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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血衣”風波--破解疑案 《哭著樂》係列之五

(2022-03-30 18:09:09) 下一個

公安幹警上門調查

應該是在1972年吧,當時我還在邊疆農場“接受再教育”。好在我父母已經從“五七幹校”回到了北京,也在原來的大學家屬樓裏麵分到一個單元的住房。

本來歲月靜好,有一日卻出事了。那天,家屬委員會的幹部帶著兩名北京市公安局的幹警,敲響了我家的門。被公安局找上門,真夠嚇人的。我母親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把他們讓進門。

那兩名幹警還算比較客氣,把他們來訪的起因說得很清楚(今天他們的後輩同行似乎素質不如他們,他們兩位沒有雲山霧罩地嚇唬人)。他們也沒有貿然上門,而是與居委會先有些溝通,事先做了一些調查研究,了解到我家的人員狀況,是完全清白、沒有任何犯罪前科的。

那麽,公安局調查的起因是什麽事呢?是由一件斑斑血跡的白色襯衣而起。當時北京最好的洗染店,位於王府井百貨大樓旁邊的普蘭德洗染店,收到了一件被血色汙染的女性白色襯衫,顧客要求把這件襯衫染成深藍色,遮蓋住那些血鏽色的汙跡。

今天的人可能不理解,一件髒不拉幾的衣服,扔到垃圾箱不就完了,還用得著花錢去染色?那時候,人們都很窮,一個月工資才二、三十元,買這件府綢布的白襯衫,就花了不止十元,而且還花了至少六尺布票。而且這衣服並沒穿多久,一點也沒有破,怎麽可能舍得扔呢?染成了更耐髒的顏色,還能穿好些年呢。

說起那個年代,普通百姓的警惕性,也是很高的。普蘭德洗染店的職工,覺得這件白襯衫上布滿陳年“血跡”,說不定和哪件血案有關。正好北京剛剛發生了一宗殺人血案,據說凶手十分狡猾,警方一直沒有破案,或許這就是一個重要線索和物證......

於是,普蘭德店的職工,就把這件血衣送到公安局,公安人員就順藤摸瓜,按照洗染單上填寫的地址,就查到我家來了。說白了,這件衣服是我從雲南回京探親期間,送到普蘭德洗染店去染色的。因為我在北京探親停留的時間很短,等不到去取染好的衣服。我就把取貨單放到家裏,等時間到了,讓我家人去幫我把衣服取回來。

“血衣”從何而來

那麽我為什麽會送去一件“血衣”呢?容我細細道來:

我們在農場接受再教育的時候,每天出工幹活,常常一身汗一身泥。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會有兩套衣服,一套是幹活時候穿的,另一套是不幹活時候穿的。

道理很簡單,我們去野山砍草或者幹農活的時候,衣服上永遠沾滿泥土或者草漿。我們割膠時,一旦橡膠乳沾到衣服上,是洗不掉刮不脫的,幹了之後就黑黑硬硬的永遠成了衣服的一部分。所以大家並不不指望每天穿的工作服,能夠保持清潔美觀。通常大家下工回來,洗幹淨身上之後,就換上一套幹淨衣服。

女生比較要麵子,割膠服一個星期至少要洗一次,多少保持衣服的柔軟度和沒有怪味。很多男生卻從來不洗割膠服,裏麵一層一層的汗水,外麵一層又一層的橡膠水,幹了之後,那衣服變得又黑又硬,如同獸皮一樣,也成了天然的雨衣。

我們連有四個昆明男生住在同一間宿舍,土牆上釘了四個大釘子,專門掛他們那又髒又臭的割膠服。這四位男生高低胖瘦各不同,常常看見矮胖那位,穿的衣服拖到膝蓋,高的那位褲子吊到半腰,胖的那位係不上扣子,瘦的那位從後麵看好像是個衣架。

一問他們才知道,淩晨3、4點聽到割膠的哨聲,他們隻是隨機摘一套衣服穿上,黑燈瞎火的,抓住什麽算什麽,而且誰也看不見誰。反正住在一起,誰也不會嫌棄誰。

我剛到雲南時,還不懂衣服要分出兩類:出工的和在家的。我的新舊衣服混著穿,所以很快就沒有了一套體麵的衣服。

第一年我在林管班,常常會去砍山。我那時隻有四十多公斤,而且臂力甚弱,拿著砍刀去砍樹,像給樹梳頭一樣,是從來砍不動大枝子的,我那砍刀隻能砍草。有一次終於遇到好機會了,見到了一大片野芭蕉林,我的砍刀才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芭蕉樹的樹幹雖然很粗,但都是水分纖維,好像超級粗的大蔥,大砍刀揮過去,隻聽見“哢嚓嚓”的聲音,芭蕉就齊齊地被砍斷倒下,那個感覺實在很爽。

可是過了一、兩個星期,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我當時穿了一件雪白的府綢襯衫去砍草,和其他人相比,我算是幹活清爽、不沾泥帶水的人。常常在爬山越嶺、鑽山過河之後,衣服仍然保持幹淨。在痛砍芭蕉時,雖然濺了些汁水,但當時那汁水是透明的,與雨水沒有區別。不過,到衣服洗過之後,才開始看見了點點片片暗紅色的汙漬,這令我十分惱火。一問老職工才知道,芭蕉水濺到衣服上的時候雖然透明無色,沉澱之後卻變為暗紅色。這樣我唯一的一件體麵襯衣就報廢了。

母親訓斥來訪幹警

後來想到這件襯衣還是半新的,沒有什麽磨損,就帶回北京,想送到一家洗染店,把它染成深藍色。當時我把襯衣送到王府井百貨大樓旁邊,最有名的普蘭德洗染店。店裏的職員告訴我需要等一個多月才能取,我在北京的探親假期有限,就把取貨單子留給母親,母親會在到期時幫我取回,等有其他同學探親回農場時,再把這件衣服帶給我。

這種不幹不淨的衣服,在農場已經司空見慣,大家天天穿的出工衣服,沒有一件是幹淨像樣的,沒有露肉就算很體麵了。不過,在八、九千裏之外的北京,沒有熱帶那種芭蕉樹,即便有幾棵,也當寶貝似的護著,哪有可能大刀闊斧痛下殺手呢。在地大物博、南北風物迥異的中國,人們沒見過的稀罕事多了去了,北京沒人知道芭蕉樹的汁水會變色。

加上當時全國人民頭腦裏都緊蹦著階級鬥爭這個弦,於是,這件衣服就被送去公安局了。隻是我不懂,公安機關怎麽連鑒別血液的工具也沒有呢?或者,依靠群眾比依靠科學鑒定更重要?

全民破案當然也有成功的前例,就也讓基層的群眾也很有積極性和參與感,這應該也是好現象。而且公安人員很掌握政策,他們接到報案,先透過家屬委員會,了解我家的狀況,然後才上門求證。碰巧北京當時正有一宗殺人血案,一直沒有破案,他們急於立功,我這件衣服就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我媽媽一開始還沉住氣,想聽他們說出來訪的原委。她很擔心我在路上或者在邊疆出了意外。等一聽明白公安局幹員的陳述,立刻“氣就不打一處來”,激動地數落起來二位警察同誌:

“你們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就差說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我女兒才十幾歲,就被送到蠻荒的邊疆砍山涉水,她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們知道嗎?天天四十多度高溫,要吃沒得吃,要喝沒的喝,病了沒人管,死了往山上一埋就完事。荒山野嶺原始密林中,到處都是毒蛇、毒蜂、毒蚊子、山螞蟥,孩子天天被咬得體無完膚。那種窮山惡水,缺醫少藥的、找不到醫生來處理傷口,衣服上當然會血跡斑斑的。

孩子拿件衣服染個色,你們就懷疑上了,有這個警惕性,怎麽不向上級好好反映情況,解決知識青年的實際生活問題。”

據說家屬委員會的人,一聽我母親發起牢騷,想起她的孩子也在鄉下,立刻跟著我母親一起數落公安局的幹員,說他們正經事不幹,群眾的實際困難他們不反應、不解決,就會一驚一乍地嚇唬老百姓。

幹警道歉,關心同情

公安局的兩位幹員非常尷尬,不敢再多問一句,乖乖的聽我母親和家屬委員會大媽一起大發怨言。他們顯然也多少知道一些下鄉知青的苦難,馬上見風轉舵,連連道歉,說他們調查研究工作沒做好,讓群眾受委屈了,還表示對我和我母親十分同情。後來幹脆也轉變了立場,說出了和報紙上的革命口徑完全相反的話,跟著兩位母親的話題說:“這上山下鄉的事,真應該多聽聽群眾意見,老這樣也不是個辦法,總得解決群眾的生活問題”。

後來,聽說我媽媽去普蘭德洗染店取衣服時,店裏連染衣的錢也沒收,店員還一個勁兒的道歉說“對不起,讓您受驚了。

在那個年代,雖然上邊“左”得沒邊,口號喊得離譜,可老百姓心裏都有一杆秤。不管是商家還是警察,都很有人情味。媽媽給我講這段的時候,我聽得心裏暖暖的,可還是埋怨了幾句:“您也太誇張了,不過是芭蕉水,哪有那麽恐怖”。

媽媽回答說:“你自己倒是沒訴苦,可是回來時,都能看見你胳膊和腿上到處是傷疤,衣服常常和傷口粘連在一起,我哪裏知道還有芭蕉水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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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複 悄悄話 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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