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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下)--反賊與斯文人 “哭著樂”係列之四十二

(2024-03-02 12:44:29) 下一個

……寫下這些事,不是“懷舊”,而是想到中國曆史常會往複輪回,不知道半個多世紀之前的那些悲劇,是否又要再次重演?

反革命復員兵梅XX

梅姓應該是百越族的後代,經過很多朝代、多次遷徙、又與原住民混血多代之後,已經難對他們追根溯源了。百越族也被統稱為“南方漢人”。他們的基因和適應能力都很強;若落草為寇,也是草莽英雄。

梅x光超級聰明,他的動手能力也極強。若在今天,必能人盡其才、或者去“達人秀”顯示其過人的才華。他割膠又快又好,出膠量高,比總輔導員老郭還勝一籌,此外他會打魚、會做飯,會踩縫紉機做衣服,能識別很多草藥。基本上任何技能,隻有他想學,就無師自通,而且比人做得更好。

他是偵察兵出身,執行任務時機智勇敢,曾立過軍功。不過到了和平年代,就沒有了用武之地。加上他年輕氣盛,智力、體力和個性都過強,看別人都太笨,屬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類型;在部隊時就與上級不和(嫌棄上級笨),被轉業到農場。

當時很多人,包括他的同鄉、戰友,都受不了他的聰明能幹和“傲氣淩人”。他出言不遜,被定為反革命,讓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的罪名是“反對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具體說就是:當大家都齊呼“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的時候,他接口說“也祝我們大家都身體健康”。這種公開而狂妄的“大逆不道”,立刻被群眾揭發,他被“揪出來”定性為“現行反革命”。除了常常被批鬥,他也兼具“實用價值”。比如他被派到最高的山上割膠(大家都不願意去),卻往往很快割完,而且產量奇高,傷樹率奇低;連裏遇到什麽疑難事情,都會“勒令”他去解決。

他成天被批鬥、常被“私刑”修理,卻不肯認罪,也不“咬別人”。老工人於是都開始同情他,暗中給他傳遞消息,也想知道審問他的內容,好探測激進“左派”又在瞄向哪些新目標。我們自願當他的秘密聯絡員,受“諜戰、反間”宣傳的影響,又正處在反叛期,很樂意參與些刺激性的活動。可惜我後來調離連隊,“林彪事件”之後,不知他的命運有何轉變。

復員兵老郭和老普

老郭是複員兵,而且是全連的割膠總輔導員。他是漢族,他婆娘(妻子)好像是彝族。他婆娘比他割膠技術更高,不過家裏有四個小娃,要以照顧家庭為主,並不與丈夫搶風頭。老郭的婆娘分到了位置最好的林地,就在她家後麵,割完膠就可以回家洗衣服,給小娃喂奶。她割完膠回到家時,我可能還在上山的路上汗流浹背地攀爬,沒走到我的林地呢。

後來我才知道他家後麵那片林地是出膠量最高的。橡膠樹的開割年限長達幾十年,優質的林地讓割膠技術好的人負責,不但能保證高產,也很少傷樹。橡膠樹皮的恢複大概要十年,受過內傷的樹皮會長出各種形狀的“樹瘤”,無法保有順滑的割麵;而沒有受內傷的樹皮重新複原後,仍然順滑潤澤,產膠量和生產期要比受過傷的膠樹長很多年。

在老郭婆娘的林地上麵,還有好幾個人的林地,他們天天經過她的林地,看見她割出的整齊割麵和滿杯的白色膠乳。對比自己割的粗鄙割麵和小半杯膠乳,根本不好意思抱怨。

老普也是複員兵,好像屬於壯族的支係沙族。老普個子不高,頭發有些卷有些黃。他的妻子是傣族,我以前看到的宣傳照片和文字,都說傣族婦女皮膚白身材好。老普妻子的形象,完全顛覆了我對傣族女子的美好想象,她不但非常黑,而且塌鼻子,羅圈腿。隻是她常常強調她是傣族,那時候我年輕,忍不住說她長得不太像西雙版納那邊的傣族,她解釋說,那些人叫“水傣”,她是“旱傣”。真是“水、旱”不可同日而語。參考網站:ttps://www.sohu.com/a/123021278_488316

老郭和老普,還有老廖、黃班長以及連裏的複員軍人,在文革中都站錯了隊(是保皇派)。他們受壓製,不敢說話,卻看不慣造反派的張狂。倒是我們這些外來的知青像“初生牛犢”,會懟那些造反派。所以老工人對我們是比較好的。

當年的造反派有點像今天的“小粉紅”,是專練嘴皮子的、很“好用”的打手,其實他們也沒啥頭腦,隻是讓他們撒開了打別人,讓他們“感覺很爽”。

指導員刀槍入庫

我後來轉去另外一個營。我連隊的付指導員,也是複員兵。他本人是漢族,老婆是少數民族。他與梅XX的張揚個性正相反:顯得很“悶”、說話行動都慢半拍,還犯過錯誤,卻當上了指導員。

說說他的錯誤: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大家都很饑餓。他也跟著別人去打獵。隻是他缺乏獵人的靈敏,行動不利索還動靜大,和他一起出獵的人常常抱怨他。有一次他又和別人一起打獵,發現獵物之後,同行的人怕獵物逃走,到另外一個方向去堵後路,讓他留在原地,等對方給信號。  因草比較深,他視力也不好,看見草在動,就開了槍。結果野獸跑了,朋友倒地了。他趕緊把朋友背回來,還好他槍法差,傷得不太重。當時他得了一個處分,以後再也不去打獵了。

後來上麵看他老實,似乎有點文化,就提拔他當指導員。他喜歡拉著長腔讀報上的批判文章,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團”時,他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們不能放鬆警惕、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給反革命分子可乘之機”。大家私下議論,這是說他自己呢,那次開槍誤傷人之後,他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

當時營裏號召“林地養豬”。指導員老婆是班長,當然要帶頭。我的好友“高人”在她的班裏。高人割膠是一把好手,卻很煩林地養豬。其實大家都煩這事,本來隻要割好膠就成了,無端地加上養豬,要挑豬食上山、打豬草、清理豬圈,多花不少力氣。不過指導員老婆對人親切,行事大方、嘴又甜,時不時給“高人”些實惠。盡管有些不情願,“高人”還是配合她在林地養豬,後來調回城裏之後,還專門去農場看望過他們夫妻。

假斯文與童言無忌

軍墾農場的連隊文書,是比較特殊的一類人(參考《奇葩老香豬》)。我後來連隊的文書是湖南人,記不清他是不是轉業軍人了。他不太像他那些彪悍的醴陵老鄉(就是Mao說過的、那些一心要上地主小姐牙床的鄉民);這位文書外表文質彬彬,說著柔聲細語的湖南話,在一群粗野的湖南鄉親中顯得有些過分溫柔。

不過人們說,他常常關起門來打老婆,老婆被打得鬼哭狼嚎,鄰居都實在聽不下去了,幾個人去敲門讓他住手。他慢條斯理地隔著門說,家裏沒得啥子事,不消勞累大家了。過兩分鍾,老婆又開始鬼哭狼嚎,第二天就要向其他“老婆娘(結過婚的女人)”展現她被打被掐的傷痕。

他們有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兒,名字叫“紅河”,兩隻大眼睛又黑又亮,兩腮圓滾滾的,還特別愛說話。有一次我們和她逗著玩,問她看周圍的人“哪個最厲害”,她說“我爸爸最厲害”。我問“為哪樣說你的爸爸最厲害?”她說:“我爸爸能打架? ”我們說“你爸爸是文書,文質彬彬,那裏會打架?”她說:“我爸爸會打我媽媽”。

還有一次,她突然看著我說“妳像女特務!”我們那裏是邊疆,常常要抓越境過來的特務,我趕緊製止她,“小娃兒,不可以亂講”。她說“我沒得亂講,妳就是像電影中的那個女特務”。後來有老工人也說同樣的話,我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剛剛在營部放過的一部北朝鮮故事片《看不見的戰線》裏麵有個南朝鮮的女特務,她覺得那女特務長得和我很像。

那可不是“童言無忌”的年代,隨便一個舉報就可能毀了人的一生。還好,周圍的人們都比較善良,沒人借機生出是非來。

寫下這些事,不僅僅是“懷舊”,而是想到中國曆史總在往複輪回,不知道半個多世紀之前的那些悲劇,是否又會再次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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