Rule Of Law For Ukrainian Business?--Forbes
82.Rule by oligarchs: Kiev appoints billionaires to govern east--RT News
83.Ukraine election: Comedian leads presidential contest--BBC
84.Зеленський плану? залучати ?нвестиц?? в Укра?ну через перезапуск судово? системи--Укра?нська правда
85.Владимир Зеленский: Нам выгодно распустить Раду, но будем думать и поступать по закону--RBC
86.No matter their allegiance, Ukraine’s politicians are ignoring LGBT rights--Open Democracy
87.Letter to Ukraine President Volodymyr Zelensky--Human Right Watch
88.Ukraine's TV President Is Dangerously Pro-Russian--Foreign Policy
89.Pussy Riot gig at Christ the Savior Cathedral--YouTube
90.Pussy Riot reply to Patriarch--RT News
總統與議會選舉數據來源:烏克蘭中央選舉委員會、各大報刊及民調機構數據
經濟數據、國家概況數據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官網、世界銀行(WB)官網、美國中央情報局(CIA)“世界概況”等國際機構、國家機構、非政府組織統計的數據;烏克蘭國家統計委員會、烏克蘭經濟發展部等烏克蘭政府機構數據。
參考百科:英文、中文、烏克蘭語、俄語維基百科
參考書目:《烏克蘭史》--保羅·庫比塞克著 《從戈爾巴喬夫到普京的俄羅斯道路:蘇聯體製的終結和新俄羅斯》--大衛·M·科茲、弗雷德·威爾著 《十年滄桑:東歐諸國的經濟社會轉軌與思想變遷》--秦暉、金燕著
“烏克蘭的經濟並非一無是處。相反,其機械製造、鋼鐵、航空航天、工礦開采與加工、汽車與船舶製造等行業均處於世界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